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莺与战争公主》腕下有鬼

15、第 15 章

　　“跟我走！”伊维特声嘶力竭地叫喊。

　　她希望爱丝特还能有力气跑步。场面太过混乱，几乎不可能找到时机把一个人拉上马。

　　人们笨拙地从跪姿里站起来，尖叫和呼喊，推搡着想要离开，从地上拉起亲人又被扯下去，从别人身体上跨过去被绊倒。

　　康拉德·莫尔发现自己的斧头被夺走，立刻暴怒，他大吼的样子在爱丝特眼里真像一头野猪。他逆着人流，眼睛里闪着篝火的光，背后是房屋的草顶在熊熊燃烧。

　　一支带火的飞箭刺进他的腹部，他吼了一声，扯出箭矢，倒在地上。

　　史密斯夫人不停地叫着“乔安娜”。刽子手贾尔斯·沃克利的小腿汩汩流血，抱住了史密斯夫人的腿，把她拖到地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史密斯夫人的手在空中乱晃，抓住了贾尔斯·沃克利的脑袋，几根手指深深地楔入贾尔斯·沃克利的眼眶。

　　史密斯先生看见自己的妻子在扭打，本想上前帮忙。自称圣父的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抖了一下，手指扭曲地交叉在一起，做出一个不成形的忏悔动作。

　　圣父狼狈地用手扑着衣服上的火。刚才那一箭穿过了他垂下的袖子，衣服像干草一样一点就找，他胡乱扯掉上衣。

　　他看起来是那么老，那么丑陋，松松的皮肤挂在骨头上，一点都不像神。

　　爱丝特抓住乔安娜的手，乔安娜转过头，惊恐地看着她。

　　“快走吧，我们带你走。”爱丝特说。

　　乔安娜的表情很不情愿。她担心神会因为自己而惩罚整个村子，而且，如果父母被杀怎么办呢？

　　爱丝特硬推着乔安娜往前跑。她脱臼的右手用不上力气，甩动起来非常疼痛。

　　伊维特从马身上的皮袋子里抽出两件斗篷，扔给两人，爱丝特好不容易才在大风里用左手抓住它们。

　　乔安娜和爱丝特一人披上一件黑色斗篷，她们的白衣太显眼了。

　　中箭的康拉德·莫尔和被砍的贾尔斯·沃克利站起来，朝她们追过来。圣父紧盯着乔安娜。

　　“我跑不动了。”乔安娜细细的声音一边喘息一边说。

　　爱丝特用左手拉住她，拖着她往山上跑。三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山林之中。伊维特的马紧紧跟随在后。

　　“我们要去哪？要翻过这片山吗？”爱丝特问。

　　听到“翻过山”，乔安娜在黑暗里颤抖了一下，她用恐惧的声音说：“不可以……”

　　身后，热浪和火光在房屋之间蔓延，圣父和他的刽子手没追上来。

　　乔安娜常常在这片山林里玩耍，她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暂时躲藏。”

　　爱丝特向伊维特解释着刚才人们说的话，伊维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爱丝特的脑袋又痛了起来，她扶着身边的树干，感觉脑袋里有一团不停膨胀的云。

　　下面的山林哗啦啦地摇动了一下，乔安娜不安地说：“或许是我父母在找我。”

　　听过爱丝特的翻译之后，伊维特说：“如果是你父母，他们一定会叫你的名字的。”她的直觉认为，那是追捕她们的人。

　　“好吧。”乔安娜不情愿地往山崖上走去，中途转过身看了几眼。

　　忽然，从林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乔安娜的手臂，她措手不及，跌倒了。

　　爱丝特急忙伸手拉她，但因为自己站在高处，被乔安娜拽得滑倒了。

　　伊维特只听见一声抑制不住的尖叫，爱丝特那只已经脱臼的手臂摔在地上。

　　黑暗之中无法瞄准目标，伊维特抽出长剑，冲向林子。马受了惊吓，张望着。

　　那个手臂的主人出现了，只是一个矮小瘦弱的男孩，一头蓬乱的褐色头发。

　　乔安娜捂住嘴，看到他非常惊讶。那男孩没有得手，看见伊维特拔出长剑，就逃跑了。

　　“那是我弟弟。”乔安娜一边爬起来，一边说。

　　爱丝特也爬起来，她的手臂刚才经历了一阵剧痛，但骨头似乎正好摔回正确的位置。

　　爱丝特把她的话翻译给伊维特听，伊维特冷冷地盯着男孩逃跑的方向，那种眼神，就和看她自己的兄弟一样。

　　山崖上面有一座小屋。爱丝特和伊维特迫不及待地朝小屋走去，乔安娜拦住了她们。

　　她已经知道只有爱丝特能听懂她说的话，于是焦急地对爱丝特说：“不可以进去……”

　　纯粹出于偶然，银白色的月亮从厚厚的云层之间探出头来，只停留了几分钟的时间，但也足够她们看清楚地面上的情况了。

　　一条黑色的线在泥土、石头和草地上蜿蜒，把那座小木屋挡在了线外。放眼望去，黑线在山脊下方，圈起了整个山谷。

　　“离开神降之线，就会召来天雷和浓烟。”乔安娜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古怪，就像那个装神弄鬼的秃头男人一样。

