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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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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韫目送他们二人出门,正转头想对孟裕说话,却看到孟裕正死盯着那道消瘦身影。
他极具攻击性的脸上是狠厉的神情,眼里的恨意不加掩饰。
“阿裕?你怎么了?”她晃晃孟裕的衣摆,刘知韫从没见过这样的孟裕,眼神冰冷,下颌紧绷。
“刚刚那个人你了解多少?”
“没了解多少,就听说是在中心小学当老师,到底怎么了阿裕?”刘知韫有些慌张。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面熟得很,想找他叙叙旧、聊聊天。”孟裕笑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倒显得有点不寒而栗。
“我还有事,你自己吃吧。”孟裕扔下一句话走了,留下被放鸽子的刘知韫在原地蒙圈。
“你真走了?不陪我吃饭吗!”
刘知韫追问几步,而孟裕已大步走了出去。
“什么嘛?一个个都神秘兮兮的,”刘知韫原地跺了跺脚,“哼,我也走!都放我鸽子,我也要放你们鸽子!”
然后踩着高跟鞋愤愤走了。
一顿饭不欢而散。
隔天,许言川早早到了学校。
李明明的家长到学校来“问情况”,其实就是来找事,许言川作为当事老师也不可避免地被叫来了。
李明明妈妈语调尖锐:“所以我儿子在学校被一个没爸的野孩子打伤,现在在医院躺着,还差点断了一条腿,你跟我说这是我儿子的错?”
“这位家长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没爸的野孩子’?!我请你说话放尊重点!是,我家文轩是把你家孩子打了,那也是因为你家孩子先骂的我家文轩!”柏菁不甘示弱地反击。
“是吗?果然我家明明没说错,没有父亲就是没教养,打了人都不知道道歉!”
“你胡说什么?!”
气势紧张,一触即发。
“额,这个,两位家长先消消气,消消气,要不我们听许老师说说当时的情况?”
教导主任扶额擦汗。
主任年纪已经不小了,如此高音量的“对决”实在让他有些不堪其扰。
他趁机对许言川使眼色:“对了许老师,你当时也在场,不如你来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对!许老师,你说!是不是那个孩子先骂的我家文轩,我家文轩才动的手!”柏菁立马看向许言川。
“老师,你可要对自己的话负责!”李明明妈妈也跟着望向许言川。
许言川只镇定开口:“昨天,我看见文轩把明明按在地上打,嘴里还在说着‘你才没爸爸,你才没爸爸’。”
“许老师!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李明明妈妈不可置信道。
“我只复述了我看见的,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我对我的言论负责。”
李妈妈原本欣赏的眼神转为憎恶,仿佛眼前赏心悦目的男人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而这只是因为这位年轻教师没帮自己说话。
“那既然这样,按许老师说的,既然两位学生都有错,不如各自退一步,向对方道个歉,再由吴文轩家长负责李明明的医药费,怎么样?”
教导主任急忙和事佬似的开口。
“要我的孩子跟野孩子道歉,这辈子都不可能!”李明明妈妈摔门而出。
“哼!我家孩子也不可能和这样的人道歉!”柏菁也愤愤离开。
教导主任满脑门子官司:“现在这学生家长怎么都这么难说话?哪像我们以前,小学生打打闹闹、磕磕碰碰都不算事儿。”
教主任五十有余,地中海周围的头发白了一圈,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怀念起过去的日子。
许言川只笑笑,没搭腔。
“害,我跟你说什么啊,今天辛苦了啊许老师,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务处,主任又忍不住回头对许言川说:“你是我们五年级组教学最好的老师之一,一定要加油好好干。”
“谢谢主任,我会的。”
许言川转身回办公室,结束一早上的鸡毛蒜皮。
上午下午各有一节语文课,按许言川的计划上午这节课讲课文。
上课前,在教室门口,一个学生过来拉住了他,是个小女孩,叫宋媛媛。
她问许言川:“老师,你不开心吗?”
许言川有些诧异:“怎么了?老师没有不高兴。”
“哦哦,那就好啦,老师不要不高兴哦。我希望老师开心!”
