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参川

10、大雁仇

　　连耍了三日，终于尽兴。第四日不再出门，帮着小道童们一同打扫大殿和庭院，以表感激之情。
　　太阳用尽全力洒下最后一抹光辉，将天空染得红红的，方才肯罢休，安心的落回西山去了。我正于凉亭歇息，恰巧，那日引我入门的女道长施施然向这边走来，我忙起身肃衣施礼，顺道向她提出了辞行。
　　她微微沉吟后，对我言道，“若是不急，你可再多逗留两日。明日这城中有桩新奇的喜事，我观你年纪尚幼，定是喜好热闹的，可前去观礼。”
　　我诚恳地问道：“仙长不喜我不好清净吗？”
　　她温婉笑答，“你年纪尚幼，好奇乃天性使然，非你之过。再说，怀有好奇之心，未必便是件坏事。等你到我这年岁，恐怕轰都轰不出去你。更何况明日的喜事，还是件善果，你去看看亦有助益。”
　　“哦？仙长可说与我听听吗？”
　　“左右亦是无事，你若想听我便说一说吧，我们边坐边聊。”
　　她拉着我坐定，随后对我详细的讲了起来：“我们这燕城城外，有一对母子相依为命，儿子每日辛勤捡柴拾荒，以奉养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孝子。母子二人虽清贫，日子倒也过得平安喜乐。
　　只可惜好景不长，母亲突患恶疾，竟一病不起。儿子虽孝顺不舍母亲离去，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眼见着母亲的身体，一日日衰败下去，想着最后多尽尽孝道。于是，他问母亲可有想吃些什么？母亲苦思半晌后，说道，想喝一碗大雁汤。
　　母亲唯一的心愿，做儿子的决定无论如何也定要尽全力达成。于是，他开始每日寻觅售卖大雁的人。连日过去也没个结果，儿子内心充满绝望与哀伤，心疼母亲连这唯一的心愿也无法实现。
　　就在一个偶然的清晨，当他外出之际，耳畔传来大雁凄厉的哀鸣，顺着声音竟真的找到了。原来是几个顽童正在嬉戏，他们正以一只受伤的大雁为乐，不住的来回投掷。大雁不堪其苦，绝望中发出痛苦的悲鸣。
　　儿子见状急忙上前，连喝带吓赶走了顽童，夺过大雁紧紧抱在怀中，兴高采烈地将其带回了家。回到家后，儿子迫不及待地将大雁拿给母亲看，母亲初时十分欣喜，然而当她看到大雁哀怨的眼中，竟有泪水翻涌时，不禁生出了怜悯之心。
　　母亲不肯让儿子杀掉大雁，非要儿子将大雁的伤治好。儿子起初并不同意，好不容易找来的大雁，母亲又不肯吃了。可他又拗不过母亲，最终妥协了。便真的寻了些草药，为大雁悉心地治疗。说来也是福报，母亲的病竟一日日渐好了。
　　做儿子的大喜过望，坚信是母亲的善心感动了上苍。大雁的伤也好了，母子想放它自由，可大雁飞回飞去盘旋在此，竟不舍离去。母子二人见状，只得将其留在身边。平日里，大雁白天外出觅食，夜晚则归家栖息。
　　某日，大雁早早便飞回家中，母亲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大雁又受伤了，忙过来查看。大雁见母亲靠近便温顺低下头，从口中吐出一枚金耳环。母亲见了大喜，明白了大雁也是想报恩。待晚上儿子回来，母亲取出金耳环给儿子看说，‘看，连一只畜生尚且知道报恩，你日后可也要多行善事啊。’
　　自此后，大雁常衔回或首饰，或银钱。母子的生活渐渐有了起色，也置办了房产和田地，街坊邻居知晓后都羡慕不已。
