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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替身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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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妖可是个大买卖,不会也得会。我忙满口应道,“我正一教捉妖拿怪乃是擅长之事。您家中有妖祟作怪?”
“是这样,我儿于三年前离家外出谋生,去年年前才归家。可自打他回来,我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恰逢今年是他整十的生辰,如往年一样老身亲自为他束发。没曾想,我在他头上怎么也找不到那道疤。”
“什么疤?”
“那是我儿六岁时,因贪玩儿上树捉鸟,不慎失足摔下磕出的一道疤。平日都是由我儿媳为他梳头,她不知此事未曾留意,可我是他的亲娘啊!我儿身上有什么记号,我是一清二楚的。可怜我儿如今不知身归何处。家中的如不是妖怪,又怎会与我儿生得一般模样?”
听完她的话后,我也觉得甚有道理,若不是妖如何能生得一模一样?“老妈妈,不知这一年间,您家可有何怪异之事?”
“没有啊,还是一如平常。”
“那妖怪什么都没做?”我追问道。
“没有,它什么都没做。还同我儿一样,每日勤勤恳恳的干活儿。”
我心说,这是个乐于助人的妖怪啊!两年间毫无所求,只图上人家劳筋劳骨的干活儿过瘾?
老婆婆见我想的入神,轻声唤我,“小道长,小道长。”
“啊,老妈妈,且宽心,您将带我至家中,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妖怪,问它为何落在您家?”老婆婆连声说好,随后我把卦摊儿收拾了一下,便同她回家去了。
走了一炷香的时辰,老婆婆停住脚步,指着面前一座砖墙小院儿,说道:“小道长,你看,此处便是我家。”
仔细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儿,我并未觉察到有任何不妥之处。不由得暗暗摇头,心里盘算着,要不便是老妈妈年岁太大,有些糊涂记错了;要不便是这妖怪道行高深,隐去自身精光,令我分辨不出。
正在此时,背后传来一道娇媚的女声,“娘,您不进家门,在这儿做什么?”
闻言,我和老婆婆一同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挎着篮子的美貌少妇,亭亭玉立地站在我们面前。她长得面若桃李,唇红齿白,娇美可人如一朵雨后梨花。
“啊,正要进去。这位是我在城中偶遇的小道长,她游方至此,打算在家中借宿一晚。”
她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淡淡一笑,与我点头致意。我上前一步施礼,道,“我乃是游方的道士,路过此地。幸遇福主一家,承蒙不弃多谢借宿。”
“小道长客气了,请随我来。”说着,她推开院门,将我领了进去。
院子整理得干净利落,正当中种着一颗碗口粗细的枣树。可惜不是时节,要不然果实累累、红红绿绿的缀满枝头,定然很好看。
少妇将篮子随手放置在树下的石桌上,随即坐下便开始择菜。我向一旁的老婆婆使了个眼色,老婆婆点头会意,转身走进屋内。
走至少妇的身边,我与她同坐帮着择菜。一时无言,还是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询问道:“小道长,你是我母亲请来的吗?”
我一愣,微感惊讶,但没急着接话,想听听她的说法,看她是否对自己的夫君也有所怀疑。
见我不答,她接着说道,“小道长你有所不知,我母亲年岁已高,变得有些糊涂,近两年越发厉害了。总是私下里与我说,我相公是个妖怪。我相公是个本本分分的教书先生,他怎会是妖怪。我夫妻二人也不好与她太过较真儿,她想怎样便都由着她高兴。也请小道长不要往心里去,只需应付一下,做做样子哄哄她,回头该给你多少银子,不少你的便是了。”
“哦,竟是如此,无事便好。你家既无妖魔,我也不会白白收你的银钱。福主,你留宿我一晚,明日我便离开。”
少妇见我如此说,笑着点头称谢;“那便有劳小道长了。”
天近黄昏,老婆婆的儿子总算回来了。细看下,他一身长衫气质儒雅,并无妖邪之相。不由得心中疑惑渐渐消解,偏向少妇之言。
他初见我时一愣,但随即又恢复常色。正当我思索之际,挎包里的阿紫突然燥动不安,它偷偷地伸出一只狐狸爪子,不停地扒拉我。我心下顿时疑惑又起:莫非真是只妖!
席间,少妇如常为丈夫盛饭布菜,老婆婆则频频向我使眼色。桌上四人各怀心思,一顿饭下来吃得没滋没味儿的。
饭后少妇去洗碗,老婆婆趁机找我问询。问我可有看出有何异常之处。我连连摇头,如实说道:“老妈妈,我实在是看不出有何怪异。关于那道疤,您是否记岔了?”
