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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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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男人彻底离开,殷淮睁开双眼。
她坐在床边,愣神了许久。
李泉的小屋很暖和,虽处处简陋,物件也不齐全,但至少不漏风雨。
她发了一会呆,突然鼻尖翕动,视线投到角落的陈旧衣柜上。
打开柜门,瞧见那个小木箱,她径直打开,满登登的银两珠宝险些闪瞎她的眼睛。
殷淮却没怎么意外或激动,她手指抵在下颚,眼神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又将柜门原封不动地关上。
她睡了大半天,眼下并不困倦,想着未来要住上几日,便起身开始收拾。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毕竟东西都不多,她将屋里的地扫了,又找了块破布将桌柜都擦了一遍。
上面积了不少灰。
殷淮看得出来,这个屋子鲜少有人住,就连被褥都死气沉沉的厚重,也不知多久没有晒过了。
李泉很少住这里,这是他用来遮人眼目的别苑,或是风餐露宿惯了,并不常睡在家中。
殷淮懒得去想。
与在李泉面前不同,独处的她神色总带着几分冷,便是清理厨房双眉都是轻蹙的。
厨房和院落荒废了很久,李泉昨日只是草草疏通了下,眼下灶台又被炭灰堵住。
她拿着木棍疏通的时候,又想起前段时间,二人一块挤在火前,分着喝一碗稀薄的米粥。
他喝一口,殷淮喝一口的,虽然吃不饱,但日子总是这么过下去的。
殷淮那时跟他抢最后一口,将瘦弱的男人推倒在地,他也不生气,皱着眉头笑骂她。
“等过段日子有钱了,我买驴肉铁饼就粥吃,馋死你。”
殷淮将粥吃干净,听闻笑他:“真是穷疯了,想都只敢想这些。”
她同男人感情好,知道现在这样说,到时候有了银子买了吃食,大多肯定还是进了她的肚子。
殷淮被他宠坏了,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与他打闹。
她总是想,自己不够温柔,也不够耐心,但是没关系,他们的未来还很长,总有一天他们会一起离开燕幽。
去温暖的寿春,看一看那边的人到底是不是想象中的温柔。
啪嗒、
一滴饱满的眼泪落在炭灰中,滚了两圈也没摔散,圆滚滚地挺立在灰中。
像他死去时,无论如何也阖不上的眼球,
殷淮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滴泪,伸手将脸擦干净。
燕幽的冬日可真是冷,她想,冻得心头都是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
上外头林子里捡柴的时候,殷淮被人喊住。
她转身,望见一个婆婆惊奇地盯着她:“你是住这附近的?怎么没见过你?”
见婆婆身后也是装着柴木的竹篓,想着是住在周遭的,于是笑了笑:“嗯,刚来不久,就住在林边。”
殷淮指了指院子的方向。
婆婆奇怪道:“那家不是只有个男人嘛,整日神出鬼没的见不到人,你是他家的?”
殷淮点点头:“我刚被买来没几天,正在收拾屋子呢。”
燕幽人口买卖很常见,这儿很多男人喜欢从牙婆手里买女人回去成亲,殷淮她娘当初也是这样嫁给殷老棍的。
她这样说,婆婆便了然地点头。
殷淮一脸忧愁:“他…我男人是在做什么营生,婆婆你知道吗?总是大半夜出去,问什么都不说话。”
她本就生得秀气,个头还没年迈的婆婆高,神情可怜些,眼中带泪,便是一副楚楚模样。
“不能是个赌棍混混吧,日后若是打我,我……”
说着说着,便开始捂着脸抽泣。
婆婆见状,便有些心软,拍拍她的肩背:“你别怕,我瞧着那人虽极少回来,但不是个坏孩子,不像是那些糟蹋人的主。”
她指了自己家的方向:“若是日后真的出了事,你便来找我,我们几家住得近,都是能护一护的。”
说着说着,婆婆又说:“原先我们还道那家是个什么可怜人,整日也不见个炊烟,几次见了吃穿都糊弄着过,现在你来了,两人一块过日子,也挺好的。”
殷淮没套出多少信息来,便点点头,又寒暄了一句,才往回走。
一转头,有些心烦地皱眉。
可怜?有一箱子财宝的人可怜?
