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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空心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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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门是余其峰庇护下的一个小门派,擅机关建造,颇有名气。余是镜攻击的正是青石门的门主左北郭。
在场诸人听得这话哪能不明白。左北郭也不是个傻子,立马明白余是镜这是想断尾了。
青石门还是很看重这次金石大比,门下精锐尽出。此时已经都默默簇拥在左北郭的身后。只是这些人比起余其峰实在是不够看的。左北郭的最看好的大弟子在刚刚的金石大比中已被那少年所伤,还伤得颇重。
左北郭看着自己这群弟子,这场景他见过太多次了,只是从未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无甚太多感觉。今日,心里竟然久违地升起了不忍和怜意,竟还有一丝后悔。只是事到如今,后悔已晚了。
左北郭掏出一个丹药,喂大弟子吃下。周围人见状立马后退。左北郭惨然一笑:“虎毒尚且不食子,诸位放心,我喂给他的只是保命的丹药。我青石门小门小派,擅长的是机关建筑,哪里有能力研制什么变魔的丹药呢!”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恶狠狠地盯着余是镜。
余是镜冷笑,手上扣了一记暴击,已是打算动手的意思。萧百纳上前一步,刚好挡住。余是镜暗自咬牙。
花声摇看着他们这里一句那里一句,就是没有人要去打开禁制。少年罗勒已有了要醒的趋势,她扑下身,揽着自己的同伴,好让他好受些。
她看着罗勒的惨状,双目通红,悲愤道:“诸位能否快些打开禁制,我妖族同伴正在受着折磨,早一刻拯救他们,他们就少受一刻的苦。”
林培茗轻咳一声,他心态恢复得很快,上前道:“这位……妖族姑娘莫急,如若按你所说,被关押的妖族都有可能被喂了药,那岂非现下他们都变成‘魔族’?”
“你什么意思?”花声摇惊疑不定。
林培茗摸摸鼻子,道:“你看你身边这位小兄弟药性稍解,都如此凶悍,何况是那么多的魔族,啊不,我的意思是妖族。我们贸然打开禁制,将他们放出,这不是、这不是……”
林培茗一脸为难。在场人刚刚还恨不得没有参与过这场金石大比,现下倒是心思都活络了起来,想想刚刚罗勒的恐怖的实力,又想起被压于地下的魔族,眼神都起了变化。
这种眼神,萧百纳太熟悉了,因为熟悉所以寒心。他本以为这个局针对的不过是他,现在看来,他太小看了,背后之人所图,甚至想让妖族成为第二个魔族,被封印。
他下界数百年,迟迟未再飞升,当年魔族无过而全族被封地底已成了他的心头刺,如若再次眼见妖族被封,势必道心不稳,恐怕飞升就再也遥遥无望了。
几乎同样的场面,不变的是下方恳求的对象。白嫣的残魂尚且在齐蒙峰上温养,同样的惨剧就要再次发生了吗?
萧百纳的背脊不由自觉地弯了一些。缘香说的没错,他们下界来太久了,日月更替、山河变换,怎么可能没有影响他们一点呢。往日的少年意气不知不觉地磨损、消耗。
林培茗侧眼看了一眼萧百纳,不露痕迹地轻笑了一下。
“不可!”一道声音坚定地响起,萧百纳闻声望去。
玄夜白衣烈烈,昂扬立于花声摇一旁,道:“妖族并未犯错,错得是将他们囚禁、下药之人。普天之下,从未听说过受害者到有错的说法,也无有将错就错的道理。我等循大道、立本心,本当心怀苍生万物,若坐视弱者哀、贫者伤,何谈大道,何谈登仙?”
“今日,若有人要借此封印妖族,我玄夜必将战自最后一息。妖族若出有异,我亦愿竭尽全力安抚,此举无关师门,唯关乎本心。”
少年之音,掷地有声。
一时间不少人都微微一怔。萧百纳感觉一股热流从心头涌起。
“轰隆隆——”地面传来一阵声音,伴随着地动山摇。
余是镜脸色巨变,一掌劈向左北郭:“你在干什么?!”
原来是左北郭趁所有人不注意,启动了机关,岛上一座山峰从中间开始裂开,分成两半。
左北郭咬牙接了余是镜一掌,口吐鲜血,癫狂地大笑道:“不是想看吗?我就让大家看看,谁也别想逃过!”
