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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番外篇(上) ...


  •   (1)
      婚后的生活,晨晓当然很幸福,其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月晕式印象,并不具体。比如在一个连绵的下雨天,她和沈杰英坐在离家不远的咖啡厅二楼,傍窗的位置,两人各执一台笔记本,一个办公,一个写稿子。她总是写到一半就撂开手,闲闲地看着他,嘬上几口咖啡,然后吃起碟子里的柠檬蛋糕。

      沈杰英总是专注地垂着眼,赏心悦目地坐在那里,如同一道风景线。她的目光时而在窗外,时而在他身上。玻璃外奔忙在雨天里的行人,急吼吼的车喇叭,刻板的人行道,脸谱化闪烁着的红绿灯……而她暂时地安憩在这间咖啡馆里,双手围着热热的咖啡杯,如果感到冷,如果感到不安适,只要叩一叩桌面他就抬起眼问她怎么了,她就会感到一阵温暖。

      也许能让人感到幸福的,就是这样一种若即的可能性。她支着脸,婚后生活倒不像她预先设想的那样,她考虑到他需要更多私人空间,说可以接受每周有两三天分房睡,小沈同志竟然没有通过这项提议,他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工作环境,闲暇时并不会一直待在书房或者工作室,除非特别忙怕扰到她休息。

      晨晓几乎不做家务,但是有时会突然兴致上头,拉着沈杰英一起上超市买菜,做一次家庭煮妇。沈杰英就陪着她去,回来由着她叮叮咣咣一阵折腾,结果做的菜全都不能吃。

      “看吧,说了你你又要不高兴。”
      “所以你好像什么都没说,但是其实什么都说了。”
      “不是,小滕同志,你真的不是故意把菜做成这样的吗?”
      “我要真是故意的,就会在里面放胶水,把你那两片嘴粘起来。”
      “其实能做成这样也算一种黑暗料理界的天才了。”
      “……谢谢你啊,夸得我真是无地自容。”
      “好了,不要勉强着吃了,小心中毒。”

      她罚他去洗碗,靠在门口看他长手长脚地在厨房里施展。他倒是灵活,还不紧不慢地榨了两杯果汁,笑眯眯端一杯给她。

      他仍进展着他的调香事业,用他的话来说,只是嗅觉没有以前那么灵敏了,又不是鼻子瞎了,但是到底受了些影响,好在他不全靠这个赚钱。理想是需要用物质去浇灌的,她清楚这一点。沈杰英倒是很看得开,品牌固然要做好,但是为商品买单的终归是消费者,不妨偏于市场因素多一些。

      他们很少过各种恋爱纪念日,沈杰英觉得没必要,晨晓则完全没有印象。第一年的圣诞,两人下班后在家里舒舒服服吃了顿火锅,然后一起上街买糖果,回家的路上天上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雪珠璨莹地挂了满头,连浓秀的眉眼上都是。她笑着给他摘眉毛上的雪,笑嘻嘻着说我们也算共白头了,然后把羊绒围巾拨出一半给他,他笑欣欣看着她,忽然两手捧定她的脸就吻了起来,在那阵阵的风里,呼吸都浓烈了好几倍。

      春节都是去家里过,说是去过节,主要还是阿姨不在懒得做饭。看得出沈杰英喜欢一家人围坐餐桌前一起吃饭的圆融活泼的氛围,晨晓也不再掩饰了,总是在傅春晓岔恨的表情里拿着雪碧去兑她上好的红酒喝。奶奶的记忆时好时坏,经常说出一些匪夷所思又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来,傅春晓说返老还童,真是越老越像小孩儿了。言及于此,眼睛一瞟睨定了晨晓,我说你啊,人家岸岸孩子都一周了,您这屁股金贵得都不曾挪了挪,不是,你不是有啥问题吧。

