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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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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丝特以为是黑色母马出事了,她匆忙跑到院子里。地上,墙上,马厩围栏上,到处都是血,好像下过了一场猩红色的雨。
爱丝特折回去,取下伊维特放在木架上的长剑。
她胆战心惊地查看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马圈,一匹叫做莱恩的棕红色公马倒在地上,脖子上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液在皮毛上凝成一片。它最喜欢吃糖,活泼好动,是第一匹接纳爱丝特的照顾的马。旁边的马圈里,叫做丹妮丝的白色小马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失去了生气。如果不是太爱撒娇,它很有可能成为一匹优秀的赛马。爱丝特每走过一个马圈,就看到更多的尸体。很快,只剩下黑色母马和新生小马所在的马圈了。
一个穿着鲜艳制服的士兵从那个马圈里走出来。爱丝特立刻冲上去,他惊慌失措,被爱丝特挟持了。爱丝特把长剑架在士兵脖子上,手很稳,内心却非常害怕。
一个金发蓝眼的人从马圈里站起来,他一只手拎着新生小马的蹄子。他看见爱丝特的脸,心想,自己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平民女孩。
爱丝特颤抖着问:“你是谁?”
他背后,血液从黑色母马脖子上汩汩流出,它还在哀鸣,但是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小马还在挣扎,细瘦的腿不停地踢动。
他说:“我是斯兰特王国的王子,威廉·哈罗德。”另外三个士兵从一侧靠近爱丝特,他们手里都拿着长剑。
爱丝特说:“把那匹小马放开,不然,我就杀了你的士兵。”
威廉哈哈大笑,说:“皇家骑士团有两千个骑士。你觉得一个士兵的性命,足够用来威胁我吗?”
他把短刀刺入小马驹的脖子,过了一会,小马就不动了。爱丝特睁大了眼睛,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他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我有一个疯子姐姐,叫做伊维特,住在这个养马场里。今天我来看望她,发现她杀了所有的马。看来她彻底疯了,必须被关到高塔里才行。”
王城里有一些高塔,塔下有骑士看守,塔里关押的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有人说,那是疯子住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伊维特根本不在这里。”爱丝特说。
威廉的脸色变得凶狠,他转头看向另外三个士兵,说:“把她捉住,我给你们一人一百个金币。”
他的手下却迟疑了。骑士们都是贵族,他们的家族之间关系紧密,有些甚至有姻亲关系。个子最高的士兵首先把长剑放在地上,表示希望保全同伴,剩下的两个士兵也照做了。
“你们在干什么!”威廉大吼。
爱丝特挟持着士兵,两人移动到一匹高大的白马前。爱丝特跳上马背,飞驰着离开了。
“追上去。”威廉恼怒地命令道。四名士兵跳上马,追逐着黑头发的女孩。
一离开养马场,爱丝特努力装出来的镇定就瓦解了,头发沾上了眼泪,凌乱地贴在她脸颊两侧。她努力回想着姐姐教自己的骑马技巧,越着急越想不起来。追逐她的四个士兵就在身后,好几次,他们几乎能抓住她的裙摆。越过田野和村庄,进了王城,她奔向中心城区,桃心剧院就在那里,但她必须先甩掉身后的追兵。她在一条最热闹的大街上下了马,提起裙摆,奔跑着钻进人群。
在养马场率先放下剑的高大士兵叫做克里安,他是四个人中最年长的一位,立刻下了命令:“你们两人在这里搜索,我和奥利弗去另一边。”
大街上,各色人群熙熙攘攘,吵闹得说起话来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爱丝特刻意钻进拥挤的人群里,让人们帮她遮挡追兵的视线。等她回头望去,已经看不见皇家骑士团那配有金色麦穗绶带的制服了,她就擦干净眼泪,朝一家熟悉的服装店走去。
“早上好,”她对弗吉妮娅女士说,“我是来取上次定制的衣服的。”弗吉妮娅女士是这家服装店的老板,她微笑着回应:“早上好,爱丝特小姐。我还以为你明天才会来。”
爱丝特换了一套衣服,从服装店的后门离开了。她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想要哭泣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对自己说:“走快点,走快点。”
士兵克里安失去了目标,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穿梭着,寻找那个绿眼睛女孩的身影。怎样才能在人群中找到她呢?士兵克里安想着。
她的长裙是最普通的款式,头巾和鞋子也不张扬,除了漂亮之外,最显著的特点,是她走路的姿态。轻盈优美,像是永远在跳一支悠扬的舞。
士兵克里安站在大街的一边,大街另一边的小巷中,走出一位贵妇人。她酒红色的长裙衬托出白皙细腻的肌肤,大片袒露的胸口上戴着两串色泽柔和的珍珠项链,宽大的帽子和网纱,遮住了她的相貌。这样的穿戴,对于一位贵妇人来说很不规矩,使人看了,就怀疑她将会被一个天性浪漫的骑士勾引。
不知为何,这位贵妇人走得正像是那样。像一头林间的小鹿。
克里安穿过街道,鲁莽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回过头,惊讶地大喊起来。这正是那个用长剑挟持皇家骑士的绿眼睛女孩。
爱丝特立刻抓住了一个路人的衣服:“救救我!”