余是镜还想补刀,萧百纳上前挡下。林培茗和齐青蓁也同时上前,隐成对峙之势。
青石派的人手忙脚乱地去扶左北郭。左北郭已经气绝。
岛心最高的那座山峰缓缓分开,露出一处人间炼狱。
山峰果然是空心的,里面是数不清的牢笼,就那么一个一个垒起来,如同人间贩卖家禽一般的摆法。随着山体移开,一股奇怪的臭味伴随血腥味也扑鼻而来。
在场不少人都色变。哪怕知道这空心山峰里藏“人”已是八九不离十,但谁也不曾想是这番场景。能以山做机关,是登峰造极的技术了,但其恶行,也是登峰造极。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把关起来的妖族当做和他们一样的“人”,只将他们仍当做未化形的牲畜。
花声摇向前跌跌撞撞几步,已是悲到失声。
齐青蓁也同样不忍。赤羽峰带来的几只金鸟都向天而鸣,焦躁不安。
萧百纳扫过众人一眼,道:“会医术的可有?”
有几人站出来应了。萧百纳带着这几人率先进入山体。
余是镜咬牙也想跟进去,缘香朝他摆摆手道:“这些事就交给他们去做吧,余峰主陪老身在这里站一会。”
玄夜担心众人都进去施救,怕有人趁乱灭口,但单凭他们几个人,根本一下子释放不了这么多的妖族,也只能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拯救的队伍。
将这所有的妖族都一一查探、释放,着实废了些时间。那些神志不清、双目赤红的明显也中了和罗勒一般的药,只能暂时先关押着。
活下来的数百妖族,竟有将近一半都只能暂时关押。另外一半也都或轻或重带着伤。此刻他们蜷缩在一处,眼神里俱是对这些修仙人的不信任。
罗勒已然清醒,他并未多说,只是去照顾族人。花声摇扶着杜若。杜若只是个普通人,受到的折磨反而小很多,但也是形销骨立。身上的伤应是有些时日了,但一直未包扎,看上去有些可怖。
“解药呢?”萧百纳沉声道。
众人皆知他问的是谁。此时除四峰外,其他门派都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场了。但也有些心善的,坚持留下来替受伤的妖族医治包扎,只是明显不想也不敢参与其他的事。
林培茗此刻兴致缺缺,他脸上难得的有一股挫败感,并未出声。
余是镜冷笑,道:“左北郭已死,又该如何问他要解药?他私建这山中囚牢,本也该死。”
萧百纳双目沉沉,转过来直视他:“余峰主,好厉害的一张嘴啊。”
余是镜寸步不让:“萧峰主,我虽比不过你,是上界仙人下界,但我余其峰也是四峰之一。我余其峰以苦修为道,千锤百炼,方得如今。若要以青石门是我庇护之下的原因就想拖余其下水,我是断不可能答应的。”
余是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妖族之事,与他有关。哪怕世人都知道了,他也要装作一无所知,并且他也相信,只要他在一日,他也能让世人一道装作一无所知。
玄夜低垂着头,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抬头看向萧百纳,嘴里喃喃吐出一句话:“救人要紧。”却对着缘香婆婆一揖到底。
缘香婆婆笑了,对余是镜说道:“余峰主,即为四峰主之一,自然也不会坐视此等惨剧在他辖区内发生,既是救人,也是大功德。”
余是镜收敛所有情绪,低头称是。
林培茗拱手道:“既然余其峰主会全力解决此事,那我等就不多打扰了,先告辞。”临涧峰的人施施然离去。
萧百纳他们的尚未离岛,早已有人将消息带出去了。今日之后,传遍的天下的只有青石门的恶行,和余其峰提供解药的善举。
余是镜提供的解药的交换是众人不再提余其峰与此事的瓜葛。而余是镜将解药给他们,还博得一个好名声。
做决定的时候,萧百纳将决定权交给了玄夜。
玄夜第一次以一种平等的位置站在余是镜对面,余是镜再一次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也许,之后他们这样以平等的位置交谈的时候还有很多。
玄夜答应了,并且加了一条让他答应放过青石门其他的人。余是镜答应。
花声摇全程在一旁一言不发,似乎完全将她整个族的未来交给了玄夜。其他妖族也是如此。他们这种不发一言的信赖,让玄夜仿佛灵魂都在燃烧。这不是对妖族最公平的选择,甚至不能还他们一个公道,但是这却是当下对妖族最好的选择。
妖族大部分都要服药,出于谨慎,他们都未离开。玄夜在帮花声摇安抚发狂的妖族,好顺利喂解药。
萧百纳心念一动,来到缘香婆婆跟前:“你要走了?”