      压根就不是问题不问题的事。晨晓撂开杯子,虽说婚前她是没做生育打算,大抵到了某一个命运节点,大脑会自动转圜。她现在倒又想和他有一个孩子了,也许出于一种补偿心理,也许女人爱一个男人就会想和他有个孩子,但是小沈同志在这方面异常坚韧,不管她的睡衣如何放浪不羁,也不管她怎样地长袖歌舞,他都把安全措施做得比三级防护还认真,这样要能有了孩子,那就有鬼了。

      那天,她敲了敲他书房的门。沈杰英大概猜到了她不怀好意,没有回应。晨晓心想这家伙的车总是不开进车库,他不会是真打算抱养一个孩子吧,也太浪费基因了。

      她脑袋一热,又敲起了门,“这位先生,客房服务需要吗?可以提供特殊服务哦。”“咳咳,御姐萝莉,制服变装,保您满意哦。”

      她不知道小沈同志正在门后开视频会议,还打算继续,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门,定定地看着她的演出,她瞥见亮着的电脑屏幕,百米冲刺一样跑开了。真是丢人丢到外婆桥了,晨晓跳进被子里,连死后埋哪都想好了。结束会议的小沈同志大剌剌走了进来,一掀被子,直奔主题,嘘,悄咪咪的,别被我老婆知道了。

      孩子是一个没造出来,闭门造车倒是造了不少。她怀疑这才是他真实的目的。

      他越是不想要,她越是抱定了宗旨,偏要给他弄一个出来。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晨晓终于得逞了。

      *

      她起先也并不知情,只记得有天醒来,天还昏着,半梦半醒间,忽然闻到了一丝甜垢、沉闷,又仿佛是烂苹果的气味,这气味来自窗外。她揉了揉眼睛,告诉旁边的沈杰英要下雨了,他咕哝了一声,是吗,早上出门的时候,外面果然下雨了。

      晚上他回来的路上,她又闻到了他身上那清凛的气味;又倒数十个数,果然他推门走了进来。

      几天后,她甚至能闻到离家三公里以内黏在地砖上口香糖的气味。晨晓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但这是事实,她的嗅觉简直比万分之一天平还灵敏,下班回家的路上,她闻到一阵烘烘的肉气,腻滞而辛熏,是街口那家熟食店。心下一个不止,扶墙就干呕了起来。上药店买了试纸,回家一测,果然中标了。

      那天沈杰英一回来,马上发现她脸色不对,就跟开了酱油铺子似的,问她最近是不是不舒服。晨晓原本是打算告诉他的,但是看见沈杰英那张不知情而写满关切的脸,忽然玩心起来,决定先瞒他几天,小沈同志难得失算,这样神鬼不知弄了个孩子出来,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晨晓告诉了沫沫一声,从此就孵坐家中,岸岸也知道了,又过了几天,整个公司差不多都知道了,只有沈杰英不知情,被众人瞒得铁桶似的。

      晨晓每天还假作要上班的样子,照常起来床,洗脸梳头刷牙。挨挨蹭蹭坐在桌前,一口一口掰着面包片嚼着,阿姨经过时围裙上的油烟气激得她面色一闭,差点又呕起来。

      “怎么吃这么少啊。”沈杰英递给她一杯牛奶,“今天快迟到了吧,我送你去。”
      “不用了。”
      “你真的没事儿?怎么感觉你这几天恹恹的。”
      “没有啊。可能这几天胃火有点大。”
      “是生理期贫血吗?”
      “可能是吧。”

      终于走了。她又回到床上,倒头睡到日上三竿。接连三四天,她看着他傻呵呵被她支出去上班,愈发笑不可仰。

      第五天他照常出门,晨晓又回到卧室睡觉,才睡着没一会儿,沈杰英忽然回来了,说是回来拿文件,晨晓倒也没看出什么来。他问她,怎么你没去上班啊。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请假了。晨晓说。
      是吗。他倒剔起一边眉毛。
      当然是了。她打了个哈欠,又舒回被子里去。