　　爱丝特颤抖一下，躲在伊维特背后。

　　“如果你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他们一定会把你找到，带回去，然后砍掉脑袋。”伊维特无所谓地说。

　　空气越来越闷热，一颗巨大的雨滴砸在珀加索斯的脸上，它欢欣地舔着自己的嘴唇，尝到了雨滴的滋味，这是它今天喝到的第一口水。

　　“我们只是过路的旅行者，这条规则对我们也有效吗？”爱丝特尽量友善地问。

　　“不管你们是谁。”乔安娜的声音还是怪怪的，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连用词和语调都毫无二致。

　　“轰”的一声，一条闪电在山谷的另一头炸开。爱丝特跳了起来，伊维特立刻抱住她，不过那动作更像是抓住她以免摔倒。“没事的。”伊维特轻声对她说。

　　“天雷已经出现了。”乔安娜站在雨里，姿势僵硬，一动不动。

　　伊维特有点烦躁地说：“春夏之交，本来就容易出现带闪电的大雨。”她已经不想再劝说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了。

　　乔安娜就像被定住了一样，脚在山石上生了根：“你们一定会被神惩罚的。”

　　“那你也没必要站着不动！”伊维特大声说，忘了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语言。三个人僵持着，身上都已经湿透了。

　　爱丝特没有翻译，她小声对伊维特说：“我们快进去躲一躲吧。”

　　一块大石头随着泥水砰砰地滚落下来，途中撞上了一棵树和几簇草。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乔安娜古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爱丝特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去，硬拽着乔安娜。乔安娜挣扎着。

　　“这么大的雨，山上的石头会被泥水冲下来的，和我们一起走吧。”爱丝特扯开嗓子，希望能盖过远方传来的阵阵雷声。

　　伊维特已经很不耐烦了，她和爱丝特把乔安娜往前推，三个人差不多是一边扭打一边在山路上行进。

　　一道闪电飞过，乔安娜目光落在地上，看见自己的两只脚分别在黑线两边。她尖叫的声音比雷声还震耳欲聋。

　　“求求你别叫了。”爱丝特发愁。

　　就好像她们的麻烦还不够似的，乔安娜晕倒了。伊维特重重地叹了口气。

　　“伊维特，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麻烦你了。我们一起把她抬到小木屋里，好吗？”爱丝特着急地说。

　　她看得出来，伊维特已经很想把乔安娜扔在原地了。

　　珀加索斯倒是一点都不狼狈，它慢慢地跟着她们，偶尔跃起前蹄或后蹄。打雷时，它抬起脑袋看着雷电，十分镇定，仿佛生下来就一直在淋雨似的。

　　趁着一道闪电，爱丝特往山下望去，大火已经熄灭了，篝火也消失了，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这么大的雨，他们应该已经放弃追捕了。

　　背负着一个人的重量，几步路的距离显得十分遥远，她们终于挪进小木屋。伊维特把人放在地上，迈着滴着水的脚步走向墙边，在墙根坐下。爱丝特殷勤地安顿了马，找来木柴，烧起火。

　　“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爱丝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同时偷偷观察伊维特的脸色。

　　看到伊维特没有生太大的气，爱丝特在她身边蹲下，用力抱着她，在两侧面颊上各亲了一口。伊维特的脸立刻就红了。

　　“我知道，我带给你的麻烦太多了……可是不能把她留在外面，这么大的雨……”爱丝特看见她摆出生气的表情，急得开始掉眼泪，“可以原谅我吗？”

　　“可以，”伊维特慢慢地应声，“但是下次不会帮你了。”

　　爱丝特急急地点着头，仿佛慢了一会儿，伊维特就会站起来离开。

　　爱丝特又张开双臂，伊维特偏着头，盯着小木屋残破的窗子，说：“不，别再抱我了。”拒绝的一瞬间，她马上后悔了。

　　“噢，好的。”爱丝特收回了手，脸上充满困惑，她只是想用拥抱来表达感情。

　　乔安娜很快醒了过来，她从地上爬起来，盯着自己的手。

　　伊维特把爱丝特护在身后，乔安娜的表现太奇怪了。

　　“我跨过了，我是罪人了……”乔安娜低声喃喃自语，用的是自己的声音。

　　“那只是一条用煤灰画出来的线，有一些都被刚才的大雨冲没了。”爱丝特温柔地说。

　　“你也看到了？你也能看到那条线……我真的跨过了，有人看到了。”乔安娜好像被自己吓到了似的。她站起来，飞快地冲进雨里。

　　“不！”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爱丝特的手刚扶上门框，乔安娜就消失在山林和大雨当中。

　　“对不起，”爱丝特愁眉苦脸地对伊维特说，“我会赔你一件新的斗篷。”

　　“没关系。我是说，不需要赔给我。”伊维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知道爱丝特只是想交一个新朋友。

　　爱丝特在她身边坐下，抱着膝盖。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从伊维特湿哒哒的金发上取下一片树叶，快乐地笑起来。

　　伊维特忽然觉得这个简陋的小木屋，还有窗外凶猛的大雨，一下子全都变得美好起来。

　　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小木屋门口，爱丝特立刻从地上跳起来，伊维特马上拔出长剑。

　　乔安娜的弟弟深深地盯着她们俩。几秒钟之后，他转头对背后的人说话，手高高举起，指着屋子里面。

　　“找到了，她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