老婆婆见我不再信她,甚是失望,她眼中噙泪,对我倾诉道:“老身确实老了,却还不曾糊涂,我儿头上确确实实是有疤的。”
花白的头发随着她的抽噎不停颤动,见她难过,我心中不忍,忙哄道:“您老保重身子,别气,待我试他一试。”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符递给她,叮嘱道:“老妈妈,等会儿您想办法将这符放入令郎的房中。如他真是妖邪,定会显露真身的。”她接过符箓紧紧攥在手中,向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趁人不备来到院中,将阿紫放出,把暗藏的食物和水偷偷喂给它,并轻声嘱咐道,“回头你自行寻个地方睡觉,夜里警醒些。”阿紫抬头对我眨着它的狐狸眼,又用尖嘴巴点了点主屋的方向。我攥紧腰间的三清铃,点头回应它道:“你放心,我已准备好了。”说完,回到屋中躺下等着动静。
竟是一夜无事,起床后我前往厨房帮忙,老婆婆的儿媳正在烧火备饭,她见我来了,仍是淡淡一笑,客气道:“小道长不必动手,坐着稍等片刻便好。”
她回身去摆碗筷,我拉过灶旁的板凳坐下,望着炉火出神。突然,一条火舌从灶内窜出,卷带出一片被烧得残缺的纸张,落在我的脚边。拍掉上边的灰烬,捡起一看,竟是被烧得只剩个边角的符篆。
细看下不由得大惊,正是我昨晚交给老婆婆的那张。正在这时,少妇走了回来,她见我拿着符篆,脸色骤变,转瞬又镇静的对我说道:“是小道长的东西吗?抱歉。我早上收拾床铺在地上捡到的,不知是你的东西,便引炉子用了。”她说完便要去盛粥。
我质问她道:“你相公并非常人,你是否一早便已知情了。”
她背对着我盛着粥,镇定自若的答道,“小道长,我不懂你话中之意。我昨日已同你说的很清楚了。你若不信我的话,我也别无他法。”
“你没有办法,我有。”说完,我掏出符篆,径直奔堂屋而去。
屋内的老婆婆和他儿子见我面色不善,立时站起身,少妇也紧跟着我进了屋。“怎么了?”男子询问道。
“妖怪,还不快快显形。”我高声喊道,随即举起金钱剑砍了过去。见状,他也迅速拔出腰间暗藏的匕首,迎向金钱剑。兵刃相交,火花四散飞溅。
正在此时,阿紫冲入房中。它目光凶狠,獠牙外露,双耳后背,前身低伏做攻击状。男子一见阿紫,神情顿时萎了下来。
他扔掉手中的匕首,双目紧闭,仰天哀叹道,“不必费力了,我认得它。”
我颇为诧异,问道:“你认识阿紫?”
“我不认得道长的灵狐,但我识得这镇魂铃。虎亭山的妖王曾因滋扰地方百姓,被罚戴此铃十年。妖王法力高强,尚不能挣脱,可见这灵狐绝非凡类。”
见到这一幕,少妇神情紧张,飞扑过来跪下,抱着我的腿哀求道:“小道长,请千万手下留情,休要伤他性命。”
我伸手一指,质问她:“说,是不是你二人联手谋害了你夫君的性命。”
“不是我们!三年前,他出门谋生都没走出村子太远,就被强盗杀了,尸体就埋在河边。”男妖解释道。
“不是你,你如何得知?又为何要冒充他出现在此地?”我继续追问道。
“我本是虎亭山上的一只青雀精,偶然途经此地。因长途跋涉时感疲累,便落在院中那棵枣树上稍作歇息,恰逢小莲在石桌旁绣花。她的面容在阳光照耀下宁静而美好,我被她吸引住了。之后,我每日都到此偷偷地看她,渐渐地迷恋上了她。可我深知,她已嫁作他妇,并未有过打搅。再者人妖有别,也不敢生出非分之想。岂料,她丈夫三年前刚离家便遭了横祸。我很是同情她的遭遇,知晓她一弱质女流独自赡养婆婆,日子必然艰辛。我思虑再三,终究于心不忍。于是,变作她丈夫的模样来到此地。”
说完,他扶起地上的小莲,对我说道:“我虽是妖,但从未害人。如若你一定要收我,我无话可说。只请放过小莲,她对此毫不知情。”
“不,我知晓的,从你来的第一日,我便知道,你不是他。”
男妖惊讶地圆睁双目,脸上挂起不可思议的神情看向妻子。“彼时他在家时,从不会如此温柔待我,每日里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冷言冷语。尽管你幻化出的样子与他一般无二,但当你第一次凝视我的双眼时,我便知道你并非是他,你眼中隐藏着真正的你。无论你是人是妖,我都愿与你共度余生。”
老婆婆闻言如遭雷击,她颤抖着身体,手指着他二人,呼吸急促地说道“你,你们……”话还未说完,便气愤至极昏了过去。
我与小莲同时上前,一把扶住老婆婆,我忍不住向男妖提出疑问。“为何我察觉不到你的妖气?”
他凄惨回道,“我已将妖灵自行掐灭了三分,以防被人发觉。”
我深感震惊,“自毁妖灵!?那意味着你将无法再行修炼,绝无登仙之日了!”
“为了小莲我无怨无悔。”他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妻子,语气坚定地说道。
人家是你情我愿,郎情妾意,我也不便再说什么,只问他们,“那老福主,你们准备如何安置?”
“我们仍旧赡养她,既然她已全然知晓,我自会去将他儿子尸骨收回,妥善安葬,然后带着她们离开这个地方。”
“好,切勿食言,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青雀精拜伏在地,连声道:“不敢,不敢。多谢道长活命之恩。”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但愿你日后多行善事,落个善终。”说完,我抱起阿紫转身离开了。
抚摸着阿紫如绸似缎的皮毛,我心下一片茫然。“你说,情是何物?它竟可使妖与鬼皆肯舍弃自己,为情所误。甚至甘愿冒充他人,顶着别人的脸,与自己心爱之人相守,真的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