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4 ...
-
李泉是个杀手,殷淮第一次见他就知道。
她嗅觉很灵敏,所以能轻易发现那箱财宝,也能在冻死人的清晨,很快找到那人的尸体。
燕幽的权贵有豢养暗卫杀手的习惯,毕竟这边天高地远,难免乱的很。
在巷中那次,其实最先吸引她注意的,是李泉那柄从不离身的绸伞。
散发着浓烈的不详血腥气。
殷淮知道那是他用来伪装的杀器。
如今绸伞被李泉放在院中,殷淮上前,还未靠近,喧嚣如海的磅礴血气便朝她涌来。
颇有些嫌弃地皱起鼻尖,她伸手拿起,绸伞很重很重。
殷淮握着伞,视线扫过紧闭的屋门,还在想,作为杀手,怎么能丢下自己的武器呢。
*
李泉从未睡得如此安稳,殷淮给他晒的被褥,有种蓬松的热意,一觉无梦。
当他推开门,望见院子里言笑晏晏的众人,他眼中满是诧异。
自己这院子向来冷冷清清,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多人。
殷淮望见他,笑道:“都过了晌午才起,我们可都吃过了。”
院子里多了一个矮小的方桌,坐着一圈婆婆婶娘,李泉视线一个个扫过,认出是住在周遭的农户。
“今日上街,我买了不少东西,遇见方婆婆后将我一块带回来了。”
她从石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茶,小跑过来递给他,神色有些娇憨:“我银子花得有点多…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就算是全部带走,也没任何问题。
李泉只是闷头喝茶,像一个过分内向的人,吭着头不说话。
几个客人瞧出来,便也不多打扰,寒暄了几句便都离开了。
殷淮送走她们,将院门关上,又去厨房端了饭菜来。
尖椒炒豆腐,和一盘炒鸡蛋。
鸡蛋满登登的没动过,应该是单独给他做的加餐。
一直放在釜锅里,现下拿出来还是热的。
殷淮一边让他吃饭,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
“我也没多花,肉都没买,也不是不舍得买给你吃,就是我也没做过肉,怕糟蹋了。”
“除了食物,还买了些家里用的物件,椅子添了两把,想着将来有人来做客,总不能让客人坐床上吧。”
“这个方桌是婆婆家里淘汰下来的,矮了一条腿,但我塞了几个布块垫在下面,是不是稳得跟新的一样?”
她一边说,李泉一边往嘴里塞饭。
其实殷淮做饭也并不好吃,毕竟贫苦惯了,就没做过几顿像样的吃食。
但饭菜扒在嘴里,李泉还是觉得特别好吃。
比驴肉贴饼,酒楼佳肴,都要好吃太多太多。
他将尖椒豆腐吃得干干净净,炒鸡蛋却一筷未动。
殷淮问道:“不吃鸡蛋吗?”
李泉顿了顿,点头。
殷淮便接过他筷子,十分惋惜地一口口吃下:“亏我还买了十几个呢,这下浪费了。”
李泉视线就钉在自己用过的那双竹筷上,筷尖夹着鸡蛋,又被送入殷红的唇中。
像被烫到一般,他倏然垂眸,耳尖微热。
傍晚,又是李泉要出门的时间。
他拎着绸伞,转头望着铺床准备休息的殷淮,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不走吗?”
他将木箱给殷淮看,就是想让她带着钱离开这。
殷淮一愣,她听懂了,只是又若无其事地接着忙:“这儿有吃有喝,不走了。”
什么寿春,什么南方,都暂且不想了。
李泉盯着她背影,一瞬口干舌燥。
“那,明日还要不要带贴饼回来?”
殷淮埋怨了一句:“别总是买了,我去找方婆婆学一学,给你做肉丝饼吃。”
李泉郑重又认真地点头:“好。”
离去之前,他对着殷淮露出一个轻浅,又生涩的笑。
宛若开在雪中的花,颤巍巍地摇晃。
殷淮看着他离开,院门关上的时候,笑意被寒风抹去。
*
到暗室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还没进去,蜂蜡眼疾手快地推着他往外:“走走走,今天这趟不来也行。”
李泉还没将他拉开,身后便是一声怒吼:“站住!”
他肩膀被人用力拉扯,转过来时,望见枰若盛怒的脸。
枰若:“上次在城外!你临阵脱逃的事还没个交代呢!”
“好了好了!”蜂蜡也开始拧眉道,“没完没了了你,不就没跟你们一块,临时回了京,至于吗你。”
“就因为他跑了,任务失败了,你说至不至于!”
