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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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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维特戴着一个舞会面具,骑着马在黄昏时分的街上前进。她通常不会遮盖面部,但这一次是去一个不宜被发现的地方——或者她自己很不希望被别人看见,而别人大概会感到无所谓。
她是去接爱丝特回家的。爱丝特最近心情很不好,或者说,实际上,她一整天不吃东西,曾经很喜欢游玩的海滩和森林也变得无趣了。她一整天躺在床上,如果不是睡觉,就是给姐姐写一大卷一大卷的长信。
医生说她心情太差了,让伊维特注意一下。以前也有贵族少女出现这种情况,别人都怀疑她们暗中受到了爱情的苦恼。“其中很多人最后都自杀了”,医生小心翼翼地提醒伊维特。
伊维特只好放弃让爱丝特陪在自己身边,她每天把爱丝特带到一个城郊的小剧院去,希望能让她开心。
不知道爱丝特运用了什么本事,总之,她很快就和整个剧组的人混熟了。整个剧院里没有不喜欢她的人。有些人会害怕她唱得太好,抢走一些人的工作,但她非常热心地教导别人,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事情。
这个小剧院是王城的市民都看不上的。它主要招待从外国或者外省来的商旅队伍,以及进城办事的成群结队的农民。它没有大剧院的古典剧,没有任何文雅的独角戏,反而充满了家长里短的喜剧戏码。
伊维特派去照看爱丝特的女仆有一次提前回到凯特城堡,对兼任管家的罗里·怀特无奈地说,“艾登小姐留在小剧院吃晚饭了,我没能把她带回来”。自那以后,伊维特就格外上心,每一次都会亲自去接她。
伊维特绕过正门,推开一扇后门。里面恰好走出一位提着鸡蛋篮子的老妇,她嘟嘟囔囔,在嘴里含混不清地骂着“现在的年轻人”,似乎是有关挑食的事情让她不满。
伊维特犹豫了一下,摘下舞会面具,拉住老妇人。“您知道爱丝特·艾登在哪里吗?”
“你是来找她的?”老妇人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伊维特,“你是来要剧本的吗?那可不行,她只给我们剧院写剧本。”
“不是的,”伊维特想解释自己和爱丝特的关系,但她张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老妇人一把抓住了她,布满皱纹的黢黑手臂竟然格外有力。
“小偷!”老妇人尖叫起来,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立刻走过来,忍俊不禁地说:“好了,玛丽夫人,这位是艾登小姐的朋友,我们的贵客。”
老妇人还是怀疑地瞪了她一眼,把手抽回来,带着鸡蛋出了后门,噔地跨上一个小台阶,飞快地离开了。人简直难以想象她的腿脚有多快。
“我是安德烈,爱丝特一定向您提过我,”英俊的男人说。
尽管不想承认,伊维特还是点了点头,她有意无意地提起:“听说她在给你们写剧本?”
爱丝特像一个小旋风一样,从一扇门里跑出来,差点撞到伊维特身上。她的脸颊不知为何布满粉红,兴奋得忘记了要分辨今天的伊维特是天使还是牧师。“快进来看!”她不由分说地把伊维特拉进一个大房间。
这里显然原本是用来聚餐的。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比起乡村的土屋,只是给墙壁涂上了油漆,装上了护墙板和地板而已。一张大桌子被挪到墙边,几个椅子拼在一起,上面放满了写了字或者没有写字的纸,地上也全都是。
“其实,不是我在写,”爱丝特腼腆地说,“我只是把我记得的剧本告诉他们,他们很感兴趣。”
伊维特一时间很尴尬。屋子里全都是爱丝特的朋友们,他们都是年轻的男人和女人,有些人并不是全职的演员,因为小剧院养不活他们,他们还有一些小摊贩或是手工艺人之类的职业。
不过,他们全都非常热情,就像萨凡娜在桃心剧院地下室收留的那群人一样。贫困没有让他们的生活蒙上阴郁的乌云,每个人的脸上都散发着活力的光芒。其中有个人吹了个口哨:“来小剧院的第一个贵族大人!”
整个屋子顿时充满了笑声。
一位热情的女人给自己围上了围裙,用一个破烂的锡壶给伊维特倒水。她倒得很不好,手忙脚乱地弄洒了将近一半。一个男人大声说:“给我们的客人用银杯!”