      翌日她再从被子里爬起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知道是不是起猛了,恶心得厉害。

      “你洗脸锁什么门啊。”沈杰英在外面敲了敲门,声音有些急躁,“晨晓?你不舒服吗?”
      她在脸上拍了把水,心想估计瞒不了多久了。

      吃过早饭,她又假装上班的样子,这一次没在家里,直接跑回了娘家。晚上再回来,就觉得沈杰英看她的表情跟看贼似的。

      “哟,下班了啊。”他似笑非笑的。

      “啊。”她把包包丢在沙发上,径自上楼了。

      整个晚上她都强装淡定,若有似无地避着他那蜇人的目光,想笑又不敢笑。

      到了睡觉时间,她一溜溜进被子里,一颗心咚咚地打鼓,充斥着秘密的刺激的欢乐。晨晓以为自己又顺遂度过了一天,但是半夜的时候,他一翻身撑在她上面,没来由一顿猛亲了起来,她强忍着笑,但是想装睡是不可能了,惺惺忪忪推了推他,今天太困了,睡吧。

      “哟,在家睡了好几天了,还困啊。”

      心里一个咯噔,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滕晓晨,你不坦白。”

      她继续打着哈哈,我有什么不坦白的,我真困了。

      “我前几天去公司找你吃饭,你也不在。你去哪儿了?”
      “我也去吃饭了啊。”
      “是吗?”
      “不信你去问岸岸啊。”

      他搂起她的睡裙,手就舒了进来,她一个颤栗,伸手就要把他推开。

      “体温比平时高,好像也大了点……”他蓄在她颈窝间,忽然抬起脸,“你不是怀孕了吧。”

      晨晓咬着嘴,只是不言。

      “靠,你真怀孕了!”马上从她身上跳下来,打开灯,“怎么回事?你扎眼儿了?”

      晨晓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东倒西歪,“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吗。”

      “你故意的吧。”他好气不气地看着她,“我说呢你这几天怎么怪怪的。”

      “我这也是想给你个惊喜啊。”
      “你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吧。”
      “你生气啦。”
      “我敢吗?”

      他赌气关了灯睡下,她戳戳他的背,这小伙只是不搭理。又过了几分钟,他方才转过背来,伸手把她曳进怀里,手护着她的小腹,下巴抵在她脑袋上,叹着气说:“傻瓜,我是心疼你啊。”

      (2)
      怀孕期间的罪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晨晓整天恶泛泛的,水米油盐都不进,这天傅春晓不过问了一句,你想吃红烧肉吗,她扭头就抱着马桶吐了起来。傅春晓站在一边,都快抑郁了,说你体质也不好,怀个孕怎么反应这么大呢?我当年也没这样啊。

      那天沈杰英接晨晓回家,傅春晓便把情况讲了讲,他也没太大反应。翌日去了医院,医生还没提挂营养液,他先就来了句,妈妈都快吐得脱水了孩子还能要吗,还不如流掉,随即一脸凝重地询问起了相关事宜。

      晨晓心想,真是父爱如刀啊。

      营养液还是挂上了,他对这件事却分外上了心,成日虎视眈眈,盯着一堆检查指标,仿佛在那里忌惮着什么。说来也奇怪,有一天晨晓忽然没那么恶心了,能吃进一些清淡的东西,渐渐的也能吃点肉蛋类进补了。晨晓觉得肚子里这小东西还挺灵性,发现来自亲爹磨刀霍霍的杀机后,瞬间就收敛了。

      晨晓不愿意整天都待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也会出去转转,和岸岸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喝个下午茶。岸岸说晨晓就是傻,沈杰英都不愿意你受罪你还自己找罪受。

      晨晓只是啜一口橙汁,轻淡地说:“如果是以前,有没有孩子我真的无所谓的。”

