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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动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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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手机响着闹钟,在我枕头旁边不停地振动。我摸索着关掉闹钟,一时间想不起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出了房间门,贺岁还没有起床。我拆了一包面包,拿了一盒牛奶放在包里。大概我声音太大,或者他也没睡太熟,出门的时候他房间门忽然开了。我站在门口,刚刚拧下门把手,站在门口跟他怔怔地对望。他顶着一头乱发,忽然笑了笑,说:“哥,路上小心。”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软,可能是因为刚刚睡醒的关系。我看着他,昨天晚上的那一点点别扭忽然就烟消云散。我笑了笑,也是笑自己如此容易妥协的不争气:“嗯。还早,你继续睡吧。”
一路上地铁摇摇晃晃。我工作的单位离家其实有一段距离,地铁上慢慢悠悠度过的半个小时,也让我有空浅淡地出一会儿神。我又想起贺岁。长大以后,我和贺岁搬到了别的城市,跟父母联系都很少。小时候是他们吵架,后来我大了,开始上学念书,就变成我不努力,不用功,不争气,品行坏,给他们丢脸,诸如此类。从我找到工作那天起,我就几乎再也没有回去过。贺岁大学毕业以后,恰好我工作跟他大学是在同一座城市。我要在外面租房,他第一次这么激烈地跟父母争辩要留在我身边。我帮不上什么忙,摸摸他头,就这样和他两个人挤在这间小屋。
他总是这样黏着我。不是做什么事都一定要跟着你,是一种好像我们之间牵着有形的绳子,有时候淡到几乎看不见了,抬头又是他那双安安静静的眼睛,轻轻地瞟着我的黏。
地铁到站时温和的广播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站起来,一点点随着人流下车,仰头看到写着我们单位名字的铁牌,深呼吸一次,告诉自己,加油。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喜欢跟别人去争什么的性格。大学毕业以后,我凭着大学时候良好的成绩,不久就找到了在这里的工作。只不过同一批进来时同样的岗位,有那些会送礼会投机的同事,慢慢地也都比我发展得要更好一些。我只能学着变得圆滑、讨别人的好,从前的同事就说,你变了,淮书。
我笑笑,心里想,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他看不见我在敲门送礼前在门口的踌躇,不知道我生活上没有靠山与后路的难处,也不知道我慢慢学会这些不成文规定时心里把自己贬低得一无是处。我只能告诉自己,好吧,原来社会从来不是理想主义者的生存之地。我在泥潭里跋涉,眼睁睁放任泥泞慢慢淹没属于自己的天真,渴望求得片刻喘息般的解放,却又总是求而不得。
那天晚上我有一个饭局。那些应酬和交杯换盏过去以后,我的带班领导拍了拍我,说:“小余,你去给领导敬一杯呀。”
他拍我的手很重,可能是已经有一些醉了。其实我还太年轻,敬酒这种事本来应该轮不到我。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走过去在那位姓陈的领导座位旁边站定,低声说:“陈总,我敬您一杯。”
也许是我声音太小了吧。我后来想,又或许不过是场上太喧闹了,大家各司其职,不需要多我一个,所以他才没有抬头,还在继续跟身侧的人攀谈。我端着酒杯站在他身边,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再多说一句,感觉到脸颊逐渐发热。我还是太生涩了,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学得不好,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处理。那一刻我蓦然想起贺岁。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全场人都坐着,只有我一个人站得不上不下。我定了定神,稍稍扬了点声音说:“陈总?我敬您一杯。”
有更多目光向我投过来。我不敢抬头,刻意维持着有礼而诚恳的笑意,心底是一片冰凉的针扎般的羞辱和疼痛。他还是没有抬头,好像真的没有听见。我的带班领导看不下去了,或许是不能忍受我的笨拙,终于站起来拉过我,声音很大地说:“陈总,这是我们单位的余淮书小余,他敬您一杯。”
“哦哦哦!”他终于抬头,“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来来,我跟你碰一杯——”
我笑着,伸手碰杯,听着清脆的玻璃相撞声音,闭眼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原来月亮是照不到我心上的。我忽然想。而在这漫长的、热闹的静默中,我奇迹般地,就听到窗外雨打在窗沿上的声音。
饭局结束以后,我们的领导先送大领导们离开。我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走到门口。外面雨下得非常大,车灯斜斜地照亮过一片一片交错的雨丝,在我单薄的伞面上透亮成夜的河流。
我没有人接。从前我都是直接打给贺岁,可是昨天晚上我才刚刚知道我是他的暗恋对象。代驾很贵,我权衡再三,还是打了他的电话。
他接得很快。我说:“接我一下。我在xx。”
贺岁在那头好像笑了:“又喝酒?我马上来。”
我笑了一声,听到他在电话那头换衣服的声音。他还是不习惯先挂电话,就像他之前每次怕我喝醉,都会让电话一直留在手机界面,好随时能够跟我说话。我听着他走来走去的声音,坐在一楼沙发的地方有点疲惫地闭上双眼,忽然听到他说:“哥,我大概25分钟后到。到时候我不开进来了,你提前在门口等我一下。”
我说:“好。”
他笑了笑。我听到他那边门打开的声音。钥匙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我安静地听着,他却好像忽然意识到一样,把电话挂断了。
他到的时候,我身侧的人已经差不多都走完了。我靠着墙闭目养神,忽然感受到车灯的闪烁,睁开眼睛,他隔着副驾驶轻声叫我:“哥。”
后来雨停了。那天风很大,他或许怕我难受,提前把两侧车窗都摇下来了。我一路都没说话,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看这座城市缠绵的夜色在车窗前流光溢彩,忽然就觉得非常疲惫。那个时候“心累”这个词才刚刚开始流行,我听着车内的音乐,翻来覆去也只是唱那么几首,想,我大概也是心累。
非常疲惫,疲惫到想大哭一场,都没有力气。
我们小区车位很难找。他转了两圈,终于把车停好。我慢吞吞地跟着他走回家,蹭着酒精带来的最后一点儿轻微的醉意,轻轻地说:“……贺岁啊。”
他走在我身侧,闻言抬头问:“怎么了?”
