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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宁姬与表姊(左相下线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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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本该平静的夏夜,因为左相宋睿行刺的这块石头而打破,涟漪自投石处散开,荡向四周,搅起高耸宫墙里的波澜。
御医齐齐聚到飞霜殿,给皇后治伤接生。
箭未淬毒,但贯穿肩胛,致使皇后流血过多几欲昏厥,可又万不可在此时昏厥。事发突然,皇后腹中胎儿尚未足月便要降生,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都怕触了圣威。
飞霜殿里。
顾云面白如纸汗似雨下,萧憬琛抱着他坐在床头,不断用帕子给他擦着冷汗,“阿云,阿云你别睡,别睡……求你……”
祈和帝声音颤抖,生怕顾云会就此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啊嗯……!”
顾云紧紧抓着萧憬琛的手腕,仰头用力使劲,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泪水并着汗水齐齐涌出,流进两侧鬓发,浸湿头发又将萧憬琛的衣裳打湿,这些水液洇出的速度叫人擦都擦不急……
顾长亭给他将箭尾削掉,又暂时不敢将箭头拔出,害怕会猛地大出血危及性命,只能稍作处理,先将孩子生下再说。
见儿子这般难受,顾长亭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顾云难受他也跟着难受,额头也不停地淌着汗,被云祁给擦去。
“阿爹,你不要慌,哥哥需要你,这里都得听你的调遣。”云祁的声音低沉而沉稳,极尽所能地压抑着内心的慌乱,他的恋人正经历着生死,说不怕都是假的。
顾长亭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掉,对着云祁点点头,吩咐一干御医宫人做准备,烧水熬参汤,甚至以防万一要剖腹取子他也要做好准备,叫人备下了剪刀纱布等。
全程都没有给过萧憬琛一个眼神,一个也没有。
顾云可以是因为伤重和生子无暇顾及,云祁可以是因为和萧憬琛有什么劳什子约定,但他顾长亭没有,他的阿云因为萧憬琛这般难受,他不想、也不可能有好脸色给这个帝王看。
顾长亭冲顾云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棉帕,“阿云,别怕,阿爹陪着你将宝宝生下来……来,别咬着下唇,咬这个。”
顾云迷蒙着眼睛看着顾长亭,将眼角那滴疼出的汗眨掉,抖着唇松开嘴,将棉帕咬住又开始使劲,额角的青筋爆出,拽着萧憬琛的手用力到快将其衣袖扯烂,另一只手被云祁捉过去,“哥哥…我就在这儿,我们都陪着你呢,啊…崽崽会没事,你也会没事的哥哥……”
恋人用力握着他的手,他便不客气地回握着,指尖用力扣进了云祁手背的皮肉里,泛着白。
看着云祁那双琥珀色的狼眼,顾云心下感叹,他的阿祁永远可靠,这个时候有他在真是怎样都好,怎么都行,哪怕自己……不,自己会挺过去的,他的阿祁他的阿爹都在这里陪着他呢,又不是一个人……他,不再是一个人……
“…唔嗯——!”
还未怎么想呢,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腹中孩子要出世的这股子劲挤压并牵拉着他的每一根骨头,肩头那点的痛意远远比之不上。
烛火给整个飞霜殿营造出了一种沉重感,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有宫人端着掺血的热水匆匆走过大堂,带动起帷幔飘飞复又坠下,旋即又有人端着参汤匆匆赶来,将那帷幔再次带起……
顾云痛了整整一夜,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婴儿啼哭的同时,顾云人也失力陷入了短暂的晕厥,萧憬琛吓得脸色苍白,揽着顾云肩侧的手早就汗涔涔的,一直以为是汗,抬手一看,却是简单处理后仍旧不断洇出的血……
“发什么呆呢?!赶紧抱住了人,我要拔箭!”
生产完后的顾云已经没了知觉,顾长亭一刻也不敢怠慢,把小婴儿交给一旁宫女给其擦洗身体后,又直接低吼萧憬琛让其稳住顾云的身体,云祁眼疾手快将消完毒的钳子递给他。
顾长亭接过来抬手就要直接给顾云拔箭。
“……不、不先麻醉吗?”萧憬琛十分紧张,害怕顾云难受。
顾长亭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勾“你和阿云还挺有默契,这拔箭一事都会想到对方麻醉与否,”但他嘴角立刻又垮了下来,“一处肩伤而已,抵不过生子的万分之一……扶好他!”