枰若恨得牙痒痒,他一向看不惯李泉,他孤僻,寡言,永远看不惯任何人的模样。
城外那个高级任务,若是能拿下,便是一笔巨额赏金,但没想到他临时跑回京,任务失败,拿不到钱不说,还被罚了一顿。
“你总得给我们个说法吧?李泉,你——”
李泉被他吵得不耐烦,伞柄一抽,便是一道凌厉的剑光。
那剑光快又狠,枰若的表情停滞在脸上,脖颈处是一道深又直的红痕。
一剑封喉。
伤口处的皮肤翻开,像盛开的花瓣向后蜷曲着,下一瞬就是铺天盖地的血柱,喷涌而出。
蜂蜡手快地抢过李泉的伞面撑在二人面前,血柱砸在伞面,像一场密集的骤雨。
望着枰若倒下去的尸首,叹了口气:“还非送上门找死。”
见李泉往外走,蜂蜡跟上:“杀了同伴,你又要被罚了,怎么不改改你这性子。”
见李泉不回话,蜂蜡又奇怪:“不过也是,你向来都是言听计从的性子,怎么偏偏那天突然回京,还有那个简陵,你…”
寒冷剑光刺目,蜂蜡眯了眯眼,沾着血的长剑就已经抵在他脖颈间。
李泉神色幽冷阴暗,好像他再多说一句,便是跟枰若一样的下场。
蜂蜡双手举起求饶:“我嘴贱,我嘴贱好吧。”
见李泉面无表情地收剑,前去领罚,蜂蜡十分头疼地想。
他这样无常的脾气,若不是剑术超凡,谁能受得了他。
枰若的尸首被死士搬抬着往外运,路过他时,蜂蜡又看了眼。
喉咙被一剑切开,露出里头翻滚的猩红的肉,像一朵艳丽的花,全身的血不到一刻钟便淌了个干净。
狠辣,决绝,无欲无情…
不对,蜂蜡歪头想起来,李泉已经有情了。
真是可惜,他不免在心头叹气,若没有那一个,李泉真是天生的死士。
背上伤口撕裂着疼痛,李泉眉间都不曾皱起,他一步步往外走,渐渐地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音。
燕幽蛮荒之地,每个人心底都是混沌的颜色,那些脏污由心口出发,从眼睛里跑出来,从唇舌中跑出来。
李泉喜欢无人的深夜,这会让他稍稍远离那些纷争。
但他孤零零地往住处走时,当四周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又无端地生出一抹孤寂。
李泉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他应该习惯的。
如果没有将殷淮带回去的话。
其实并没有分别多久,他却还是疯狂地想念殷淮,想念她为自己做饭,身上残留的浅淡的,微弱的烟火味。
那让他感到沉淀的安稳。
殷淮的笑,殷淮伏在地上恸哭的声音,殷淮晾晒衣物时露出的纤瘦的手腕。
无一不在他脑海中盘旋,几近将他折磨发疯。
李泉喘了口气,虚汗满身,受不住般地往后退了一步,倏地,他警觉转身。
殷淮站在他身后,月色铺满她全身。
几步之遥的距离,她安静地望着李泉。
*
李泉微微睁大眼睛,像在分辨眼前人究竟是真是幻。
组织里为了锻炼暗卫们的抗幻性,用了很多不人道的法子。
比如此刻,李泉咬着舌尖,干脆利落地撕咬出血淋淋的口子。
许是他脸色太难看,殷淮靠近了两步:“怎么了?”
她靠近,再靠近,直到站在他面前,又伸手去抚着李泉侧脸。
“受伤了。”
殷淮嗅到一股浓烈得遮不住的血气,轻轻皱眉:“你还好吧?”
李泉猛地清醒,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偏头咽下口中鲜血,抬眸:“……你怎么在这?”
殷淮垂眸:“我…睡不着,夜深了,我担心你。”
自那件事后,她有点恐惧夜晚,一个人的时候,精神好似要撕裂般的崩溃。
一旦陷入彻底的黑暗里,好似就又回到了那个清晨的小巷,陷入无边的梦魇之中,无法逃脱。
夜路漫漫,她遍寻不得,最终在潦倒的巷中找到尸首。
“我担心你也…所以想着,来接你。”
接他。
李泉眸光闪烁,欲言又止,什么都没问,只是上前:“走吧。”
要回城外住所,免不了路过那个小巷。
二人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殷淮望着那条幽深的路径,而李泉低着头看着她,已经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难过的神色。
风雪遮蔽了所有,不论是血迹还是其他的什么,巷中干净寂静,一片茫茫雪色。
殷淮就这样盯着那片积雪,找到尸体的那个瞬间好像又浮现在她眼前。
血腥气与尸臭味弥漫,周遭安静地没有一个人,殷淮就伏在那人僵硬的胸前,往上看,是他扩散发灰的双眼。
向下看,是与积雪混杂的血泊,泥泞一片。
伤口又深又直,能一眼望见被割开的喉管。
脖颈皮肉蜷曲,像一片绽放的,艳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