      “这话我怎么又听不懂了。”岸岸抬起脸,一道醉人的夕阳横亘在桌面上。晨晓分明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可是轮廓绒绒的,分不清是头发还是光的边沿,一漾漾地在空气里招展、掀覆着,一纤一毫都闪着光,如此清晰。岸岸一时怔住,也许那是母性独有的光辉。

      “不过也好,”岸岸想了想,“你们又不差钱,家里添个新生命,确实不一样很多。”

      “但是我理解的不是这样。”
      “啊?”
      “比起新的生命,我更盼望的是作为新人重生这件事。”

      是消除对立后,真正达成的和解。岸岸当然不清楚,晨晓却知道沈杰英为什么怕这个孩子。

      她的妊娠反应减缓了不少,嗅觉开始时好时坏,往往半朦半醒时是感应最清楚的时候,在那经过夜晚沉淀的混浊的空气里,她也时常能嗅出黎明时露珠的莹澈与沁芳,像个空灵的梦似的。她觉得是个女孩儿。

      沈杰英很高兴,后来检查出真是个女儿,就更高兴了。女孩儿好,他有事没事念叨着,晨晓就笑他,再怎么跟爸爸一个德性也不会被嫌弃不是?

      但是傅春晓又开始神神叨叨了。她说上次给找的那个老中医,人家从来没有误判过,分明说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儿。晨晓听了也是付之一笑,估计这孩子自己转性别了吧。

      晨晓孕期不算很辛苦,傅春晓女士主动请缨,从饮食到护肤到运动,一条龙全线承包了,还专门咨询了营养师。晨晓一看那个食谱,脑袋里跟有几万只苍蝇乱飞似的,说这哪是皇帝待遇啊,这压根就是草民待遇,我以前也没这么多忌口啊,连小蛋糕都不让吃,你是不是亲妈啊。傅春晓一听,举起抱枕打她,你还抱怨上了,这是你生孩子还是我生孩子啊,就你那长肉不长胎的吃法,我看你吃得猪胀了还怎么瘦下来。

      晨晓回到家,如此这般找沈杰英哭诉了一遭,你说这一什么妈啊,说话如此歹毒,猪胀,靠,亏她想得出来,天天逼着我运动,还拿抱枕打我。谁家孕妇天天又是普拉提又是举大球啊。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哭得如雨天相似。

      沈杰英没忍住笑了,手抚了抚她的肚子。七个多月了,穿着宽松点的衣服,不太看得出来。

      不是,有那么好笑吗。晨晓也不哭了,抬手在他腿上掐了起来。

      孩子太大了确实不好,很遭罪的。他说,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眼神宠溺。

      靠,你就这么安慰人的啊。
      你让我安慰人,还不如逼着猪去上树。
      好像也是。呸。你这只猪。

      好了,别郁闷了。他利索地起身拿了外套,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卡,我知道你很辛苦,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我也不能跑去跟咱妈理论去啊。又拿起车钥匙,一脸豪横地说,换衣服,咱们偷偷觅食去。

      晨晓看在钱的份上,马上收了眼泪。她这倚病撒娇的尿性还真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八个月的时候,沈杰英已经办妥了一切手续,陪同晨晓去了香港,提前预约好了私家医院,傅春晓当然也陪同着一起。

      两个月后,他们的女儿顺利降生。晨晓竟然没觉得受罪,但是看到医院账单的时候,心还是狠狠地搐痛了一下。

      *

      自从女儿出生,小沈同志就焕然转了个人,从冰山变成雪天汤泉,成天女儿不离手地抱着,晨晓看着他整天进进出出,好像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坐着不动的时候,周身洋溢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整个就一大傻春。傅春晓也不由感慨:看不出小沈这么喜欢孩子啊。

