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歧途》一颗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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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会选址在当地一所别具古典主义风格的四层双子别墅里。外观是意大利式，里面的装修、家具和地毯却洋洒着一股东方气息。

　　岸岸比晨晓晚到十分钟，拎着媒体会议资料和新闻夹溜到晨晓旁边，放眼望去，东西方面孔混杂，来的多是业界的知名人士、知名艺术家的太太，还有一些明星网红模特。

　　沈杰英引着晨晓和几个朋友简单打了声招呼，那个传说中的Serge一看见晨晓，不待沈杰英开口，已经热烈地擎出手来，也许是他私下里的着装太正常了，晨晓一时没发应过来。沈杰英介绍这是我的大学朋友Serge，她才笑语着说你好，Serge将自己即将出版的影集送一本给晨晓，作为见面礼。

　　“今天的发布会的表演中就有Serge的手笔，他特意设计的妆造。”沈杰英说，和Serge干杯表示感谢，Serge还欣欣然地打趣沈杰英应该这样介绍晨晓：我的玫瑰陛下。晨晓差点一口香槟酒喷出来。

　　岸岸知道Serge还是某奢侈品牌御用的化妆师，便以美妆编辑的身份向他讨教了一番。

　　樊孬孬还是一如既往地勾肩搭背，和晨晓打过招呼，便转头对沈杰英说道起这里的花园太刻板了，一点自然风味都没有。沈杰英不搭腔，樊孬孬又嚷嚷着要沈杰英向他介绍今天到场的女嘉宾，还问有没有展示香水的模特。沈杰英正了正衣襟，睨着他说我可是有妇之夫，和你这种光棍汉可不一样，说着便再三地向岸岸介绍，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的那位光棍朋友，单身界的光杆司令。

　　樊孬孬便损他，瞧给你能耐的，天天脸绷得跟个木乃伊似的你居然还能找下老婆。一面接过侍者托盘里的香槟，说你要不带我去，我喝醉了可是什么酒疯都能撒出来。

　　“行啊，正好加点宣传。我乐意捡个便宜。”沈杰英不为所动。

　　晨晓说得了，你就跟他去吧。我和岸岸逛我们的。
　　两人一路走一路笑，岸岸询问着刚刚沈杰英介绍的客人，思索着说有一个好像有些面熟，“是上过胡润榜的什么首富吗？”

　　“哪个啊？”晨晓回过头张了张。

　　“那个，吊灯底下站着的那个。”岸岸伸出手，只见那一带宾客攒聚，正言笑晏晏着，“就那秃得像掉漆了一样的那个。”

　　晨晓笑得险些没站住，“这东西不是给钱就能上吗。”又思了思，“不过不想上的话，好像也得给钱。”

　　“所以啊，首富有上榜的首富，还有不上榜的首富。”

　　发布4款香水的陈列展区被拆分成上下两层，分4个区域展示。晨晓拉着岸岸从一个展区到另一个展区，每一个展区都有不同的主题，通过一段沉浸式的表演，在不同的场地和生活场景间对香水进行诠释。

　　晨晓和岸岸靠在一起看了一会儿，第一幕是凋敝的战后教堂，半环形的彩绘玻璃的光影与灰白的断井颓垣形成强烈的对照，主人公就处于两种迷迭的光影中间，有些哀怜又无助地祷告着。一位身着黑色斗篷的演员在烟雾中翩翩旋转着，舞了出来，忽远忽近，越来越快。

　　一阵摄人的、凛冽而又甜丝丝的气息远近着，如同一只涂了鲜红蔻丹的女人的长指甲，红得就要滴出血来，那长长的指甲抵在喉上浅浅地挠着，既刺激又危险，然而它哪里容许你细窥，一溜，便随着那舞者翩然消失了。

　　随后，舞台光渐渐明亮，在一阵类似柑橘的清香里，主人公踏上了征程。他半是沉醉，半是抵抗，半是好奇，半是迷茫，所以舞步时而欢快跳脱，时而磕绊滑稽。光雾绒绒地铺满整级楼梯，楼梯的另一端勾画出一弧纤薄的剪影，似是真理女神的化身。主人公兜兜转转，将自己也裹挟进了重重迷雾里。