我说:“我很累。”
这听起来很像酒后人自己彰显脆弱的剖白。我自己先笑了一下,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随便说说。”
他却没有立刻说话。我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他,笑着逗了逗:“这么严肃?”
他却忽然叹了口气,弯了弯眼睛,迎着风向我回过头,发丝在空中轻盈地上下飘舞:“哥,辛苦了。”
我怔了一下,看着他注视我的眼神,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什么东西动容,却忽然无端地心底一片酸软。
“……别这样。”我轻声说。
他看着我,轻轻笑了笑,迎着漫天泛黄的灯光向我伸出手:“哥,我们回家。”
灯光落在他身上,像铺陈片片金黄的秋叶。
我眨眨眼睛,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酒后的梦本应该干干净净,可是那天晚上我睡着以后,失真的梦境里忽然就出现贺岁的轮廓。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还恍恍惚惚,跟他说我昨天梦到你了。贺岁盯着我看,忽然笑起来,转过头用一种平淡而克制的语气说:“是吗。”
然后他静默几秒:“听说梦到一个人,是你潜意识里在想他。”
“你很想我啊?”他笑着说,“哥?”
我一怔,忽然又想起他那一封情书,一时间本来还算自然的态度也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说什么呢。”
“哥,”他故作委屈,“你梦里我在干什么?”
我皱着眉头回忆:“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啊。”贺岁转过头看着我,“哥,你会怀念小时候吗?”
“怎么这么问?”我抬头,“偶尔吧,你呢?”
“怀念啊。”他笑着叹了口气,目光越过我落到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上,“哥,你对我那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小时候爸爸妈妈都不爱我,只有你爱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慢慢从窗外落回到我的身上。我目光与他一碰,忽然就触及到他眼神中温柔而炽烈的爱意。
然后我听见他说:“别这么辛苦,哥。……我会很心疼。”
我盯着床尾看,轻轻地笑了笑:“你啊,就别管我的事儿了。”
“行。”他笑起来,沉默几秒,又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声音很轻地说:“谢谢你,帮我打扫房间。”
我猛然抬头。他正好看向我,在我惊诧的目光里弯了弯眼角,笑得灿烂而天真。
而那些所有的记忆,就像春天绿色枝条上倾泻而下的绿色蝴蝶,忽然就不顾一切地向我奔流而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慢慢地开始接贺岁放学,直到他大到可以自己骑自行车回家。他继续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我放学后就会去幼儿园接他,忽然有一天被老师叫住,说你弟弟跟班里同学打架了。
我惊了一下,跟着那个老师进去,真的就看见他眼圈红红地抱着他的小鱼缸,一个人站在讲台旁边,跟另一个男同学沉默地对峙。看到我来,他眨了眨眼睛,转过身把鱼缸塞到我手里,背对着那个跟他起了争执的同学,扁了扁嘴,一下子就哭了。
我低声问他:“怎么会打架的?”
