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莺与战争公主》腕下有鬼

57、第 57 章

　　安克公爵的城堡位于王城最边缘的地方，既不是西边的大海，又不临近东边的森林山脉，而是位于北部，一片无比荒凉阴森的旷野上。

　　这个旷野不像其它地方的草原，充满阳光和长风，它常常笼罩在成片的阴云当中。附近的村民里流传着一个恐怖的传说，就是城堡里常常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德雷克牧师现在开始想念他的圣特蕾莎小教堂了，小教堂虽然不大，但至少坐落在小山坡上，每天都有充沛的阳光。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把自己的双手环抱在胸前，希望能提供一些温暖。

　　一辆马车，上面盖着一层黑色的厚麻布，停在他的身后。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出现在德雷克牧师面前，它非常瘦削，不像凯特城堡那样以庞大和气派著称，就像地面上一根刺入天空的荆棘。

　　德雷克牧师可以想见，里面一定有很多层层叠叠的阶梯，全都笼罩在黑暗里，就像从来没有见过光明一样。

　　城堡里的仆人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好像在经历一场非常漫长的葬礼。一位男仆走了上来，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履行职责，把马车前套着的马解下来，拉到被黑色森林隐蔽着的马厩里去。

　　德雷克牧师随着另外一位看着像是管家的人走进城堡大厅。他知道城堡为了保暖，窗子都开得很小、很少，但他还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几乎没有窗子的城堡。

　　即使在夏天，德雷克牧师也觉得像秋天一样寒冷。他眼巴巴地希望管家能给自己什么热的饮料，但管家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好像他们两人前一天曾经吵过架，而管家还没有决定要和好似的。

　　德雷克牧师彻底放弃了，他孤独地坐在城堡大殿里，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头顶上或许本该有一些油画，但一切都陷在黑暗当中，即使有他也看不见。

　　“你来了。”

　　安克公爵穿着一身十分得体，甚至可以说精心搭配的礼服，如果这样说不会冒犯他的话。

　　他在大夏天还穿着马甲内衬，暗绿色的布料上衬着金色的花纹，在蜡烛摇曳的火光下随之轻轻闪耀。这让人感觉寒冷的城堡，似乎就是为他穿衣的舒适而设计的。

　　他的笑容非常和善，看起来是整个城堡里最容易亲近的人了。“您带来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品质很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像罕见的宝石。”

　　安克公爵如此不遗余力地称赞德雷克牧师带来的东西，让德里克牧师感觉自己即将得到一大笔报酬。安克公爵的话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转折。

　　“……但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安克公爵皱了皱眉，把红酒杯举到自己面前，似乎面临着一个很困难的选择，“这让我开始怀疑，它是否值得那么高的价钱。它不是清醒的，而且医生说，也没有即将清醒的迹象。”

　　“公爵大人，您必须体谅我，”德雷克牧师放下自己的刀叉，它们撞在餐盘上，发出不得体的响声，“我从一个骑士那里抢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昏迷的了。”

　　得嘞裤牧师脸上担忧的神色忽然变得非常得意，他抛出了自己最得意的条件：“但它，”他转换了称呼，无意识地，“她的身份很重要，似乎连新近名声大噪的亨利·博福特大人都和她关系密切呢。”

　　德雷克牧师如此明显地暗示，他可以利用这个昏迷的人，在权力场上换取一些利益。换了别人，早就对此心动了。但安克公爵只是又喝了一杯红酒，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壁炉前面，开始沉思。

　　壁炉上放着一个精致却阴森的艺术品，一位艺术家用木头雕成的骷髅头。木头黑色的皱纹看起来就像骨头上的污垢，在烛火里显得更加恐怖，像是空洞的双眼里有着一对灵活的眼睛。

　　安克公爵用手抚摸着木雕底座上镌刻的花体小字，轻声说：“你应该知道，我对王城的权力更迭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要一只漂亮的、健康的小猫。”

　　德雷克牧师没想到，安克公爵完全无意于权力斗争。他最紧要的筹码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

　　“我只能给你我们第一次商量的价格，”安克公爵用一种下定论的口气说。

　　德雷克牧师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至少还是得到了这一趟辛劳最基本的报酬。他又拿起刀叉，希望能好好享受着一顿盛宴——回到小教堂之后，可就不能轻易享受到这些了。

　　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凄惨可怖的尖叫声，德雷克牧师的银叉子咣当一声掉到桌子底下。他抬起头来，发现安克公爵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想，自己也不应该对此感到惊讶。于是他努力装作没事，俯下身，在暗色的地毯上寻找着刚才的银叉子。

　　“你没必要自己去捡，男仆会帮助您的，”安克公爵提醒道。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德雷克牧师完全俯下身去。他看见一点微弱的亮光，像是银叉子反射出来的光点。它怎么掉得那么远了？德雷克牧师困惑地把椅子往自己身后推过去。

　　桌子底下悬挂着一个女孩的尸体。她微笑着，笑容僵死在脸上，就好像被钉住了一样。她的姿势像一只小鸟，张开双臂，裙子和裙撑也吊在桌子底下。

　　“啊！”德雷克牧师发出惊恐的叫声。

　　女孩身下有一个已经打开的活板门，是一个长方形的黑洞。

　　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仆从宴会长桌后的黑暗里冲出来，他身手敏捷，马上就要抓住德雷克牧师了。牧师情急之下，往活板门下面跳去。