　　主人公行至窗台前，那杳杳载着他的柔波似的云雾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淡金色光束，清香里徐徐漾出了琥珀调的气息，令人联想到天鹅绒的触感。不知道为什么，晨晓忽然想起第一次去法国时沈杰英站在台阶上望向她的场景，大把金粉金沙游弋在他与她之间，无限接近又无限渺远。才想着，窗外云霞似的光焰里又现出了女神的倩影，那倩影定定地立在澎澎的光之浪里，那浪潮仿若金色手风琴奏出的历史的琴音。她的面目自始至终都看不清，也许微笑着也许并没有。两个人物隔着一段距离互望着，但游出去的手影和手影连结在一起。为了传达出那距离感，香水的个性也强烈到了极致，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异的冲突与和谐，仿佛月亮和太阳，忧郁与热情，冰与火，幻与灭……又或者是在两者之间撬开的一道裂缝，窄而长，通往另一个未知的、但是令人神往的所在……

　　晨晓呆呆地看着，沈杰英已不知何时站到了她旁边，听到周围暴雨般的掌声时才缓过神来。

　　她冲他灿然一笑，比了个大拇指。他也浅浅笑意起来，仿佛小孩子意会到什么秘密时脸上出现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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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会之后的晚宴上，沈杰英挽着晨晓和几个重要人物觌面。她频频望着他。

　　“怎么了？”沈杰英问。

　　她摇摇头，经过下一个宾客后，说：“你这次倒是把名字记得很熟。”

　　他没有应，闲闲从侍应的托盘里擎起一杯起泡酒，啜了一口，“今天的冰块有点多啊。”

　　“沈杰英我有话——”
　　“今天的甜点有你喜欢的栗子蛋糕，尝尝吧？”他征询道，手环着她的腰，不由分说就往就餐区那里引，“等下给你介绍一个人。”

　　入桌就坐的来宾已经不少，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红玫瑰和辉煌的烛台，火光一蹿蹿着，映在一张张意趣的脸孔上，各个孩子似的兴奋异常。晨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沈杰英和岸岸的位置在她旁边。

　　“我刚还找你呢，原来你已经来了。”岸岸理了理头发，吃起餐前布丁，“你没去阳台吗？有专门安排的烟花表演，今天的贵宾里还有摩纳哥公主和阿尔伯特王子。”

　　晨晓还沉浸在表演落幕后的忐忑里，她知道他等这一刻很久了。很久了。她看见那澎澎的火光仿佛浪花一样，哄哄的人声里有种远意，酒杯和杯子里的液体晶莹闪烁，显得欲言又止。

　　“听说今天晚上主编也来，怎么没见人呢？”

　　这时哄哄的笑声陡然清晰了一点，晨晓的注意力也不由转移到门口。

　　是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和周围的人侃侃交谈着。
　　梁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溜了上来，“那个就是《MOMO》的新任主编。”

　　晨晓转脸看着梁助理，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梁助理也看着她，我一直都在啊。

　　“你不去找沈杰英围着我干什么？”
　　“嗐，这不是怕你走丢了吗。沈先生说了，你就是上洗手间也能迷路，所以我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我能回来，谢谢。”
　　“不，你不能。”梁助理用汇报行程的语气说：“沈先生说了，每次和你出门，只要你上洗手间超过五分钟，他就得去找你。”

　　岸岸听了哈哈大笑，晨晓说并没有这种事，“他只是不愿意你跟着他，你太笨了。”

　　“不，有这回事。”岸岸把手拍在晨晓的肩膀上，“你忘了大学上课你经常走错教室吗？好几次了你找不到教室我还得出来接你。”
　　“金岸岸——”
　　“我错了。但是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谢谢你啊，我真是感激得咬牙切齿快乐得肝肠寸断。”

　　正说着，女人就自人群中款款穿行而来。晨晓看着那个穿着流光银鱼尾礼服的女人的脸，眼神忽然就直了。

　　“我去。”岸岸低低瞅见晨晓也是差不多反应，“这气场也太强悍了吧。直觉告诉我，这姐姐一定是个雷厉风行的狠人。你看你看，她一出现，那些女明星就簇拥着上来了，跟围着老佛爷似的。”