      晨晓挽着傅春晓的胳膊,瞅着她说:看看你,你就不是那喜欢小孩的材料。我小时候在你手里遭受了多少无妄之灾啊,能活到现在纯属命大。

      哟,你瞧瞧自己吧,哪有个当妈的样子,估计你还不如我呢。傅春晓挤兑了晨晓一下,半个屁股差点把晨晓从床上顶出去。
      有你这一个就够我受了。她又说。

      晨晓忽然沉默起来,瞅了瞅旁边坐着的自己的老母亲,心想两个八两对半斤的还互相嘲戏起来了。

      她们母女一双地凑起来,把孩子照顾得乱七八糟,但凡一经晨晓上手,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沈杰英蹙眉试了试水温,这一什么生物妈啊,你不是想把小孩儿烫熟吧,慨叹着果然还是得自己来,一面熟练地给小孩洗澡,换尿不湿,晨晓就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你说这么个小东西怎么出来的啊。

      你自己生的你问我?多新鲜啊。他挑挑眉,温声哄弄着女儿,摇着她的小手玩。

      他们给女儿取了个名字,唤咏忻。

      从此以后他就差不多承揽起了育孩大权,晨晓感慨这种熬神费力的活计果然还是得男人来。傅春晓晚上和月嫂一个房间,白天都是沈杰英照管,晨晓忙着各项恢复护理,中间还赶去参加巴黎高级时装周,因此对于妈妈这个身份未曾有清晰具体的认知。唯有那次月嫂请假,傅春晓照看生病的奶奶,沈杰英又正赶上出差,晨晓请假回了家,白天叮叮咣咣弄得满屋狼藉,到了夜里,又被咏忻那无休无止的哭泣吵得睡不着觉,气得把头发揉成一团。这么小的小孩,越凶还越哭得来劲,她受不了了,把婴儿车推进别的房间,想着也许哭一会自己就不哭了,回到房间,心里又惴惴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又把孩子抱进卧室,但是她哄她的,永忻仍是挖嗓一般大哭。她拨通了沈杰英的电话,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沈杰英估计也挺懵,半夜被电话吵醒,就闻那头一阵儿啼女哭。

      第二天他早早回家,上楼一看,孩子倒是不哭了,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哭哑了。晨晓耷着眼皮,见沈杰英也是神色疲惫,没说几句又哽起来了。

      他倒是没有生气,揉揉她的头发,说就跟你说了,当妈妈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母女之间能心有灵犀到这份上,也真是醉了。她唉了一阵,不是,这是不是我的孩子啊,有没有可能抱错了啊。

      他笑得睫毛乱颤,说你不会就说你不会,还整这么一出大戏。又拍着腿叹气,不过这种情况我早就料到了,你是花起钱来最得心应手。

      喂,沈杰英,你想吵架是不是。她暴跳起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为了给你生孩子我脸都黄了还掉头发,我一晚上都没睡,你还调侃我起来了……我让你侃,我让你侃……

      他扯过抱枕,一把丢在地上,怎么你还闹起来了,到了小孩儿跟前就畏手缩脚,一到我这里就大鹏展翅啊,你再给我厉害一下试试,惯的你没边儿了还。

      她赶着他扑扑乱打,他也失了耐心,开始愤然起义,很快两个就扭作成一团。晨晓没几下就落了下风,他起先怕伤着她,后被闹得火性上来,她哪里招架得住,架打到一半,直接高速路上发起车了。

      事后他安顿好小孩儿,轻手轻脚躺回被子里,指腹刮着她的脸,意犹未尽地说这次出差不是时候啊,哄完大的还得去哄小的。

      靠,你真是个混蛋。她踢了他一脚,脸上红潮泛泛的。

      他偎蹭着她的胸口,她打他一巴掌,哪里来的这么大一儿子啊。

      他回到枕上,揉捏着她手腕,就你这把小骨头,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晨晓嗐了一声,想想其实也不能怪孩子哭,谁叫自己晚上就没哄过人家睡啊,估计在孩子眼里,母亲差不多就是一具沉睡的尸体,夜里醒来,这尸体忽然睡到自己旁边了,能不害怕吗。

