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莺与战争公主》腕下有鬼

71、第 71 章

　　今夜的月亮尤其圆。爱丝特听说伊维特三天以后就会被处决，再也没有回到凯特城堡。她在小剧院的朋友们帮她弄到了一间小房子，让她在格林斯特大教堂外蹲守。

　　实际上就只是等待。什么都不知道，在一片空白之中等待。她不知道伊维特会用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她会穿着囚服吗？还是只是在深夜里披着黑色的斗篷？如果是那样，那爱丝特就根本不会睡觉了。

　　她真的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觉了。每到夜晚，她就开始担心，会不会在自己睡得正香的时候，伊维特出现在格林斯特大教堂里，没有等到她，就离开了，然后上了断头台。所以她强迫自己不睡觉，用一块钝玻璃不停地在大腿上划出红痕。

　　安德烈会对她说：“这样做没用。”或者更加直白的：“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然后用那种人们路过疯人院时会露出的眼神看着她。

　　但爱丝特不在乎，说实话，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只会露出疲惫的神情，然后对所有想帮忙的人说：“你们累了，就走吧。”丝毫不提她自己有多累。

　　尽管如此，安德烈还是留了下来，给她做饭吃，或者打扫房间。虽然做得不怎么样，但总比爱丝特自己那种可怕的手艺好很多。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怨怼的神情，就好像爱丝特一直在忽视他，而他一直在等着爱丝特重新发现自己一样。

　　到了清晨的时候，爱丝特已经很困了。这种生活毕竟不能每天都这样，长期持续下去。在安德烈的百般劝说之下，她终于决定离开一个小时，暂时把那个阁楼上的三角形小窗口拉上窗帘。

　　哪怕是在这种时候，爱丝特其实也是在心里希望伊维特会出现的。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窗外的确出现了一辆有皇家标记的马车。

　　那是一辆已经相对低调的马车，全身涂成黑色，只有两侧的角落用金色的花体字母，表明这位宾客是和王室有关系的成员。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动作迟缓，因为双脚和双手上的锁链。

　　哪怕只是一个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爱丝特立刻就认出来了，她紧紧抓着小阁楼窗子的木栅栏，跪在地上，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马上从地上跳起来，从衣帽架上扯下一个斗篷，赤脚“噔噔”踩着阶梯，一边匆忙地把长发塞进斗篷里，双眼满是泪水。她站在门前，擦去眼里的泪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爱丝特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伊维特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她。她先是看向格林斯特大教堂的漂亮阶梯和大理石小天使，随后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直直看向爱丝特所在的小屋的方向。

　　不要。伊维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那是她们两人之间的暗号。

　　爱丝特已经把门打开了。这一幕如果被人看到，会感到非常奇怪。这个头发凌乱的女人要做什么？光着脚踩在地毯上，一副马上要冲出门的样子？

　　爱丝特用同样的动作摇了摇头，一样微不可闻，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睛又充满了泪水，不可遏止。

　　不要，我不要停下来，我不要这就是我见到你的最后一面。爱丝特不知道一个动作和眼神能不能传递这么多信息，但她努力表达了。

　　在伊维特身后，两个身穿黑色衣服的卫兵从马车上下来。他们手里都拿着长剑，巡视着冷清的街道，一副随时准备好杀人的样子。

　　他们太臭名昭著了，他们是斯兰特王室搬不上台面的秘密军队。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从不上战场，只会在黑夜里敲开某人家的大门，因为他惹怒了国王陛下。他们只做谋杀。

　　伊维特又遥远地摇了摇头。这一次更加明显，甚至连身边的士兵都看向她看着的方向了。

　　爱丝特连忙关上门，手颤抖地打开木门上的小孔。身后，安德烈似乎在说什么，但爱丝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看见伊维特走上台阶。格林斯特大教堂前面有整整一百级台阶，过去，爱丝特每一次都觉得很漂亮，现在她恨台阶有那么多级，在折磨她爱的人。

　　伊维特费力地拖着双脚上的锁链。它们的重量原本不值一提，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一顿像样的饭了。锁链在台阶上发出滑动的声音，两个卫兵并没有停下来帮她，只是慢慢走着。

　　她在监狱里甚至睡不好觉。她什么都不害怕，甚至不害怕死亡。但是她会做噩梦。听到隔壁囚室传来的绝望尖叫声，她会想到威廉找到了爱丝特，有一天会为了折磨她，故意把爱丝特的脑袋带来给她看。

　　萨凡娜会照顾她的，不用担心，伊维特在心里对自己说，尽管不太相信，但只能把那些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

　　米歇尔·阿诺德站在一群贵族当中，唯有他的眼神带着担忧，但他也一样没有说话。

　　约翰主教站在布告坛上，收起了那副亲和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遥远的神情，好像他正在自己的心里和上帝交谈一样。

　　地毯是红色的，布告坛上和雕像旁边都放着带着浅绿色的黄玫瑰。所有的烛光都点亮了，如此金碧辉煌，贵族们都穿着礼服，坐在木头长椅上，回头看着她。

　　“快上去吧，”一个卫兵严厉地对她说。伊维特费劲地在地毯上拖动自己的双脚。她脚踝处被绑住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大片红印，皮肤全都磨破了。