路人是一位健壮的农妇,她挎着一个篮子,显然准备到集市上去。农妇讶异地打量着眼前的贵妇人和士兵。
“她……”克里安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爱丝特的罪名,于是他说:“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吵架了,我正要带她回家去。”
“他在撒谎,我根本不认识他,他是威廉王子的……”爱丝特的嘴被捂住了,她拼命挣扎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农妇站在围成一圈的人们中间,俨然掌握了判断他们两人矛盾的资格。
农妇说:“快跟你丈夫回家去吧。”
人们戏谑着,用玩笑的眼神看这一场热闹。有一位善良的妇女对爱丝特多说了几句,劝她做个规矩的女人,不要破坏家庭的和谐。
爱丝特被捂着嘴,她把士兵克里安的手咬破了,伤口流了血。克里安骂了一句,扇了她一巴掌。克里安和他其中一个弟兄汇合了,他们两人押着爱丝特前往王宫。经过一条小河时,另一个士兵想要去解手,留下爱丝特和克里安在原地等待。
爱丝特指着河流说:“我要喝水。”
河水并不干净,不过,克里安并不关心犯人喝的水干不干净。他跟着爱丝特下到河边,河边的污泥非常湿滑。
爱丝特突然转身,把克里安推到河里。
他猝不及防,在河里扑腾着。爱丝特在任何地面上都不会失去平衡,她毫不费力地穿过了污泥,跑向石桥。克里安爬到岸上,他的长靴不停地在污泥上打滑,他愤怒地大吼着,但愤怒只让他多摔了几跤。爱丝特已经从石桥一端跑到了河对岸,这时,克里安也回到了路上。
一支庞大的队伍占据了石桥。那是从布伦特王国来的通商队伍,他们的马车上装满了寒冷地区特有的木材和皮毛制品。克里安只好等待他们。等那些人完全通过石桥,酒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爱丝特没命地狂奔着,这一次提心吊胆,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遇到士兵。她转过一个街角,又一个街角,掠过阿狄丽娜大街的路牌,桃心剧院金色花体的招牌,雪白的大理石柱子。她飞奔上台阶,一头撞进姐姐怀里,放声哭泣。
大厅里有很多工人,正在搬运各种家具。一位手拿清单的商人从她们身边路过,朝萨凡娜打声招呼,表示尊敬。萨凡娜问:“你的鞋子呢?”爱丝特这才发现自己把鞋子跑丢了。
萨凡娜把妹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牵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神色凝重。“爱丝特,听我说。诺顿公爵已经知道我们在桃心剧院藏匿罪犯,很快,他就会强行搜查这里。到时候,大家都会死。”
听到这些话,爱丝特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姐姐,那怎么办?”
“我已经变卖了剧院,收款人是你。你要带领大家,从地道逃出王城。石板洞口已经被封住,这一次,你要去圣特蕾莎小教堂,德雷克牧师在那里接应你们。”
“我吗?”爱丝特慌张地说,“我做不到的,我什么都不会。”
“为了姐姐,你可以做到。”萨凡娜微笑着,把一只手搭在爱丝特的肩膀上。爱丝特感觉,姐姐不再把自己当成小孩了。“姐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还记得吗?”
“一个自由的世界。”爱丝特回答说。
“还有一部分……还有你的幸福。”萨凡娜艰难地开口。她一向不擅长表达感情。
“还有我的幸福。”爱丝特有点难过。她感觉姐姐好像要离开她,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要去办一件事,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你要替姐姐保护大家。玛莎会帮助你的。你们在小教堂等到明天日落,如果那时我还不出现,你们就独自出发,去平原城。”萨凡娜说。
平原城在王国的最东边,要穿过森林、山脉和海峡,才能到达。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一起去吗?一定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爱丝特竭力忍住泪水,她好像已经知道姐姐要干什么了。
萨凡娜摇摇头。
爱丝特还想再说些什么。萨凡娜转身离开,接过商人递来的货物清单,一条条核对起来,故意不理会她。爱丝特攥紧裙摆,一抽一抽地吸着气,不再说话了。
伊维特从台阶上下来,看到爱丝特的鼻子红了,眼周也是粉红色的,连忙赶到她身边。她刚才在会客室,和萨凡娜的另一位客人谈论南部的战事。
伊维特握住爱丝特的手:“怎么了?为什么哭?”
“马,”一个哭嗝打断了她,“马死了。”
伊维特叹了口气,说:“分娩是一件危险的事……”
“不,所有的马都……都死了。威廉王子要诬陷你是疯子。”爱丝特抽噎着说。
伊维特皱起眉头,露出严肃的表情。名叫玛莎的女人匆匆忙忙地穿过拥挤混乱的大厅。她是桃心剧院的厨师,常常以采买食材的名义,帮助萨凡娜从线人那里取得各种消息。她三十多岁,体形强壮宽大,皮肤黝黑,一双眼睛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玛莎将一卷画着地图的羊皮纸交给萨凡娜,请她们三人进入会客室。她把会客室的门关上,说:“公主殿下,皇家骑士团正在广场上搜捕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