　　正说着，沈杰英也出现了，很自然地同女人打了个招呼，三脚两步把她引了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又同晨晓介绍道：“这是《MOMO》的新任主编，Molly。”

　　她笑盈盈看过来，眼睛放大成两盏灯泡，“晨晓？我操！”

　　晨晓没想到真是沫沫，一时乐了，“哟，还真是程大小姐啊。”

　　沈杰英问，“她就是你那个朋友？”
　　晨晓连连点头，“没想到这么巧。”

　　“这下好了，你们是朋友，我也不用多讲了。”沈杰英侧过脸问晨晓，“你要实在想回《MOMO》，可以换个轻松点的工作了。”

　　晨晓本来也没很想回，这不一看见沫沫大小姐，又回忆起她们胡作非为的青春时光了。

　　沈杰英一走，沫沫也扯住了晨晓，“靠！原来他真的结婚了！结婚对象居然是你！”

　　“不是，你这啥表情啊，怎么跟恨不得生吃了我一样？”晨晓惶恐。

　　沫沫的脸蹙得就跟给那死人烧的纸花儿一样，“这孙子，别提了，嗐！柴米油盐不进！我早几年在巴黎碰见他的时候，这不要跟人谈点合作吗，我就没见过这么难搞的人！”

　　“什么乱七八糟啊。”

　　“我沫沫是谁啊，什么票子妹子乐子——包括原装版的雏儿我都能搞来，这厮整个雷打不动，我拿他一点招都没有，后来我狠了狠心，搞来了点那啥，来点化学反应，你懂。我得血洗他一波啊。结果也不知道这厮怎么知道的，直接给我举报了，我他妈差点被关进去。最近听说他结婚了，我心想肯定是契约啥的——你和他是契约结婚吗？我的傻妹妹，赶紧跑吧，他能把你坑得裤衩子都不剩！”

　　晨晓给她一顿数落得阴晴不定，你说这个小沈，你怎么净干这种人人喊打的事啊，我现在出门脸比锅底都黑啊。

　　岸岸适时站出来，打断沫沫，“程主编，有没有可能人家其实是恋爱结婚的？”

　　“这怎么可能。”沫沫下意识反驳，又一想，这傻妹妹也没什么他需要坑的吧，目光冰冻在晨晓脸上，“你是，和着你俩——还真的？我忽然不知道说啥了，也不能影响你们夫妻和睦啊。”

　　晨晓两眼一黑，你啥都说了你还要说啥啊。

　　接下来的晚宴上，晨晓都在同沫沫讲述自己与沈杰英的罗曼史，沫沫对沈杰英非常好奇。尽管晨晓努力将沈杰英描撰成谦谦君子的形象，沫沫却是深疑不信，但有一点她承认，沈杰英的反复无常跟爱情的反复无常是一样的。

　　“是这样，《MOMO》不是要发起一场慈善晚宴吗，我刚好赶着这个当口继任了，得赶紧找几位场面上的人物捧捧场啊。我打算找几个金主大佬，带上他们的明星网红一起出席，然后他们按提前商量好的价格举牌，给钱时随便给就好了，反正重要的是流量和宣传嘛。我还打算撤掉一批老古董，再引入几个专栏作家，你还在《MOMO》工作吗？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你来当我的助理，每一次的时装秀我都能给你搞到坐票，还有好玩的活动行程……”沫沫滔滔伯伯地说着，然后瞥了岸岸一眼，“亲爱的，你也在《MOMO》工作对吧？来来来，作为见面礼，送你们一人一条Tiffany……”

　　岸岸新近已经入股了严淅的广告公司，据说行情很不错，现在已经把战略目光放在了海外的跨境数字营销业务上，晨晓估计她不会在公司待太久了，但是缘分就是这样潆洄，两年后岸岸与严淅步入婚姻殿堂时，身份已经一跃成为了女企业家。六年后她就登上了《MOMO》5月份创业人物专访的版面上。那时晨晓也已经成了一名自由撰稿人兼《MOMO》的专栏作家，至于沫沫，她策划了一档选秀节目，沈杰英和岸岸先后加盟了节目制作，《MOMO》由此获得了更广泛的知名度和商业价值。