　　她身上穿着破布做的囚服，一件长长的套在一起的裙子，她原本向狱长要求穿分成上下的裙装，但被拒绝了。颜色很深，看不出是弄脏了还是原本的颜色，又灰又紫，有几处已经磨破了。

　　她缓缓地在布告坛前跪下，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低下头，虔诚地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身边的人听不清楚。她忘记了身边的人，一心希望萨凡娜能赶紧找到爱丝特。

　　约翰主教缓缓开口：“罪人伊维特马上就要被处决，她希望为前线的战事祈祷，这是一件好事，教廷很赞成。”

　　贵族男子们齐声喊道：“阿门。”

　　他们已经在格林斯特大教堂里待了很久了。自从苏尔士国王亲临前线，边境的战事就非常严峻。不仅沼泽城被夺走，而且另外三个南部的省份也沦陷在战火当中。整条廷西河现在都是苏尔士人的了。

　　这是斯兰特王国的惯例，贵族男子有义务向上天祷告，祈祷前线的战事赶快结束。当然，有一半是做给民众看的，他们也花了很多钱让地方官员散布这些消息，稳定人们的信心。

　　几个军官被临时提拔为将军和高级将领，紧急向前线进发。苏尔士人每抓住一个将军，就举行一次宴会，把将军绑在他们篝火中间的一根大柱子上，因尖叫和怒吼哈哈大笑。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没有说出来的想法：难道伊维特公主真的会魔法，真的只有她能打赢胜仗？南部省份甚至出现了簇拥伊维特公主的宗教团体，声称她是上帝派来拯救斯兰特王国的人。

　　伊维特心无旁骛，在心里念诵着她这几天在地牢里重复无数遍的祷告词。每一句话都已经念得像要脱落掉漆一样。希望爱丝特活下去，希望爱丝特远离灾难和危险，希望爱丝特过上平静的日子。

　　伊维特突然睁开眼睛，她想起爱丝特醒来那天，曾经向自己请求，一起去平原城。现在看来真是一个美好的梦。她当时为什么没有答应呢？伊维特想不清楚。

　　格林斯特大教堂的一百级台阶上传来脚步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因此也变得非常明显。伊维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想到，继续祷告。她原本其实是不信神的。

　　周围的卫兵没有阻拦人们，只是让他们不要发出声音。但不可避免地，他们还是发出了声音。那道门里像是有一千道目光紧紧粘在她身上。伊维特开始感觉自己的腿麻了。

　　一位男仆匆匆忙忙地走进大门，他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钻出来，因此用力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把衣服弄好。他穿的衣服比普通的男仆高级很多，有黑底金色的花藤纹绣。

　　他伏在约翰主教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一时间，约翰主教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他刚开始满脸的难以置信，又狠狠盯了跪在地上的伊维特。其他的贵族男子看过来，他才收回了自己一时失态的目光。

　　伊维特还没来得及看清约翰脸上的表情，那位男仆就从台阶上走下来，朝她伸出手。

　　一下子，她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男仆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又微微弯下腰，把半个手臂都杵到伊维特面前，她才知道，这是要拉她起来。

　　伊维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没有在站起来的过程中跌倒。

　　约翰主教停下了手里的活动，没有再继续念诵福音的下一节。他甚至没有念作为结尾的祷告词，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布道坛。

　　一位年轻的牧师从后面走出来，迟疑地转过头，看了黑暗中的约翰主教两眼，似乎是得到确认，终于下定决心，踏上木台阶，来到布道坛上，顶替了约翰主教之前的位置。

　　“我们英勇的战士发起冲锋，将苏尔士人逼退到了边境上。”

　　年轻牧师不安地四下望了望，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人群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门缝和窗外的民众尖叫起来，贵族男子们紧紧盯着伊维特，以至于她情不自禁转过身去，瞪了其中一个人一眼。那个人立刻尴尬地把自己的眼神收了回来。

　　“为什么会这么巧？她刚踏进教堂祈祷，前线就胜利了。”

　　一个贵族男子脸上带着天真的表情，说出了大家心里正在怀疑的事情。

　　“嘘，不可能！她是罪人，是上帝最不愿意看到的人，怎么可能……”一个年长一些的贵族男人打断了他。

　　“你怎么知道伊维特公主不是上帝选中的人！”

　　突然，从门缝里挤进来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这个年轻的男人一头黑发，绿色眼睛，脸上洋溢着激动的表情。伊维特看着他胸前绿色的十字架，感觉很熟悉，罗里·怀特似乎向自己描述过这件事。

　　似乎是一个把自己当成圣女的宗教小团体。

　　米歇尔·阿诺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向卫兵挥挥手，卫兵做得并不明显，只是向后退了一步，迟疑了一下，就这几秒钟的时间，狂热的年轻信徒就朝伊维特大叫起来。

　　“您是神迹！您是我们的希望……”卫兵终于动手，缓慢地把狂热信徒推到门外。

　　米歇尔·阿诺德走上前，把大门合上。卫兵把两侧窗子的窗帘拉上。米歇尔·阿诺德清了清嗓子，其他人安静下来。

　　“诸位，我认为，我们应该让伊维特公主去前线。毕竟，她能拯救我们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