他声音很小地抽泣:“老师让我们带家里的小动物。他一定要把鱼拿出来玩,我就打了他。”
我那个时候已经大概明白了,抱着他安抚了一会儿,走过去跟那个同学说:“虽然我弟弟打人不对,但金鱼难道是你的吗?我弟弟说不能玩就是不能玩,挑起事端,这是你的错,你明白吗?你先道歉。”
贺岁牵着我的手,忽然就哭得更厉害了。
他后来偷偷跟我讲,其实不是金鱼重要。只是这两条金鱼是他爸爸妈妈唯一一次一起带他去儿童公园的时候捞的,那时候他们还相爱着,也很爱他。后来他再想回忆,就再也想不起比这更加美好的回忆了。
我安静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只是笑了笑,很快就轻松地转移了话题。我也不知道小小的他是怎么有这么多情绪的。他身上一直有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冷淡气质。偶尔放松下来,或者格外活泼快乐的时候,就显得他特别可爱而鲜活。
为了看他这份样子,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尽力地满足他。他再怎么成熟,心愿也还是小孩子的那种样子。而看着他快乐的时候,我也会体会到一种很难说清楚的幸福。
可是后来有一天,不知道是因为疏忽还是天气太热,那两条金鱼忽然生病了。他那时很着急,求着我找了很多花鸟市场的店主帮忙,但那两条鱼还是没救回来。隔了一晚上,就被他的妈妈拿走埋掉了。
他没放学,还不知道这件事。跟着我一起回家的时候,看到空空荡荡的鱼缸,怔了几秒钟,忽然就站在客厅里放声大哭。
阿姨说,那两条鱼我埋在外面土里了,别哭了。他哭着,拒绝去看,也不说到底为什么要哭。我其实知道为什么,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听着他哭得那么绝望,突然自己也有点难过。
那个时候,爸爸外面应酬很多,经常喝醉回来。为了这个事情,阿姨跟爸爸已经冷战有一阵子了。面对我们的时候他们就说没事。可能他们认为这是宽慰吧,我想,其实也挺好的。从前爸爸妈妈还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是吵架。现在爸爸和阿姨在一起,冷战比吵架更多。大家都不说话,我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还在哭着。我那段时间看超人比较多,看着他灵机一动,就说:“小岁你知道吗,其实哥哥有超能力,能看到谁是好金鱼谁是坏金鱼。好金鱼就会被超人带走,过比现在更加幸福的生活。它们肯定是好金鱼,晚上就会跟超人离开的。那时它们的灵魂就会回来跟你做告别。我保证。”
谎言那么拙劣。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相信。但是他抬起头哭着问我:“是它们自己回来吗?”
“是的!”我连忙说,“如果它们也感谢你,就一定会回来跟你说再见的。”
那天我跟他坐在曾经放着两条金鱼的鱼缸前,坐了一个晚上。他那时还小,一开始还有精力跟我一起坐在那里守着。过了十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撑不住了,又倔强地不肯睡觉。我说我守着。他在我怀里半蜷缩着,抬起头说:“哥哥,一定要看着啊。”
我说好,我绝不骗你。
小小的一团很快就睡着了。我抱着他,轻轻地把他抱回到他的小床上,坐在客厅里望着时钟的指针一圈圈轮转,直到那根最短的指针转动了两个缝隙,才踩掉鞋子踮脚走进房间,轻轻把他摇醒,在他耳边说:“小岁,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他还有点迷糊,但几乎立刻就清醒了,“哥,你真的看到了?他们被超人带走了?是什么样子的?”
我重重地点头:“我真的看到了。金色的光芒,金鱼的样子。只有一瞬间,它们就走了。”
贺岁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眼睛里立刻又泛起晶莹的泪水:“哥……它们是好金鱼,也喜欢我,对吧?”
我爬上床紧挨着他,在黑暗中一下下地安抚着:“它们是好金鱼。好金鱼才会有这种光芒。好金鱼才会被超人带走,它们会幸福的。你已经给了它们很多幸福了。”
“……真的吗?”
