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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伊维特立刻把爱丝特拉回来,捂住她的眼睛。

      小孩晕倒了。爱丝特把他抱到地下室,让孩子睡在他的小床上。行刑的骑士们用水冲掉斧头上的血迹,把尸身装进布袋,带走了。萨凡娜和伊维特把白色秋千上的血擦干净。

      深夜,萨凡娜敲响房门,把一些衣服交给伊维特。

      “爱丝特一直在哭,我要求她马上睡觉,所以她没有亲自来。这是她给你准备的衣服,让你明天在宣布狩猎结果的宴会上穿。她还说,请你一定要再到桃心剧院来。”萨凡娜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打了一个冷颤,说这些体贴的话不是她的风格。

      “菲利普……”伊维特说。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萨凡娜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痛苦,下一秒她就重新变得冷酷:“我们早就习惯这样的事了。”

      她告诉伊维特,康迪尔·费舍尔原本是一个男爵,诺顿公爵要求他上缴三倍的赋税,以表示对自己的尊敬,康迪尔·费舍尔没有做到,就被剥夺了爵位和领地,带着孩子四处流亡,在王城被桃心剧院收留下来。

      “爱丝特和我的双亲也是这样遇害的。从诺顿公爵篡夺王位到现在,二十年间,不停有人受到勒索和谋杀。刚开始,他还会组织一场虚假审讯,还不像今晚这样直接杀人,他越来越狂妄了。将来,我一定会为被害的人报仇。”萨凡娜说。

      她的眼睛盯着窗外无尽的黑暗。

      ……

      王城郊区森林的边缘,平整的草坪上摆着两条长长的桌子。桌布是雪白的,花瓶里插着鲜艳的花朵,青苹果和葡萄的香气混杂在红酒的气味里。女性宾客穿着袒露胸口的裙装,有些人戴着垂下面纱的倾斜的小帽子。男宾客则穿着军装或者礼服,绑腿的布带洁白干净。

      长桌一端摆着一张横着的短桌子。威廉作为储君,坐在国王宝座的右手边,埃德琳王后坐在左手边。中间的椅子空无一人,诺顿公爵本应坐在那里,此刻他正在王国南部打仗。

      伊维特仍然穿着裤装,她不疾不徐地进入宴会会场,人们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好像她没穿裙子这件事伤害到了他们似的。

      “你看,她多高啊,她是巨人吗?”

      “哪个王国的王子会想和她联姻呢?”

      舞会开始了,没人邀请这个怪物一般的公主跳舞,她孤零零地站在一边。

      宴会上,一位骑士队长正在追求一位侍从女官,为了向恋人献殷勤,他故意卖弄,用知道内情的语调说:“你看埃德琳王后的红水晶项链。”

      侍从女官说:“那可是埃德琳王后最喜欢的一条。”

      骑士队长压低声音说:“前几天,诺顿公爵送给布鲁斯特夫人一条一模一样的。不,比王后的这一条更华丽,宝石更多。是一位大胡子的官员告诉我的。”

      侍从女官笑了起来,看来骑士队长的目的达到了。但是她又产生了疑惑,问:“可是,公爵大人正在南部边境打仗呀?他怎么可能给夫人送项链呢?”

      骑士队长言之凿凿地说:“那当然了。南部边境有一个沼泽城,那里的宝石矿产不计其数。项链一定是让骑士千里迢迢送到王城的。”

      舞会结束了,一位肥胖的官员站出来,在埃德琳王后面前单膝下跪,请求她允许自己宣布狩猎比赛的结果。这位官员穿着不合身的礼服,蝴蝶领结几乎让他窒息了,他松了松领口,扬起洪亮的声音,念道:

      “安德烈王子,一只野兔……”

      “亨利王子,两只野鸡……”

      “威廉王子,一只母麋鹿,三只野鸡,两只兔子。”

      一位财政大臣手下的小官员率先鼓起掌,他把手高举起来,希望能给威廉王子留下印象,以便得到晋升。其他人纷纷跟着他鼓起掌。等掌声平息了,肥胖的官员补充道:

      “还有一只巨大的公麋鹿,它的重量比每个王子的猎物都重,但不知道是哪一位王子打中的。”

      头上戴着高帽子,脖子上挂着金十字架的主教立刻站出来,赞颂了这位王子的英勇行为,他引用了一大段圣经中的话,并且预言这位王子会决定斯兰特王国的命运。

      埃德琳王后非常意外,她看向王子们,猜想是谁给了她一个惊喜。王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公麋鹿是哪位兄弟的功劳。威廉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在宾客中找到伊维特的身影,狠狠瞪了她一眼。

      伊维特站出来,说:“是我打中的。”

      “不可能。”埃德琳王后马上说。她转身询问一位军官:“女人是不可能打中公麋鹿的,对吗?”