      (3)
      怀咏勋的时候,她完全不觉得,过了三个月才发现的。甚至连沈杰英都没有察觉,她一直以为生理期出血少了。

      从诊室出来,沈杰英在外面等她,窗外,枝头上的梨花簌簌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事先完全没有计划。

      回到家,他化了一杯蜂蜜水,端来给她的时候,他半蹲在她面前,看进她眼睛里,忽然开口了:“晨晓,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为什么?”她的声音凉凉的。

      她知道。他也知道她知道。但是谁也没有说破。

      “我有直觉,这次是个男孩。”
      “但是咏忻不是也好好的吗。”
      “那是因为咏忻像你。”

      她看着他笑了,手抚上他的眉眼,“所以这一个像你不好吗。”

      “不好。”
      “怎么会呢,我觉得你想太多了。宝宝很乖的,我从来都不吐的。”

      他当时也没再说什么,但是私下里找樊孬孬商议着,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定不简单,也许他早就在这里等着了。樊孬孬听了大笑,说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千方百计地防着孩子出生,诶,做人不要这样自私啊。

      他终于还是狠了心,开车在她公司楼下等她,说是接她回家,却直接把车开进了医院。

      她怔怔看着他清绝的脸,问:“什么意思?”

      那表情看的他心里麻麻的,他还是咬定了嘴唇,说:“晨晓,你要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明白什么?”她试图说服他,“我知道你是有些不甘心的,虽然我们生活得很幸福,但是,你也希望能有人把JY接管下去吧,咏忻她喜欢的是画画——”

      他直截打断了她的话,甚且根本没有听她说,他固执地说她现在根本不清醒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已经被控制了,而晨晓觉得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他。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他说,不由分说扭着她要去做手术。
      “沈杰英!”她甩开了他,后退了一步,指着他的脸骂:“你别逼我扇你!”

      “好啊。”他冷呵呵的,大踏步逼上来,晨晓吓坏了,转身想跑,被他胳膊一捞拉拦了回来,不管她怎么蛮力打他,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天终究还是没成功,她不肯签字,加上傅春晓也赶来了,这也是个火上浇油的材料,凡事一经她的手,那性质完全就两样了。她老鹰似的挡在晨晓前面,整个地想象力大发作,连连声讨他是不是外面有了人,才逼着晨晓把孩子流掉,再借机发难着逼得她离婚,也不容他分辨就把晨晓带回了娘家。

      晨晓知道沈杰英不是这样,但是就连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傅春晓说我就想不明白了,他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和你要孩子。晨晓更头疼了。

      那天晚上她洗了澡出来,在窗前发现他的车停在门口,风拍拍打着玻璃,也拍打着她的心。怔怔立了良久,她穿好衣服拎上包,奔出了门。

      他也想起了第一次分手时的情景,结婚这么多年,彼此都习惯了,也吵过也闹过,吵闹过后日子还是一样过。然而,故去的离别的刺激令人心绪澎湃,他们陡然发现这些年自己一直深切地爱着对方。

      *

      咏勋出生的那天,整间医院风雨大作,门窗在风里泼来泼去,砰砰开合,猛地一闭,豁啷啷溅得粉碎。

      私家病房里,灯荧荧亮着,有种异样的安详。傅春晓看看表,凌晨三点,对晨晓说你这小孩不简单啊,大风刮来的。

      那天没有一个小孩出生。晨晓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向旁边的沈杰英喏了一声,看他长得多像你。

      眉眼像,鼻子像,连轮廓都像。傅春晓附和。

      他小心翼翼把孩子抱起来,细细端详着,唇角不自觉上扬。说不疼那是假的。

      那孩子眼睛还没睁,先是仰了鼻尖,鼻翼翕动着,他嗅到了他父亲身上的气味,于是一咧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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