——
顾云像是回到了他身死的那个夜晚,下着大雨,周围漆黑,只闪电偶尔劈开夜空能得片刻光明,魑魅魍魉伸着爪牙要将他拖进地狱。
身体剧痛,孩子一点一点消逝,他的生气也一点一点在那个雨夜里枯竭,他形单影只地过了短暂的一生,却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留下。
在他思绪混沌之时,左肩一阵撕扯,痛得他又回过神来,睁眼就看到了云祁一脸担忧地叫着他“哥哥……”
他眨了一下眼睛算是回应,头一转,见到的就是阿爹皱着眉毛的样子,然后是萧憬琛脸色煞白的模样,还有好多好多的其他人,影影绰绰,烛火晃动,天色也泛白了。
箭矢被拔出体外的疼痛将他从昏沉恍惚的前世今生中拉了回来,他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又将目光落回了云祁的脸上,疲惫至极,再度陷入了昏睡。
……
左相在与圣人用饭的时候派人行刺,意图加害,幸而皇后替圣人挡箭才免了圣人的皮肉之苦,但八个月的身孕就此早产。
皇后拼着命生下了皇子,又因箭伤昏睡不醒,圣人雷霆大怒,当即就以谋逆之罪处死,但因其女“宋葳蕤”贵为皇后,又为圣人挡了箭,两相权衡,宋家宗族可免死,但三代不可入仕为官,宋家的家业财产尽数充公。
“仁君和暴君”,萧憬琛选择了“仁君”。
宋睿乃是一德高望重的肱股之臣,一生没有与朝堂各派人士结交,看上去清高,实则仗着自己是国丈在圣人面前自命不凡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朝堂上人人敲警钟的典范,自省其身,惶惶不可终日,就这样过去了半个多月。
——
起先宋睿当真以为太后,也就是前皇后要扶持七皇子,又因萧憬琛欺人太甚,便与其联手,趁着萧憬琛洛阳巡查回来行刺。
而后萧憬琛却隐忍不发,反而被他捏住了把柄让他不得不咽了这口气认个“女儿”替嫁完婚,他却连这个“女儿”的面都没有见着,盖头一盖,匆匆被送过来,匆匆行了礼,又匆匆自宋家大门被扶上了喜辇。
却不曾想他唯一一次见到这个“女儿”是在甘露殿二次行刺新帝时,皇后那双眉眼,分明和他的葳蕤一模一样,不,应该是他的葳蕤与这位皇后的眉眼神韵如出一辙。
难怪会定亲,难怪会结亲,难怪会想要他这个岳丈、这个泰山啊,莞莞类卿,好一个莞莞类卿啊……
这第二次行刺也确是他宋睿安排的,但还有宫中贵人帮忙周旋才能顺利将行刺的人员安插在甘露殿的寝殿之中,太后正在华静寺清修万不可能助他,余宰相近日又常送他字画,助他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这对母子,当真好生奇怪,一个不像母亲爱护儿子全是使绊子,一个不像儿子孝顺母亲皆是心眼子,拉扯之间,竟是拿他宋睿当棋子……
可怜宋相公在昭狱中想通了这层关系,却于事无补,只能自己认栽……到死也不知道萧憬琛对他不止有着这辈子的算计,还有前辈子的仇,他和他的好女儿,仗着萧憬琛对顾云的漠视,最后对着顾云痛下杀手的仇……
——
处理了宋睿,萧憬琛自然要将其背后的人也一并处理了。
正要动手时,远在华静寺的太后却给他来了书信:
“见字如晤。
吾儿杀伐果决实有太祖当年风采,吾心甚慰。
宁姬(余太妃闺名)自小顽劣,是家中幺女,父母皆随我军出征,自幼疏于管教生性敏感,久而久之心思愈发深沉,记事起就只听我这表家阿姊的话,我们虽不十分亲厚,但还算能处上一处……
……强在一处难免伤了和气,不若各退一步,还一个本我。”
最后落款一个“芸”字,乃太后闺名。
太后字里行间有着对太妃疏于管教的无奈,又难掩想要疏散这对母子间针锋相对的锐气,便让萧憬琛将余太妃送去华静寺一同清修,也好静静心杀杀戾气,别老是拘在一处眼界太小了……
萧憬琛看着信件上那处太后闺名的落款,不由嗤笑。
随军出行打过仗的女将军,是要比深宫贵人、养在高门内的贵女眼界开拓,见的事多了,便觉尘世了,做回自己更为重要。
做回自己么……呵。
太后跟着先帝太久,打太极的手法倒是学得个一等一,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最后跳出来说你们不要打了,这样不好!
萧憬琛想起幼时在宫中读书记不住总是被母妃体罚去静室思过,都是皇后偷偷派人送吃食给他,当时他就想,若他是皇后的儿子就好了……但万事皆没有如果。
太后书信两封,一封给了祈和帝,一封,又给了余太妃。
……余太妃安静地品着茗,指尖执着白子,正思索着一局黑白死局。宫人匆匆前来对她行了礼后,俯首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便递过信件退开了。
太妃娘娘染了蔻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白子,没摸索出什么来,白子自指尖滑落,坠在棋盘上将局势打乱得七零八落,顾盼生辉的美目顿时有些癫狂,她大喘着气,一把掀翻了棋盘,棋子散落一地,美妇人似乎并不解气,又将桌子掀到,将名贵的花瓶摔碎……很快,原本精致华贵的香阁便变得一片狼藉。
太妃跪坐在着狼藉中,笑了起来,往日银铃似的笑声,此刻却刺耳无比,令人心颤……
她的孩子终究是长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柔荑捡起狼藉中的信件拆开来,一字一句地研读起她亲亲表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