缘香道:“事情告一段落,我也该回隐世阁了。这次来,本来只是想来凑凑热闹,没想到真的瞧了好大一场热闹。”她望向萧百纳,语带怀念:“难得见一个像你当年一般有趣的孩子。”
萧百纳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来。缘香说她单纯是来凑热闹的,萧百纳是不信的。但想到当年那个白衣乌发的少女,萧百纳心头泛起一股陌生的酸意,算了,谁不会寂寞呢。
缘香噗嗤一声笑了,她那双苍老的眸子透出一股少女般的狡黠:“骗你的。我这次来,是算到有人仙缘已近。”
萧百纳讶异。
缘香道:“没错,是你想的那样。我原以为是你,就想来看看你。不过——”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玄夜,“现在看来,也不一定。”
她回过头来又看向萧百纳,认真地道:“如果、如果你飞升了,能再来看看我吗?”萧百纳若飞升,就是上届仙人,再联系隐世阁就方便很多。
萧百纳认真地答应了。他们同在人间这么久,他一直沉湎于自身,竟也从未想过去看一看缘香,红颜白发,再次重逢的这一刻,他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故人不见,一瞬便沧海桑田。这种错过,他希望再也不要有了。
缘香目视前方,道:“世人眼光太浅,何为魔?何为仙?可笑竟也有人为此耽误一生。”
众人纷纷前来送别隐世阁阁主。
玄夜避开众人,向缘香婆婆道谢。他其实也在赌,赌这位高高在上的仙人,并不是那样不管世事,会帮他。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缘香对他说道:“救一人不易,救一族更难,难于登天。你是有大造化的。”说完便离开了。
萧百纳和玄夜同妖族一同离岛。
花声摇立在船头,久久地望着这座越来越远的岛屿。
玄夜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次再见,花声摇变了很多。早年的温柔娇媚已经褪去,如果说以前宛如华贵娇丽的温室牡丹,现在的她更像荆棘从中长出来的花,眉目间都是风霜打过后的坚忍。
世道艰难,于妖族更是如此。他们明明知道幕后黑手就是余是镜,可是哪怕在天下人面前,他们都无法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玄夜于心有愧。他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妖族元气大伤,老弱病残。余是镜并非君子,而是真小人,他若想斩草除根也并非不可能。
妖族处境艰难,玄夜想,救人救到底,他不在乎将妖族纳入自己的庇护下,也知道自己暂且没有这种能力。他脑中思绪万千。
花声摇望着他,轻轻地笑了笑:“你不必为我们担忧。”
“可是——”
“你庇佑的我们一时,还能永远地庇佑下去吗?我并非不信你,只是,你有的你的登仙路要走,而妖族也要去找自己的路。”
花声摇道:“今日,我很感激你们。在你和那个畜生交谈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以前的我一直以为躲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就行了,就在那之前我还在想,救出族人后,我们就走,走得远远的,然后继续躲下去。可是刚刚,我想明白了,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若我能像你一样,像萧峰主一样,那么谁敢动我们,哪怕我们是妖族。”
玄夜凝视着她,一时没说话。
花声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不瞒你说,我是花妖,吸天地精华,露水为食,生长最为娇贵,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因而,懈怠修炼。从今往后,我决心好好修炼。”
过惯了被人呵护、遮风避雨的日子的牡丹,再到荒野是很难生存下去的。甚至花声摇已经过了最适合修炼的年纪。但是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天地都是有感应的。
若道心坚定,便可破山海。
将命运交托在别人手中,等待救援,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她决心自己解决。
回程之路比来时快很多。经过四方之城,玄夜停了停,询问萧百纳要不要去一趟密林。萧百纳沉默许久,终是道:“不去了。现在去没有用,有用的时候再去吧。”
二人舍弃了阵法、交通用具,御剑疾驰,一日遍历千里江山。
玄夜跟在萧百纳的后头,看着萧百纳的衣摆烈烈,他感觉一直禁锢着他师尊的什么东西好像断开了。
齐蒙峰在烟雾里越来越近,他们二人像两道流星般向下扎去,齐蒙的护山大阵随时向他们敞开,犹如迎接归巢的倦鸟。
齐蒙玉殿前,墨昤与鸢眉在迎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