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登仙》梦枕粱

33、隐世阁

　　余是镜清清嗓子，不无骄傲地说道：“隐世阁阁主大驾光临，是我等之幸，怎能轻慢。”他并未降低音量，是而众人都听见了。

　　隐世阁久不出世，如今只剩下一些传说流传。大多数人不知是真是假，如今一听传说中的人物真的出现了，一时间连比试场上的人都停了下来。

　　众人只见头发花白、神态和蔼的老妪走过来，一时诧异的人不算少，修真者都显年轻，难得见如此老态。

　　隐世阁阁主对着萧百纳颔首示意。

　　萧百纳怔愣之下，脱口而道：“婆婆，你怎么……”惊觉不妥，又收住了声。

　　阁主仍是笑，道：“如今的我，确实可当得你一声婆婆了。他们也都唤我婆婆。多年不见，萧峰主的风姿仍别无二致，而我确已经老朽了。”

　　二人站在一起，对比尤为鲜明，恍如两代人。萧百纳万万没想到，故人如今见是这个样子。

　　多年前，萧百纳刚刚下界时，见的第一人便是隐世阁阁主。

　　隐世阁名头大，实际却只有一名阁主，还是一位妙龄少女，名唤缘香，白衣乌发，秀美端庄，只是仙界论资排辈，她辈分着实大，萧百纳于是戏称为婆婆，未曾想如今，白发乌衣，一语成谶。

　　缘香婆婆看着萧百纳，摸了摸脸道：“听闻这世间男子总比女子耐老些，怎么，我这个样子不对吗？”

　　萧百纳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压下心中思绪，认真行了个礼。

　　余是镜唤人搬来椅子放在萧百纳旁，殷勤道：“婆婆，您请。”

　　二人入座后，场上又开始了比试。只是，或多或少，还是对比试中的人造成了影响。传闻中，隐世阁出世，必有大事发生。传着传着，便成了隐世阁阁主金口玉断，能定大事。不知多少人，希望能得这阁主青眼，一步登仙。

　　对于不时扫过来的暗暗探视的目光，缘香婆婆不以为意，道：“老朽今日来，只是来凑凑热闹，萧峰主不必多礼，到让这些小辈们拘谨了。”

　　萧百纳听得她连自称都已是老者了，多少不忍，低声道：“阁主，恕我冒昧，还是想问阁主为何是如今这样，可否有萧某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缘香婆婆嗔怪：“你这人，一开始喊我婆婆，如今倒是正经不过喊我阁主了。”依稀能看出当年几分年轻时的娇憨。

　　萧百纳以为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境界跌落。

　　缘香婆婆摇头，将视线转向场下比试场，萧百纳也跟着她看过去。场下比试正热烈，少年意气、神采飞扬，正战在一处。那属于年轻人的战意，生机勃勃，看着便觉得血液躁动。

　　缘香婆婆开口道：“萧峰主不久便能重回仙界，我与萧峰主不同，我在这人间已经不知多少年了，也不知还要呆多少年，也许要一直呆下去。萧峰主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日岁年长，白驹一瞬，连同这人间一同衰老，于我也是乐事。”言语里是淡淡的倦怠。

　　萧百纳似乎听出了什么，又不敢确信。衰老是自然的，但修仙者所求就是与天争命，希望跳出时间，但跳出来了，在这无尽人间又真的好吗？

　　萧百纳不清楚是缘香做了什么，让时间在她身上得以流逝，还是在人间的天长日久，仙人也会老。

　　萧百纳当然希望是前者。

　　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怎样。

　　若能重回仙界，那自然好。也或许，她只是想由此改变这漫长岁月的单调，体验一些不同，那也不错。什么事，有了变数才会发展。

　　萧百纳无奈，也无可奈何。面前闪过记忆中那灵动少女的样子，恍然他也觉得在人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二人闲谈间，二轮筛选也过去了。剩余四十人，上金石台进行最后的金石大比。那名善控草木的少年赫然在其中。

　　金石大比，通过抽签一对一，胜者进入下一轮，如此下去，决出榜首。

　　金石台与看台平行，登上这里，才仿佛登上了所谓的修仙大道，得入这些修仙大能的青眼。

　　名门子弟就算不比试，也能常伴这些大能左右，甚至不参赛，也能在这看台上混个座位，自然不觉得如何。但是小门小派或是散修，却要在下面经过数轮厮杀，才能站上这金石台，将自己置于他们的目光之下。换得的几分资源，让自己以后的登仙路宽阔好走几分。