她走在林道中,脚下积雪咯吱咯吱地轻响,她兀自扯了嘴角,嘲弄地笑了笑。
*
第二日清晨,李泉很早就入城了。
蜂蜡嚷嚷着要找个酒馆吃些热食,被他推了,见他一脸猴急要回去的神情,蜂蜡终于收起了平日里玩笑的神情。
“真的动心了,可得藏好些。”
他一本正经道:“被上头知晓了,没你好果子吃。”
李泉没反应,只是又拎着他那柄绸伞离开了。
进城前,他特地寻了条河将身上都收拾了,又在街边等了一会卖贴饼的,想了想,还是买了两个。
推门的时候,殷淮正在晒被子。
今日燕幽终于放晴,日光透过厚重云层洒在积雪上,是冷冽又刺目的,绮丽的光景。
听到动静,殷淮转头,望见愣在门口的李泉,又若无其事地转头继续忙活。
“家中我都收拾好了,”她没回头,轻声道,“厨房也能用了,往后可以买些食材,我来做饭。”
“总买贴饼吃,太贵。”
院中的积雪一扫而空,干干净净,还用木棍捆着做了个晾衣架,正在晒着陈旧的被褥。
李泉恍惚地进门,又看见井井有条的小厨房,灶台边堆满了干柴。
他从没见过自己这个院子,这般整齐规整过,一时有些愣住了。
殷淮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还有啊,你这里很多东西都没有,往后若是手头有闲钱了,茶壶啊釜锅啊,都可以买一买,往后生活也更便捷……”
她还在说话,就被李泉拽着袖子往屋中走。
殷淮神色一白,说话也有些结巴:“我,我也只是建议…你,要不先吃饭吧。”
李泉恍若未闻,直到将她拉进屋,又关了门,没瞧见殷淮愈来愈难看的脸色,往里走。
穿过了床榻,走到衣柜前。
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个小木箱。
殷淮怔在原地。
“要买什么,你自己买。”
李泉瞄了一眼她的手,满布疤痕,又说道:“劈柴,洗衣,晾晒,往后我来做,你,做饭就行。”
想了想,又说:“贴饼不贵,你若不爱吃,我可以买点别的。”
李泉很少跟人交流,平日里整日忙着干活,干活不需要说话。
其他同僚也都不怎么交谈,只有蜂蜡那人与众不同,逮着谁都跟倒豆子一样停不下来。
一口气对殷淮说这么多,难免紧张,一顿一顿的,像牙牙学语的孩童。
殷淮长久的沉默。
虽然她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但是李泉直接对着她敞开,她还是很难不震惊的。
“你…”她难得语无伦次,“这是可以跟我说的吗?”
李泉歪了歪头,像是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你不怕我卷着这笔钱跑了?”
殷淮如今身契在自己身上,也不缺力气干活,其实早就可以一走了之。
是她自己放不下。
李泉不明白她的想法:“你想走?”
殷淮被噎了一下:“不是…但如果我鬼迷心窍,带着钱走了呢?”
李泉又问:“你想要钱?”
“想要,你全都可以拿走。”
二人就像站在交错的宇宙,完全无法沟通。
殷淮有些被他话中的恳切吓到,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我、你想要什么?”
见她这样,李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一字一顿认真道,“我…我想,”
他有些迟钝地皱眉,好似在思考措辞。
“想要你笑,不哭。”
“不要哭。”
不要哭、
殷淮被这三字狠狠刺中,她猛地抬头,眼角淡淡的红,紧咬着唇瓣,眼神倏忽茫然。
曾几何时,她在雪地中狠狠恸哭,男人就站在她身边,一步也没走远,却也没走近。
殷淮那时一边哭,一边冲他无理取闹。
随手团了雪往他那砸:“你都不知道哄哄我吗?!”
雪团砸在他裤腿,湿了一大片,他却也没退后或走近。
只是低着声音:“怎么哄?”
“说让我不哭了,之类的。”
他那时望了望茫茫一片的雪色,神情倏而难过起来。
“想哭就哭呗,”他声音又轻又缓,像悠悠落下的一片雪,“若是难过时连哭都不许,那也太无能为力了。”
难过时不能哭,会有多无能为力。
那时殷淮止了哭声望向他,隔着簌簌飞雪望见他的脸。
好似要被大雪掩埋的神色。
她当时想,也许就是像这样吧。
*
晚上的贴饼,还是殷淮吃半个,李泉吃一个半。
见他毫无芥蒂地就着她的牙印咬,殷淮眼睫半垂,没有多说什么。
李泉回来是要补眠的,却没有上榻,只是找了一张草席铺地,又扯了个被子随意盖上,就这样睡在地上。
殷淮将门关上,垂眸望着他,安静地开始脱衣。
直到莹白的肩膀显露,她的手猛地被握住。
李泉紧皱眉头,总是淡然的面上有薄薄的一层怒意。
“不睡吗?”殷淮望向他,眼底像刮起了一场风,她凑近轻声,“很舒服的。”
李泉好像更生气了。
他将殷淮衣服有些粗鲁地披上,将人用被子紧紧裹了起来,放在床上。
“你之前说错了。”他重新躺在地上,这次连盖被都没了,却没觉得有什么,闭着眼睛说,“我不想睡你。”
“若是待着不开心,你也随时可以带着钱离开。”
殷淮望着天花板,被子将她裹得很紧,产生了几分温暖的错觉。
还能闻到几分李泉身上的气息。
又甜又腥,还带着几分冷。
殷淮的嗅觉很好,她鼻头轻轻一动,便明白李泉回来之前,还清理过一遍。
却还是被她捕捉到,浓烈的厚重的,血的味道。
闭上眼时,好像自己仍待在那人尸首身边。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李泉听闻猛地睁开眼,却只瞧见殷淮推门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