许言川弯腰摸摸她的头,说:“谢谢你,快回座位吧,要上课了。”
宋媛媛急匆匆地跑回去了,许言川感觉心里熨帖了许多,明明自己才是大人,反倒是被一个孩子安慰了。
因为自己的经历,他想通过后天的教育引导更多孩子向善,于是义无反顾选择了当老师。到如今教龄四年,他已成为学校
年轻老师里最优秀的老师之一,但他始终不确定自己是否引导学生们向善了,或者自己有没有做好榜样。
期间他有过动摇,尤其是在像这种类似打人的事情发生时,他都会怀疑自己真的做得对吗。可李媛媛的话让他感到一丝慰藉,他不再动摇了。
即使他是被毒液浸染长大的恶果,在成为美丽之物的养分时也是心甘情愿的。
踏上讲台,教室里属于吴文轩和李明明的座位空着。
他收回目光,精力集中开始上课。
许言川按照昨天备课的内容给同学们加了很多有趣的内容,学生们明显被调动了情绪,上课十分投入。
而学校的另一边——
“孟总,感谢您为我们学校做出的贡献,我谨代表我们学校对您表示衷心的感谢!”中心小学的李校长握着孟裕的手,脸上是真诚地感谢。
孟裕笑道:“李校长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李校长愈发感激地拍拍孟裕的手:“您放心,我校绝对会好好利用这笔钱,不辜负孟总您的期望。”
“对了,我想顺便看看校园,方便我到处走走看看吗?”孟裕状似不经意问。
“没问题,您可以随便看,只是...最好不要打搅学生们上课。”李校长略显为难。
“当然。”孟裕善解人意道。
“那太好了,需不需要我找个向导给您讲解讲解?”李校长道。
“不,谢谢,我自己看看就好,看完了我自己走,不用麻烦您。”
他这话说得真挚,李校长不好再拒绝,只好再三叮嘱他如果遇到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他。
孟裕气定神闲走出办公室,穿梭于教学楼之间,寻找着装有许言川的那间教室。
而此时的许言川,正在认真专注地讲着课,并没有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有任何察觉。
“同学们,请现在认真思考老师刚刚提出的问题,想好了可以举手告诉老师。”
许言川嗓音清润温和。
北方的秋天白天气温不高,他却只穿一件松软的针织外套,搭配简单的棕色长裤。
清冽的阳光照射进教室,铺散在他有些长的头发上,映得他神情自然又放松。
不时有学生表达自己的想法,他都一一认真听取仔细思考,然后表扬发言的学生想法很不错。
孟裕看见时愣了片刻,但立即就转为了强烈的愤怒。
明明眼前这个人与他记忆里的模样相去甚远,甚至就连半分相像也无,孟裕还是燃起了一股无名火。
凭什么只有我被困在过去不能逃离,你却能心安理得地生活?
借着墙壁遮挡,孟裕死死盯住许言川,不放过他身上每一个细节,心中涌动的怨恨如潮水般难以抑制。
许言川,我从地狱里爬回来找你了。想念我吗?
孟裕转身离开。
许言川若有所感地看向刚刚孟裕站的地方,刮来一阵风扫落了窗上的落叶。
是自己想多了吗?
他收回目光。
很快下午放学,许言川照例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关掉所有灯和门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看见一个人隐藏在阴影里。
他不确定地又看了看,却发现那人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转身离开教学楼回家,却又在开车时发现后面一辆车紧跟着他不放。他紧张起来,想踩油门加速,那辆车却又迅速消失不见了。
而第二天也是如此,被注视的感觉无处不在。
许言川不厌其烦,又无可奈何,坐在沙发上回想这些天的种种,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人,会是他吗?
上次的意外已经打破了他多年来的脆弱伪装,他想不到那个人会怎么报复他,也不敢想。
他缩头乌龟似的想躲起来,只能寄希望于那个人会高抬贵手放过他。
但……
许言川眼前不可避免地再次出现瓢泼的大雨、严重损毁的汽车…
还有对方那双慌乱却又阴狠的眼睛。
“许、言、川、”
那双眼睛的主人叫他名字时的戏谑犹在耳畔。
他眼前一黑,失手打翻手边水杯,恐惧感顷刻间就席卷全身——
为自己当初的懦弱,为自己的罪行与逃避,那个人来拉他坠入无底深渊了。
呼吸逐渐喘不上气,眼前是模糊的重影和无边的白色,耳朵里严重持续的嗡鸣……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跪着爬到柜子边,腿被磕得疼痛不止。但他无暇顾及,双手哆嗦着拉开柜门,努力控制手抖拿出药瓶,甫一打开药片就撒了满地。
不管不顾地拾起地上的药片一把塞到嘴里呜咽着吞下,甚至来不及喝水只能干咽下去。
药片艰难在喉咙滑行,异物感横亘在喉间,他无力纾解。
过了不知道多久,许言川眼前才逐渐清明,呼吸也平静下来,只有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无声昭示着身体的主人刚刚经历的一切。
许言川蜷缩在地上,周围的一切已经混乱不堪,是刚刚拿药时在混沌中弄乱的。
四下无声,死一样寂静。
像这样苟延残喘,还不如当初死个痛快。
总好过日夜被过去束缚不得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