      这位军官用沉稳的语气回答:“是的,王后陛下。女人的身体力量太弱,无法完成这样的壮举。”

      埃德琳王后站起来,把伊维特召到她面前。其实,埃德琳王后就是伊维特的母亲,然而,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行礼,伊维特按照惯例亲吻了埃德琳王后的手背。

      埃德琳王后向侍从女官耳语了几句。

      侍从女官高声宣布:“伊维特·博福特,她在诸多高贵的宾客面前毫无廉耻心地撒谎,不仅侮辱了她自己的名誉,而且损害了王室的尊严。埃德琳王后以神的名义下令,立刻剥夺她的公主身份和领地。”

      两位骑士立刻上前,打算捉拿撒谎的公主,伊维特拔出腰侧的短刀,警告他们不得上前。伊维特说:“公麋鹿是我打中的,我有办法证明。请你们把猎物抬过来。”

      两只麋鹿放在木板上,被八名骑士抬到了长桌之间的草地上,旁边放着威廉的猎袋。伊维特打开威廉的猎袋,拿出一只身上挂着箭矢的野兔,拔出了箭矢。她从长桌上拿来水,把箭矢清洗干净,放在仆人手里的托盘上。那是一只无比尖锐的箭头,削成了八面。

      伊维特又从公麋鹿身上拔出射入肺部的箭矢,清洗,把箭矢放在托盘的另一侧。她把托盘拿到自己手里,在贵族宾客之间展示着,最后才走到埃德琳王后面前。威廉脸色发白,那位作证的军官皱起眉头。

      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另一支箭的箭头是钝的,侧面压平,像是一个三角形的铁片。

      “这是我的箭,和威廉使用的箭不同。”伊维特说。

      她用的箭更廉价,穿透力更差,用这样的箭需要更强的力量。

      威廉跌坐在座位上。

      “威廉的猎具比你精良得多,他还有猎狗,骏马,怎么可能输给你?”埃德琳王后说,“立刻重新称量猎物的重量,一定是称量的时候出错了。”

      为了更精确地测量,仆人们把所有猎物切碎,搬来单位更小的天平,缓慢地测量着。在众目睽睽下,负责计算的官员得出了结果:伊维特的猎物比威廉的重 20 斤。

      埃德琳王后终于接受了事实,她脸色阴沉,像一匹受挫的母狼。伊维特的金色眼睛总能让她想起老国王,在她心里引起无比的厌恶和痛苦。

      那名肥胖的官员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宣布道:“伊维特·博福特是狩猎比赛的冠军。”

      伊维特希望父亲的灵魂能够看到这一刻。

      贵族宾客们议论纷纷。这个不讲礼仪的怪物公主本来应该被赶出王室宴会,但她却得到了狩猎比赛的冠军,踩在王子的头上。一切都乱套了,事情怎能如此结束?埃德琳王后无比失望,她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成了她的耻辱,侍从女官匆忙地说着安慰的话语。

      威廉的侍从悄悄向埃德琳王后传来一张纸。

      看到埃德琳王后有话要说,肥胖的官员用银叉子敲了敲杯子,引起大家的注意。

      埃德琳王后调整自己的语调,说:“伊维特·博福特,你虽然在狩猎比赛上夺得桂冠,但衣着不当,没有一个淑女应有的风度和礼仪。为了表示惩戒,命令你今后住在养马场,反省自己的错误。”

      贵族宾客们松了一口气,对挽救了礼仪和传统的埃德琳王后十分感谢。多亏了她,斯兰特王国的王室才没有闹出让整个大陆耻笑的笑话。

      威廉希望从伊维特脸上找到骄傲破碎的痕迹,但是什么也没有,伊维特面无表情地接受了结果。

      突然,一位骑士闯入宴会。他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下马时几乎是摔下来的。仆人们接过这位骑士带来的信封,为马拿来装满水的铁桶。埃德琳王后揭开火漆,读完信后,她表情沉重。肥胖的官员滑稽地挪动着他的脚步,走到草坪中央,向宾客们传达信的内容:

      “高贵的诺顿公爵,在抵抗苏尔士王国入侵的战争中不幸失利。为了缔造两国间的和平,决定将南部的沼泽城割让给苏尔士王国。”

      教士们在胸前画着十字架,侯爵们叹着气,埃德琳王后询问从前线回来的骑士,希望得到诺顿公爵本人平安无事的消息。即使已经四十多岁了,她的眼睛里仍然闪烁着爱情的光芒。

      伊维特紧紧握着拳头,王国南部的沼泽城是她的封地。她在一天之内失去了荣耀和封地,却无计可施。

      ……

      即使是春天的夜晚,睡在马厩里还是太寒冷了。爱丝特枕在剧本上,蜷缩在一堆干草中间,为了方便而挽在一起的发髻垂在脑后,雪白的头巾被睡得凌乱,她嘴里唱着一段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歌,眼睛已经安心地闭上了。

      伊维特去给她拿毛毯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匹黑色的母马即将分娩,爱丝特坚持要一起守夜,即使她已经非常困了,还是不肯回去。两人守在一个空的马圈里,伊维特到隔壁马圈看了看,母马还是没有破水的迹象。

      伊维特回到她和爱丝特的空马圈,小心翼翼地从爱丝特脑袋底下抽出剧本,在火把摇晃的暖光下阅读起来。

      那是一个骑士追求贵妇人的爱情故事,计划初夏开始表演,连演一个月。伊维特想象着爱丝特扮成贵妇人的样子,天色不知不觉发白了。

      爱丝特不知何时醒了,伊维特对她摇摇头。她说:“没关系,迪玛一定有她自己的考虑。”迪玛是黑色母马的名字。伊维特笑了,说:“谢谢你来帮忙。”

      “我们是朋友,我当然要帮忙了。”爱丝特理所当然地说,接下来她有些迟疑:“听说沼泽城被割让了……”

      自从伊维特搬到养马场来,她没有向爱丝特提起过一个字。但爱丝特能看得出来,封地被割让一定使她很痛苦。

      伊维特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是的。我最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觉得从前我实在太愚蠢了。”

      “从前我非常天真,相信他们——那些王宫里的人——会遵守规则,按制度行事。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大,就可以获得他们的认可。我实在太蠢了。他们根本不会那样做,规则和制度只是他们的玩物。”伊维特低着头说。

      爱丝特捧着伊维特的脸颊,非常可怜她,温柔地说:“可是,那不是你的错。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王国的公主,不管有没有封地。”

      伊维特仔细观察着爱丝特像湖水一样绿的眼睛,想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这时,院子外传来人的声音。

      萨凡娜骑在马上,她的腿伤已经完全痊愈了。她穿着硬皮的黑色马靴,肩宽腰窄,一般被认为是丑陋的和渎神的短发,却让她看起来英姿飒爽。“该回家了。”她对爱丝特说。

      爱丝特说:“伊维特,你牵一匹马,跟我姐姐回桃心剧院吧。等生产的迹象出现了,我再请人去告诉你。姐姐,你带她去地下室和大家见面,大家一定会喜欢她的。”

      伊维特知道,爱丝特想用这种办法宽慰她,她照做了。

      姐姐和伊维特走后,爱丝特到马圈去查看黑色母马的情况,发现它破水了。母马躺了下来,小马的一只蹄子已经出来了。爱丝特赶紧找到干净的毛巾,等在一边。母马的肚子不停抽搐,为了发力,它的脑袋也跟着摇晃。小马的另一只蹄子和脑袋也出来了,全都包裹在一层蓝白色的胎衣里。爱丝特轻柔地和母马说着话,希望能减轻它因疼痛产生的恐惧。

      生产完毕,小马趴在已经破裂的胎衣上,不停地试图站起来。爱丝特用毛巾擦干小马的皮毛,避免它在春天清晨的风中着凉。她更换了被弄脏的干草,把沾血的毛巾洗干净。做完这一切,她筋疲力尽,回到屋子里,躺在伊维特的斗篷上睡着了。

      爱丝特醒来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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