她立刻反驳:“我们哪有银杯?别捣乱。”但是,她的同伴立刻跑出去,可能才过了几十秒,就气喘吁吁地重新出现在餐厅里,手里拿着一个银箔纸做成的杯子,那是演戏时用的道具,就连观众中的小孩子都能看出来那是假的。
大家都笑起来。伊维特还是有些不自在,但爱丝特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作为在喧闹的屋子里,一种安慰和帮助的表示。伊维特也笑起来,但她是因为爱丝特而笑的。
女人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同时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长辫子。几个男人和女人一起整理着地上的文稿,时不时插一句。
“您不知道,艾登小姐简直是天才。她把那么多剧本都记得一清二楚,连语气和动作都记得。”女人用夸张的语调说。爱丝特不停地笑,有时笑得浑身无力,靠在伊维特身上。伊维特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厨房。
“琳达,你太夸张了,”爱丝特害羞地说,但是随即招来更多的反驳。
这时,安德烈走进屋子。他手里拿着一杯草药,散发着茶的清香,冒着热气。他把草药递给爱丝特,爱丝特则非常自然地喝了下去。
“那是什么?”伊维特问。
不知为何,安德烈马上接起话,回答道:“您不知道吗?爱丝特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些不舒服。这是我家里人的方法。”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有很多姐姐和妹妹,是她们告诉我的。”
“哦,是吗?”伊维特貌似随意地回答道。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不知道,爱丝特竟然没有告诉过她,而这个陌生的英俊男人却知道了。
这感觉很不好。伊维特站起来,尽量不引起注意,穿过人群,离开餐厅。
在她身后,房间里仍然传出谈话的声音,似乎没有人意识到有人离场了。
安德烈加入了另外一组年轻人之间的谈话,开始计划下半年的演出计划。秋天的时候,进城的农民将会变得特别多,因此他们必须想办法把小剧院弄得好一点。农民不像那些贵族,是不会仅仅来看戏的,还要给他们提供美味的热啤酒和燕麦面包。
爱丝特追出房间。她脸上担忧的表情刺痛了伊维特的心。爱丝特和安德烈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不会流露出那样的表情吧?伊维特强压下自己想说的话。
“怎么了?”爱丝特看起来已经有点伤心了,那正是伊维特每次看见都会自责的表情。
“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伊维特说。
“可是,你刚才……你明明很在意……”爱丝特争辩说。她从来不是那种擅长吵架的人,每次哪怕只是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冲突,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哭起来。
“是我又做错什么事了吧,你告诉我,我以后不会那样了。不要生气,伊维特,好吗?”爱丝特轻轻地说着,好像唯恐伊维特会马上生气。
伊维特立刻抱住了她。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那一瞬间想要做出这个动作而已。
伊维特轻声说:“如果……如果你爱上了一个男人,一定要告诉我……”
爱丝特立刻打断她:“你在说什么?没有这种事。”
“我是说未来,”伊维特解释道。
爱丝特皱起眉头,她很不喜欢那样的设想,她也没有办法设想那样的可能性。事实上或许可能有,但在遇见伊维特之后,千万种可能的未来就只剩下一种了。
爱丝特踮起脚尖,轻轻在伊维特的唇上碰了一下,轻到伊维特会怀疑她根本没有碰到自己。
“不要想这些,我们就一直像现在这样,这样可以了吗?”爱丝特说。
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尽管如此,伊维特离开之前,还是给了安德烈一个警告的眼神。对方表现得不太在乎,但在伊维特走后,他用力捶了一下餐厅的桌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格林斯特大教堂不像从前伊维特进入的时候那样安静。成队的男孩和一两个刚成年的年轻男人穿着深色的长袍,站在木架子上,放声歌唱。
圣歌的旋律总是给伊维特带来一种乏味的感觉,好像在同一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三十年。
“您要奉神的消息已经成为召令,现在整个王国的人都知道了。”约翰主教微笑着说。
比起欧内斯特大主教,他不仅更加亲和,而且更加——中立。换句话说,就是只要给他钱,他可以做一切事情。
窗外的人群拥挤着,伊维特不舒服地动了动,她一直站得很直,现在已经很难受了。而且她身上还穿着一套像戏服一样鲜艳的裙装,无疑只是在满足人们对“圣女”的想象。
把她塑造成圣女,终于让伊维特领导军队这件事有了一个人们可以接受的解释。原来她是神选中的人,原来她领导军队是为了传播上帝的旨意……人们的反应让伊维特只能苦笑。
她已经宣布,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上帝。自然,威廉想让她被婚姻剥夺权力的可能性就消失了。就连布鲁斯特夫人都只能遗憾地表示抱歉。
“您只需要再站两个小时就好,”主教脸上仍然是那保持不变的笑容。第一次看的时候,似乎非常热情,但看久了,就变得越来越恐怖,好像那是一张撕不下来的面具。
彩窗玻璃上贴满了看热闹市民的人脸。他们无比专注地盯着伊维特,好像她是某种珍奇的动物。
“听说,在您从沼泽城回来之后,他们不仅给了您将军的头衔,还有一笔巨大的财富……”约翰主教貌似无意地提起。他看着窗外的好天气,被彩色玻璃盖上一层颜色的蓝天,随口提起。
“您是什么意思?”
“听说您得到了一座位于城郊的宫殿,里面装饰着黄金和琥珀,”约翰主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但这一次的确是真心的,“您知道,您已经在神面前犯下了巨大的罪过。若我不能到那座黄金屋参观一眼,我实在不能确保您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