　　整个晚宴过程都很愉悦，沫沫被岸岸姐长姐短地唤着，一高兴，倒讲了这些年许多有趣的经历。比如同学上课时带狗，而她对狗毛过敏，故向那个人说可以把你的狗抱远一点吗，那个人玩笑她不是富二代，因为富二代英语没有这么好。沫沫便一本正经地杜撰起了人生苦难史的三部曲，同学听了，泪流满面，沫沫也不由潸然，同学问她父母是做什么小本生意的，也许他能够给予一些帮助，沫沫抹抹眼睛，抬起脸，说我家祖传开狗肉馆的。

　　岸岸笑得前仰后合，晨晓笑够了，起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接到傅春晓打来的电话，自植物人事件后，她的电话平均三个半小时就要打来一次。正好宴会厅待着有些闷，晨晓便离开大厅，在门外站了站。

　　回来的时候，远远瞥见沈杰英站在厅里，闲闲的，应该是在等人。

　　晚宴应该快结束了吧。她一直站在那里，而他一直没有发现她。

　　手握紧了又松懈，她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无声地退出大厅，假装从未撞见这一幕；或者干脆上前。

　　左右踌躇之际，他已经举起了电话，其实——电话里更为自然一些吧？

　　她这样想着，手又一次握紧，头皮也嗡嗡发震，全身的神经仿佛机械零件疯狂地咬啮着，振聋发聩地读秒——

　　她倒退了一步，两步；他擎在耳边的手忽然滑跌下来，他转过了身。

　　整个华盖的、喧阗的宴会厅抹成一派广渺无垠的沙漠，四周茫茫的尽是黄沙；她的胸肋间、酸胀的喉咙里呼啸、翻飞着黄沙。铺天盖地，无休无止。

　　是的，她早就知道了。他失去了他的嗅觉天才。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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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酒店的路上，晨晓挽着沈杰英的胳膊，脸贴恋着他的胸膛。两人都没说话。

　　外面斜斜飘起了小雨，车厢里有些闷。晨晓把车玻璃降下来，希望习习的凉风能把眼泪蒸发掉，但是没有，她朦着眼。窗外，一丛丛灯花泼水似的，朝她飞溅过来。

　　“像不像我们第一次来巴黎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那个路口还记得吗？第一次晚宴回来的路上，我中途下车，回头的时候，你站在那里。”

　　她很轻地点头，不让眼泪倾下来。

　　“没事。”他轻轻抬起手，轻轻为她拭着，“真的，我没关系。”

　　“不是，”她摇头，忽然失去了控制，“你……你会害怕吗？”

　　“比起这个，我更害怕失去你。”
　　“那你会难过吗？”
　　“不会啊，我看得开。”

　　她呜咽起来，口中仿佛念着对不起。他掬起了她的脸，轻轻地吻起来。

　　“真的不会。”又吻着她的眼睛，“但是你要是哭坏了眼睛，哭得跟个桃儿似的，婚礼上就该不好看了啊。”

　　又一阵风飒飒吹进来，晨晓吃了凉，猛地打了个喷嚏。他取了抽纸递给她，一面打趣道：“这下鼻子也该红成番茄了。”
　　她没忍住笑了，又哭又笑，气他不正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再不找点玩笑，你不得水漫巴黎啊。”
　　“沈杰英——”她很认真地在向他建议，我们可以去找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他看着她，眼神很柔和，嘴里答应着，但是一抬脚，左腿搭在右腿上，猛可里也打起了喷嚏。

　　“是不是着凉了？”晨晓抽了纸巾给他，一面把车窗升上去。雨越发紧了。

　　“这下好了，得先去找医生开点感冒药。”他吸吸鼻子，手攥住她的，眼瞳异常清亮，像是初冬的雨后的夜空，“你也得开，不要延误了我们的婚礼。”

　　“你脑子里充满了婚礼吧。”
　　“你怎么知道？”
　　“都挂在嘴上了。”
　　“是吗。但是晨晓，只要想到你在我的生命里，每一秒，每一分，每个小时，每一天……我都觉得对生活充满了期待。”他说。

　　在这样一个潺潺的雨天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