　　某一日，母亲对着大雁唠叨，‘大雁啊大雁，我知晓你在报恩，可如你真有神通，能否为我儿子觅得一门好姻缘啊？’大雁看着母亲点了点头，竟好似听懂了，引颈仰头向着母亲鸣叫了几声，便振翅离去了。自此便消失于天际，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深感后悔，她每日都为大雁担忧，怕猎人捕捉，又怕大雁遭遇不测。
　　数月后，大雁终于归来，它衔回一只绣花鞋。母亲抱着它哭笑不得，也不敢再向大雁许愿了。大雁叼回绣鞋，给儿子配媳妇的奇闻异事，渐渐传扬开来。
　　没承想，又过了些时日，来了个外乡人寻上家门。那人自称是来自远乡的商人，辗转多地四处寻找上好的绣样。临近燕城时，他听闻有户人家救了只大雁后，大雁报恩叼回绣鞋的传说，遂特意上门看个稀罕。
　　母亲翻出绣鞋拿给他，那人接过仔细验看后，不住夸耀鞋子式样好，提出想要购买。母亲道，‘只这一只，若喜欢拿走便是了。’那人闻言大喜，撂下十两银子将鞋包裹好，揣入怀中带走了。
　　又过了月余，那人再度登门。掏出一对绣鞋，母子定睛一看，其中一只不正是先前家里那只吗？
　　那人一笑解释道，‘此乃我家小姐之物，之前遗失，我等一直暗中找寻。
　　那做鞋子的绸子是我家乡的特产，鞋子上的芝兰飞花图样，还是我亲自远赴京城办事时，顺道选购而来的。当初给小姐送过诸多绣样儿，她都不甚如意。终是这幅，才令小姐展颜。
　　上回，我到临县采办蚕茧和染料，一边暗中打听消息。无意间听人闲聊，说起了你家这大雁，为报恩叼回绣鞋之事，我试着找了过来。没想到，真是小姐丢失那只。因着毕竟是女儿家的私物，我不好明说。只得说是喜欢要买。回至本家后，我将事情原原本本禀报给了主人，主人很是欣赏你们母子，对你们赞不绝口。
　　主人觉得这乃是段奇缘，便唤出小姐，与她详说了此事。小姐听后也觉得甚是离奇，对你们很是钦佩，主人见小姐也有意，便叫我回来说媒。
　　我启程再次来寻你们母子，将主人之意告知，不知你们可应允这门婚事。‘母子俩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应了下来。
　　母亲为管家亲自下厨备了一桌酒席，在闲谈中才在管家的嘴里，知晓了事情的原委。这时母子方知，大雁竟飞了那么远。
　　管家道，‘我家居此千里之外，是当地有名的皇商。一日，小姐与二小姐在闺阁中绣鞋，这做妹妹的非要和姐姐比，谁的鞋面儿做得鼓。姐儿俩拿着鞋比来比去，妹妹嫌姐姐房里太黑，提议不如拿着绣鞋到窗边，在日头下比。姐姐疼爱妹妹便应允了，她二人刚将手伸出去，便见天上飞冲下一只大雁，直直奔向姐姐，将她手中的绣鞋叼走了。
　　姐姐因此受惊大病一场，病中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绣鞋。老爷夫人心疼爱女，便命仆人们四下去寻，可找遍了周遭十里八乡，也没寻到绣鞋的下落。
　　直至上回，机缘巧合之下我才将绣鞋带回。你们说这不是段奇缘吗？此乃是你们母子的福报啊！‘
　　母子二人俱点头称善，此后更是对大雁奉若神明了。”
　　“果真离奇，我们正一教是从来不忌口，可食荤的。可亦有忠义孝洁四不吃，那大雁便是洁：失偶孤雁终生独居处境凄凉，矢志不渝不再婚配。此乃忠贞圣洁之鸟。”
　　女道长闻言频频颔首，道：“是啊，我也知晓你们的规矩。你若是不急着赶路，等明日带你去参加婚宴，顺道也去看看那只传奇的大雁。多留两日，再走也不迟。”
　　“这真是要有缘才能得见的善事，我定要去见识一番。多谢仙长告知。”又续了一会儿话，我们才互相告辞，各自回房了。
　　一夜无话，早起用过膳后，女道长令每日给我送饭的小道童，领着我去参加喜宴，小道童甚是欢喜的与我一同出了山门。
