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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屋漏偏逢连夜雨 ...

  •   这个暑假,宁雨在店里多工作了一个月,才去江市看望爷爷奶奶。虽然宁雨做了充分的心里准备,可当面看见爷爷已经认不出自己时,他的心里还是翻江倒海般难受。

      “之前不是去过医院了吗?怎么还这样了?”宁雨问边上的奶奶。

      “实在背疼睡不着觉才送去看医生的,看完也没说结果,也没开药,前段时间突然就这样了。”奶奶看宁雨一脸担忧,补充说:“时好时坏的,你多和他说说话,他能认出来。”

      宁雨调整情绪,看了看四周,问:“你们俩现在怎么吃饭?”

      “国美请了人每天早上打扫卫生,顺手就把我们三餐做了。临走时带下来就行……”

      “大姑呢?爷爷这样她不来看看?”宁雨完全不能理解大姑的冷漠,语气气愤。

      “来的来的,每天晚上都过来坐坐。她白天要上老年大学,君君现在也有了身子,她实在没时间……”宁雨能感觉奶奶这么说不单只是不想挑事,更多的是以后自己只剩这么个闺女作为倚仗,不想得罪这救命的浮木。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骚腥味,宁雨顺着味道找去,发现爷爷坐在床边,脚下一片水渍,还有液体从裤管处往下淌。奶奶反应慢了点,等看见这场景时,像打骂一个不懂事的捣蛋鬼一般,打骂起了床边一脸迷茫的老小孩。

      宁雨连忙阻止,他不能理解奶奶这样责怪又嫌弃的态度,他又十分懂得这种无能为力、求救无门的窒息感。

      他生疏却迅速给爷爷更换衣裤,一切妥当时,已然快到饭点。宁雨把爷爷安顿在饭桌前,看奶奶熟练地给自己扎针。

      一筷子颤颤巍巍的土豆丝被晃晃悠悠地放进碗里,“小雨,吃菜。”

      顺着手臂看过去,夹菜的人眼光一瞬间又从清明过渡到了茫然,宁雨心里五味杂陈。

      “还好你在,不然我都搬不动他。”奶奶忙活完了,讨好般说。

      宁雨听到这就明白了,这种情况肯定不是第一次,但哪怕爷爷已经瘦脱了相,小个子奶奶遇到这种情况,仍会束手无策。想到刚刚给爷爷换衣服时,爷爷被尿浸得发棕的裤子,这一屋子复杂的味道从何而来就不言自明了。

      宁雨想不明白,这两口子一辈子相亲相爱,自力更生,永远对这个世界、这个家怀抱善意,怎么老了,沦落到这步田地。

      收拾完饭桌,宁雨陪奶奶在门口树下,也不能说是纳凉,但总也比屋里凉快些。

      “多久没剪指甲了?”宁雨看着奶奶长得都要弯曲到肉里的脚指甲。

      “他不认人之后就很少剪了,我也不会。”奶奶对情绪的强装镇定到了极点,似是马上要溢出来。

      “我给你剪。”宁雨一手拿指甲剪,一手捧着奶奶的脚掌,蹲在她面前,“如果疼了就说,打我两下也行。”

      宁雨想到爷爷以前就经常给奶奶剪指甲,奶奶一有不适就动手打人,爷爷也不躲,也不说话,只笑眯眯的。但是会在下一次动手前,刻意放轻自己的动作。

      树上的知了循环叫了几轮,树荫下的地面光影斑驳,午睡的气息氤氲,指甲剪“咔哒”的声音被衬得格外明显。

      指甲剪完,宁雨抬头,奶奶早已泪流满面。

      宁雨终于等到了大姑宁国美,她在车库门前短暂停留后,就往单元门口走去。

      宁雨追了过去,“大姑,我能找您说说话吗?”

      宁国美微微回头,仍背对着宁雨,“上来说吧。”

      这是宁雨第一次走进这个三居室,屋子宽敞,装修温馨,格外刺眼。

      “坐吧。”宁国美将人带到沙发边,倒了杯水放在宁雨面前。

      “曹君姐姐呢?”宁雨环顾四周。

      “小李带着出去了,说是天天在家吃烦了,她肚子大,我们都争不过她。”大姑语气责怪,神色倒是无比宠溺。

      宁雨坐直了些,直奔主题,“我想,能不能给爷爷奶奶请个护工……”

      见宁国美一脸防备不作回应,宁雨补充道:“我可以出钱。”

      大姑一声嗤笑,“你一个学生,能有多少钱?医生说了,他这样还能活个三五年的。”宁国美说完又嘀咕了一句,“说什么肺癌晚期,电视里那癌症晚期的,几个月人不就没了。”