他看着我,尾音微微颤抖,忽然扑进我怀里,委屈而释然地一下子哭出了声。
我抱着他,说:“真的。哥哥有超能力呢。哥哥知道。哥哥真的知道的。”
我越说声音越小,自己视线也一点点模糊。我真的知道吗。我好想说我真的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要的不过是一点点简单的爱。他小小一团缩在我怀里,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我从没看见他这么哭过。但是从那一刻起,我决定要做一个好哥哥,做童话里挡风遮的士兵,做能够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哪怕拯救不了全世界,就拯救我弟弟的世界也好,好守卫我小小的弟弟那一点点童真的幻想,好让我的弟弟幸福一点,再幸福一点。
冲着我来吧。我想,我什么都不怕。
直到我慢慢长大,紧紧牵着贺岁的手冲锋陷阵地在生活里挣扎,好像点不亮的生活,真的就被我走出来一条路。
而我也慢慢读懂他的偏执,他的固执,他对于爱的渴求。我很希望自己能够救他。或者说去爱他。但我不懂他,甚至也不懂我自己。他很懂事,从来不会向我求取什么。但我后来回忆起来,又总是想起他唯一一次毫无顾忌地向我发泄自己的感情,一瞬间不知道是觉得他本应这样鲜活还是为了他难过。
我十七岁的时候,像所有的高中学生一样,埋着头向自己的十八岁冲锋,甚至都来不及跟自己的青春说一声告别。爸爸对我期望很高,我们的关系也随之变得非常紧张。那段时间我学会了抽烟与喝酒。这么长的时间里,这或许是我唯一一段最忽视贺岁的日子。回想起来,那段时光他似乎也格外晦涩,像一首沉默而流动的诗,偶尔落一点春雨,就固执地沾湿自己衣襟,好潮湿而寂静地依附在我身上,而我又实在太笨拙,也许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慢慢读懂他心的河流。
他十四岁过生日的那天,我正在念高二,上完晚自习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回家。我上学比贺岁起床更早,前脚出门,回头就忘记在冰箱上留一张生日快乐的字条。再想起来,已经是英语周考上选不出的阅读理解选项。晚自习前想起来贺岁今天生日,想要赶着回家,黑板上作业却比平时更多。放学的时候作业没写完,我又留了四十分钟,自己把作业放到老师已经锁门关灯的办公室门口,熟练地从学校侧边树林旁的缺口翻出校外。书包里卷着只考了两百零几分的理综,越写越厚的试卷像纯白的鸽子羽毛,天真而纯洁得近乎残忍。那天翻墙的时候,书包恰好挂在平时刻意避开的墙角尖锐处,跟着我的动作将书包斜着划了个无法挽回的口子。我向前走,正好遇上吃完烧烤在路上大声谈笑的大人。而我背着破书包穿行于他们中间,每一步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变得残破的书包背带正在一点点碎裂。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能安静地远离人群,然后感觉到书包从我肩上滑落,扣子四散,塞成一团的雪白色试卷在夜晚的风里变成一串串风筝,蝴蝶一样飞往远方。
我身上骤然一轻,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黑暗吃掉我的未来,心里却酸涩得几乎要长出翅膀。
幸亏那天天气还算晴朗。我回家时已经将近十点半,抱着书包、书本和试卷艰难地摸出钥匙开门。我恨自己。那天竟然什么都忘了。家里已经很安静了,只有楼道里暗色的灯光斜斜地照在我们家门前换鞋的地毯上。风卷起门口一天一张的挂历。然后我忽然想起来,是啊,今天是贺岁的生日。
房间里忽然亮起一道橙蓝色的火苗。我听见那清脆的一声,猛地抬头去看,却发现贺岁坐在离我不远的落地窗前,也面无表情地回头看我,手中打火机的火焰正在轻轻跳动,像一颗小而温暖的心脏。
他头发长得低头能落到眼前。我没想到他还醒着,向前几步轻声问:“怎么还没睡?”
我不想惊醒父母,所以声音放得很轻。但在我来得及阻止之前,他忽然轻轻地笑了笑,用右手的打火机点燃了左手边的纸。那张纸很轻、很薄,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彩,还没有落地就已经燃而成灰。
“你干什么!”我吓了一跳,伸手夺过他打火机,“那是……那是什么?”
试卷和书本稀里哗啦摊了一地。手中的钥匙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偏头看了看噪音的源头,只是很平淡地说:“生日愿望。”
“……生日愿望?”
“嗯。”他说,“……我早该知道没有人记得。”
我看出他说这句话前犹豫了很久。“……这不安全。”我说,实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想说,不是的,不是的,我记得。生日快乐。我记得,我真的记得。
我记得,贺岁,我记得。我只是忘了,我怎么能恰好忘了呢,因为我今天过得也不好,但是我只是,只是恰好忘记了……
我恨我自己。我怎么就忘了呢。
他看上我眼睛:“你也抽烟,也用打火机。我看到了。”
“不……”我下意识反驳,却忽然从自己身上也闻到淡淡烟草味,发现自己实际上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想要遮掩却已经无处遁形,“……我也不对。”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我要睡觉了。”
“等等!”我急着,站起来想要拉住他,他却甩掉我,自己进了房间。
“贺岁……”我在他门外喃喃,抵着门百口莫辩。
我果然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我心底一片冰凉,试图笑了笑,又闻到自己身上的那一点烟味,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去洗手间洗掉了为了找试卷摸出来的一手尘土,然后关了灯,在黑暗的洗手间里撑着水池的边,看窗外的路灯光在一池浅水里碎成一个个小小的月亮,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到头来,连一句对不起也没说。
差一步,总是差一步。我隔着时光,想要向从前那个偏激而固执的小少年伸出我的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够。
我想,也许他也只是害怕被我丢下。爱自己啊,贺岁。
你已经长大了,而我仍然在为了不确定的未来奋斗挣扎。
你还信吗。贺岁,你还会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