　　看来女道长所言极是，年轻人总是爱热闹的。我同小道童结伴而行，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抵达城外的喜宅，张罗人辨认出是清净观的道童，忙欢喜地将我们引领入内。
　　我四处打量着甚是新奇，这里满满都张贴着喜字，处处映得红彤彤的，很是喜庆。新房内，绣花绸缎被面上散落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眼见面前的一切，我心中暗忖，这普通农户因着善举，竟要一朝富贵了，可见人确实应多行善事。
　　进入内室，众人中间围着的大雁显得格外活跃。它体型健硕，一身黄棕相间的羽毛油光水亮，下腹雪白，杂以不规则的黑色斑块。褐色的眼睛，闪烁着奇异光彩。它不停地拍打着翅膀，引颈高声叫着，仿佛也在与众人说笑一般，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忽然，外面的鞭炮不知被谁点燃了，噼啪噼啪地响了起来。屋里有人欣喜地喊道，“定是新娘子到了，咱们快出去迎接新人吧。”众人随即乌泱泱地往外涌动，我也随着人群来到了院子里。
　　人群熙熙攘攘，争相目睹这罕见的婚典盛况。一眼望去，只见首不见尾的送亲队伍，已缓缓来至院外。
　　细看之下不禁感叹：这十里红妆可真是壮观气派。那嫁妆想必丰厚异常，重得令抬着的人都被压弯了腰，送亲队伍中的人，个个儿喜气洋洋的。
　　不多时队伍行至眼前，嫁妆将小院儿填满，后面的不得已摆在门前不少。新郎官着一身绯色吉服，被人群簇拥着来到花轿前。他伸出右手高打轿帘，将新娘请出。新娘在喜婆的搀扶下，随新郎入内拜堂行礼。观礼后，众人入席。
　　宴席上推杯换盏，邀酒喝令好不热闹，我与小道童也开心享用起来，边吃还不忘从桌上拿些，给阿紫送到挎包里。惦记着阿紫爱吃鸡，特意将桌上的烧鸡连胯带腿的一并撕下来，偷偷地给了它。
　　院子里正热闹着，突然，正堂内传出了咒骂与哭喊声，引得众人纷纷放下筷子，面面相觑。正在这时，只见新家公面沉似水，拉着新娘子冲了出来，他把正在张罗陪客的管家唤至身前，对其低声耳语了几句，管家听后脸色瞬间一变，笑容僵住了。
　　随后，管家面色阴沉地吩咐自家佣人，让他们抬上带来的物品，跟随主人离去了。在场众人都惊愕不已，正堂内又传出一声尖叫，有反应快的人已经冲进屋内探寻。
　　不多时，屋内走出一位老妇人，她向宾客们致歉道：“主人家突生变故，且将婚事暂停作罢。诸位亲朋高邻将礼金如数收回，恕待不周，便请各自归家吧。”众人虽疑惑，也不好过多询问，只得告辞散去了，我与小道童留了下来。
　　等待片刻后，从主屋走出好几位老婆婆。她们口中念念有词，不住道：“造孽啊，造孽啊”，边往院外走边低声交谈着，我和小道童察觉有已，便紧随其后，只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是啊，本来挺好的婚事，这下全黄了。”
　　“可怜呐，老太太做了一辈子的善事，到了到了，竟被自己的亲儿子活活气死了。”
　　“是啊，你说他是不是着了魔了，这伤天害理的事儿也敢做，不怕遭报应吗？”
　　“要不说呢，这人若不知报恩，真连畜生都不如啊！”
　　“老天爷饶不了他！”
　　我俩对视了一眼，真是越听越糊涂，只好直接上前问道：“各位老妈妈，您们刚刚说的究竟是何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