　　下面没有阶梯，是一个长长的深井。德雷克牧师的尖叫声在井壁中回响，他的四肢不断擦到井壁粗糙的石头上，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感觉这里似乎没有尽头。但他很快就坠落进一片深水里。

　　“有人吗？”德雷克牧师浑身疼痛，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

　　他是从一家联通黑市的裁缝铺那儿知道这里的，听说安克公爵喜欢小女孩，他没有想太多，还以为只是怪癖。

　　现在看来，真实的情况更加神秘莫测。

　　德雷克牧师抬头望去，希望能找到原路返回的方法。可是井壁的岩石非常光滑，连一点落脚的缝隙都没有，还有一些湿黏的青苔。

　　最上面，女孩被固定成飞翔状的尸体向下看着，好像在注视着德雷克牧师。他打了个冷颤。

　　他现在知道了，那个女孩是在模仿圣父，她的位置就像是穹顶油画的位置。或者说，把她的尸体制造成那样的人，希望得到这样的效果。

　　从女孩的微笑里，甚至可以看出来，制造者希望传达美妙的意境，好像女孩很快乐一样。尽管真实效果是让人恶心。

　　德雷克牧师把目光收回来，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把飞翔女孩的画面从自己脑袋里晃走。

　　井底是一个很大的平台，中间凹陷下去的地方积着水。正是这些水救了德雷克牧师的命，但牧师现在没心情感激。

　　他试图站起来，但是发现自己的右小腿已经骨折了。他只好用一种扭曲的姿势移动到墙边，扶着墙站了起来。

　　那个凄惨尖利的尖叫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显得更近，好像就在德雷克牧师附近。

　　一个好听的女声说：“奇怪，怎么有尖叫声？不管了，先找个房间吧。”她听起来非常纳闷。

　　德雷克牧师一个激灵，大喊：“有人吗？救救我！我被困在这里了。”

　　一个细微的女声对之前那个女人说了些什么，那个开朗的女人接着说：“小温莎，你可要小心点。听说这个地道里有鬼，你跟他们说话，他们会缠上你的。”

　　“我不是鬼……”德雷克牧师争辩着，希望能赢得那个声音比较小的女孩的帮助，但对面再也没有传出声音。

　　地道的黑暗里传出哒哒的声音，那两人走远了。

　　德雷克牧师经过这一个插曲，本就疼痛的身体更加疲倦，他小心翼翼往外面挪去，从水池里走了出来，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井底平台的光线变得更加暗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那个被装饰成壁画的女孩眨了眨眼睛，从被钉着的地方坠落下来，直直砸在他身上。

　　“姐姐，那边好像还有声音……而且他好像真的不是鬼。”温莎着急地对维罗妮卡说。

　　维罗妮卡回过头，把手里拿着的巨大的铁链子稍微放了下来，睁大了眼睛，开始教训妹妹：“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和什么样的人有关系，犯了什么事情才被关在那里吗？你这个毛病应该改一改了。”

　　温莎沮丧地低下头。她知道自己收留伊维特的行为已经让家里人对自己很不满意了。维罗妮卡说，她很可能被家人随便嫁给一个老侯爵，以免她再这样胡闹下去。

　　维罗妮卡姐姐对她很好，答应父亲管教她。只要温莎在维罗妮卡身边，其他家人暂时不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异议。

　　温莎抬起头来，看了看维罗妮卡身后那个穿着肮脏衬衫的高挑身影。

　　伊维特脖子上戴着一个巨大的铁环，铁环上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铁链子，每一个环扣都非常沉重，铁链的另一端在维罗妮卡手里。看她那骄矜的样子，似乎只是在牵着自己的小狗去参加下午茶。

　　伊维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为了防止她逃跑，或者给沼泽城的军队传递消息，维罗妮卡给她使用了一种暂时性的毒药。等维罗妮卡把解药喂给伊维特，准备审讯她的时候，她才能再次发出声音。

　　“继续走吧。我们得找到一个干净的房间，”维罗妮卡看见温莎的心思还在刚才那个求救男人身上，只好说：“其实，就算你想救他也没办法。我们中间隔着一层呢。”

　　维罗妮卡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但两个手臂之间留有相当的空隙，表示两边是不联通的。“你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也能听到你的，但是你们见不到彼此，知道了吗？”

　　温莎胆怯地问：“那……他是不是会迷路，然后死在那里？”

　　维罗妮卡不耐烦地说：“反正我们不会迷路，我们有地图呢。”她舞了舞自己不拿铁链的另一只手上，握着的一张巨大的羊皮纸。温莎赶紧把自己手上拿着的火把凑过去，重新确认了一遍两人的位置。

　　伊维特看起来非常疲惫，五官耷拉着，一副对自己的境遇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样子。但维罗妮卡本能地知道，这个女人是不会这么快就放弃的。

　　隧道深处又传来一声尖叫，这一次非常短促，但是足以听出那是一个女人的音色。

　　伊维特眯起眼睛，随后很快低下头，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

　　那声尖叫是爱丝特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