      宁雨心里的猜测板上钉钉,他无法接受宁国美对她亲生父亲的冷漠,也庆幸三五年,至少能等到自己毕业。

      宁国美见宁雨还想张口问护工的事情,开口阻止,“小雨,你还小,不明白,现在的护工都虐待老人,靠不住的。”

      “可他们现在和被虐待又有什么区别?”宁雨不愿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你这个死小孩,你在说什么?”大姑嗓门一下子拉大,从沙发上蹭地站了起来。

      宁雨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扯,“自己的父母,住在车库里,一天三顿饭还得自己开火,上厕所还得端尿盆,现在一个只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尿渍多到裤衩都硬了,这不是虐待是什么?”他越说越激动,只是更难听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宁国美打断。

      “他们自己要住那里的!你以为我就受过好脸色吗?最开始小区里、我老年大学里,都把我说成什么样了?”大姑的脸上遍布刻薄,一手插着腰,一手比划得都出了残影。

      “小两居的时候,他们还有个房间住,怎么现在大三居了,反而没有容身之所了?”宁雨并没有因为坐着而丧失气势,指着脚下质问,复杂的情绪让他意识不到此时自己开始翻旧账了。

      “他那是气我,卖了他的房子!”大姑两只手叉腰,才能维持身体的稳定。

      “可6万本来就是爷爷出的,只是房本上写了你的名字。”当初拿钱的时候,宁雨的爸妈议论时,宁雨听了个懵懵懂懂,现在倒是都明晰起来。

      “我们当初说好了的,我管他们借6万,这房子是我的!而且6万我还给他们了!”大姑像是在说什么万分委屈的事情。

      “是,借的时候6万全款,卖的时候60万也只还6万。”宁雨震惊自己对房地产术语的无师自通,也突然失了争辩的兴趣。

      宁国美一屁股坐了下来,姿态尤其像无理取闹却想吃糖的的小孩,“你别给我扯这些,他两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养老怎么样也轮不到我这个闺女。”

      宁雨闭眼消化这番胡言乱语,睁眼时,语气坚定。“我,只要求给他们请一个护工,钱我出,你不请我就自己去找。”

      大姑自知不该在此时提宁雨爸爸的死,语气顿时无力,“你自己去找吧,”又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万一出什么事,我可不想担这个责任。”

      听她这么说完,宁雨头也不回地离开,摔了门。

      【雨:你明早几点下班?我去找你吃个早饭?】

      【凛:七点半,明天休息,爷爷奶奶怎么样了?要不要带你去玩?】

      【雨:都好,你安心上班,明早说。】

      谭凛在他妈妈之前工作的超市里找了个仓库的活儿,因为能多赚200,所以选了夜班。

      第二天一早,超市对面的小笼包铺子里,宁雨看他吃完,还是非常过意不去地说:“你知不知道请护工,应该去哪里?”

      “爷爷病得这么严重?”谭凛吃惊。

      “嗯,已经不认得我了,还失禁,很多次了。”宁雨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留在他们身边。

      “我陪我妈去医院倒是认识几个,不过那些离你们小区有点远。这一片可以问问我姨妈,你把要求都告诉我,我帮你约她时间问问看?”谭凛还想再多说什么,可他不知道除了解决实际问题,还有什么能安慰到宁雨。

      谭凛和他姨妈的效率极高,晚饭后,就把人约着谈起了细节。姨妈是位干脆干练的女士,几次开口都点在争执的关键上,还帮宁雨谈了个相对友好的价格。宁雨万分感谢,和护工商量好上门时间就先行离去。

      “你们两个,谈了多久了?”姨妈江山直击命门。

      谭凛看了看摘了戒指的中指,仔细思考哪里露馅,又看着姨妈万分肯定的眼神,遂放弃挣扎,“没多久,姨妈你先别和我妈说,我不想乱上添乱,她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她肯定不能接受。”谭凛语气带着乞求。

      “她能不能接受,你那个爸能不能接受重要吗?”姨妈用眼神抓着谭凛,不让他溜。

      “那姨妈你能接受吗?”谭凛无处可逃,索性坦诚。

      “阿凛,你还不明白,我们能不能接受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你们自己能接受吗?从物质到精神?”姨妈看着谭凛,眼中有浓浓的化不开的情绪。

      谭凛很多年后才明白,那种情绪,叫悲悯。

      宁雨又在柯市待了一个多礼拜,一边观察护工的态度和做事的认真程度,一边调和爷爷奶奶对这个陌生人的排斥和敌意。确保万无一失后,宁雨回了燕城,他必须得工作再卖力些。

      高昂的护工费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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