　　玄夜之前也参加过几次金石大比，却从未有这次这般强烈的感觉。也许是与以往不同的金石台的设计，将一些东西展现得更加清楚了。

　　比试进行，所有人都竭尽全力。也是此时，变故陡生。

　　那名控草木的少年突然暴起，扑向了场内一名正在比试的散修。散修未一时不察，被扑倒在地。不等人反应，那少年张开嘴直冲散修脖子咬去。散修惨叫中，鲜血喷出。

　　少年回过头，半边脸都沾了血。那张白玉一样的脸此时犹如恶鬼，他咧开嘴，森森白牙上也满是血迹。

　　他旋即扑向另一人，身法快如鬼魅，配合着控草术，似乎一瞬间实力大增，连着几个想上去制止他的人，都被他所伤。
　　场上一片混乱。人群中有人惊呼：“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红的！”

　　“魔族，他是魔族！”

　　玄夜心头一紧，手抓上了看台护栏。他心里无比清楚，魔族都在地底下压着呢，这远离陆地的小岛上，哪里来的魔族？

　　他直觉有哪里不对。

　　看台上的大能们也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

　　又不知是谁喊道：“不得了了，魔族出逃了！”

　　“魔族宵小，人人得而诛之！”

　　三峰的峰主倒是很有默契，都聚到萧百纳与缘香婆婆身边。

　　临涧峰峰主林培茗满脸都是担忧，道：“这这这，怎会如此，封印我们不是都保管的好好的，怎么会有魔族出逃呢，萧峰主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余其峰主脸上的苍白倒是更真切一些，对着缘香婆婆连连请罪：“晚辈失察，闹出这等事情，必是有人暗中作梗！”

　　话语间，那少年又连伤数人。他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并不针对谁，而是无差别攻击，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场上一时无人能制住他。

　　萧百纳分神看着台下，没有答话，缓缓捏紧了手。

　　看台上有人的爱徒被少年所伤，坐不住，想出手才发现看台之上居然设了结界。

　　齐清蓁喝道：“现在你们有心情去争谁对谁错，还不如先去制止他……”

　　话音未落，身旁一道白色身影飞身而下，是玄夜。

　　场上一片混乱，到处是鲜血。玄夜一袭白衣立于其间，被鲜血衬得分外显眼。

　　看台之上。余是镜暗暗收回他刚要下令打开结界的手，在衣袖中握成了拳。他的结界并没有来得及打开，而玄夜是硬生生破了他的结界，换句话说，他的结界已经拦不住玄夜了。

　　一声轻笑，是缘香婆婆。她上前几步，眼中全是好奇，轻声道：“有趣。”

　　玄夜出手迅速地截断那少年凶猛的攻击，救下那少年手中的人，一个巧劲送到了看台下。

　　其他人纷纷撤下，那少年此时已全然被玄夜吸。

　　离得近了，只见那少年半边脸挂着血迹，邪魅无比，看见玄夜，他似乎双目迷茫了一瞬，但一甩头，又狠厉了起来。

　　玄夜终于记起，那股熟悉感是那里来的。四方之城内，花声摇的花声阁。这个少年分明是妖族。

　　可此时他确实双目赤红，与魔族无二。

　　那少年已失去了神志。玄夜心有疑惑，一味与他周旋，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看台众人均看出玄夜不愿伤其性命。一时间，诸多奇怪的目光投向了萧百纳。

　　林培茗拱手道：“萧峰主不愧有先见之明，没有让自家其他弟子上场，不然恐也有受伤之险啊。不过还是齐蒙峰弟子厉害，缠斗许久都未落下风。这魔族凶恶无比，还请高徒快快拿下，不行就就地正法，也给在场诸位一个交代啊。”

　　一句拉仇恨，一句挑事，一句移花接木说目的。这临涧峰主还是一如既往阴阳怪气，泡得一手好茶。这临涧峰长老性情暴烈，峰主阴阳怪气，倒是搭配得好。

　　萧百纳虽早知如此，但从没如此刻般心生厌烦过。他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林培茗，道：“交给我徒儿便好。”

　　玄夜本想耗到这少年气力耗尽，正好擒下一问究竟。但 这话一出，不少人被煽动，之前还是在心中疑问，现在见有人出声，纷纷附和，质疑玄夜手下留情。

　　玄夜与少年罗勒置于比试场内，四面围绕着看台，场外声音纷杂，犹如在给两个困兽助威，好叫他们殊死搏斗。

　　现在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玄夜仍不忍下死手，他信手一挥，手中多了两片绿叶。他低头吹起了曲子。

　　密林里安抚魔族的曲子，在这里仍然有用，少年安静下来。

　　周遭声音一静，但很快沸反盈天。

　　“他、他竟让魔族安静了下来。”

　　“他能与魔族交流？”

　　“不，他能让魔族听他的话。”

　　“之前听说，齐蒙有魔族有染……”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何况众目睽睽之下，避无可避。

　　还有什么能在如此危机关头挑动众人的兴趣，那必是天下第一的齐蒙峰的大弟子与魔族有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