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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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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雄纠纠气昂昂地步过去,到了近处,骆宁忽然转过头来,一看是我,有些诧异,直起身子问:“烧退了?怎么不多躺会儿?”
他脸上闪着略微尴尬的笑,看样子真在想我哩!
我乐颠颠地点头,“喝了梁大师配的药,能不退?”俯身不客气地一顶他,“坐过去点。”
这下我也成了画中人,框框里,两个并排坐在青石板上,看面前夕阳西下,飞雁南归。晚风捻着花香,扑鼻而来。远处,大片荨麻金黄闪闪,水牛树边噌噌擦汗,狗子家小孩于广阔田头嘻笑追逐,欢声正酣。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特感动特幸福,于是转头看着“我的幸福”,一咧嘴笑:“上次和你说那话,我都真心的。”
我单刀而入,直奔正题,骆宁却有些不适应,看着远处山顶缭绕的白云,过了很久才开口:“梁昕,这片山水把你养育得那么美好,我……不想连累你……。”
美好,呵呵,他说我美好!我闷笑得乱没形象,可也没放过重点:“说啥连累不连累,只要你也喜欢我,啥事我都不怕!”
骆宁笑了一下,那笑却渗着三分沧桑,三分通透:“我曾经和你一样,觉得只要自己想,这世间就没什么能难倒我,后来才知道……那时的我多幼稚……有些事,远非人能左右……有些事,人甚至不能左右自己……。”
不喜欢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里面凸现的过往和心酸,他承受过,我心疼。
我觉得有必要开导开导他。
“师父常说,其实无论哪一种生活,都会失去一些,得到另一些,这选择就看你想要啥,不想要啥而已。你那过去我是不知道,可每次听你提起,我总觉得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那种生活对吧?可你也说了,你喜欢这里,喜欢这小村子,既然喜欢和不喜欢分得那么清楚,你选个喜欢的不就得了?”
我为自己骄傲,这话说的有道理,不比孔老二差哪儿去,骆宁感叹一声,安慰地拍了拍我脑袋,可他出口的话,却仍半点不打转弯:“如果世事都可以简单加加减减做选择,所有的人都会幸福很多。”
我怒,拿下木鱼脑袋的手:“外面人说话,都喜欢把世事人生吊嘴上?累不累?你以为自己是菩萨?一辈子专来救苦救难?你以为生活的苦就你一个人承受?别人都看着轻松?……你要说生活说世事!好!我告诉你它们是什么!一碗饭一张床一把锄头!这就是生活!和自己喜欢的人亲亲热热,这就是世事!其他,都他妈狗屁!”
许是好久没见我那么凶过,骆宁呆呆听着我长篇咆哮,等终于吼完,他抬手擦了擦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忽然笑了。
这是真笑,发自心底的纯真,从眼角开始,慢慢侵到脸上,直到他整个人都笑起来,年轻十岁似的,光彩照人,越发看着想让人咬上一口……
最受不了他这表情,我立时缴械投降,红了脸,期期艾艾:“我觉得生活世事就……就那样的,我想和你亲亲热热,行……行吗?”
骆宁笑到一半,听我这傻话,脸上也有些红了,嘿嘿两声,到也没避开我的眼,只是轻声道:“真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实心眼的小傻瓜……可是……。”
啊,他又来“可是”!我知道只要这两字一祭出,前面的全白费。
果然他又接着“可是”道:“梁昕,你确定你是喜欢我?或许有朝一日你出了这山头,开了眼界,会发现外面有更加适合你,更加对你好的……。”
我一默,严肃地点了点头,抬手指着前面山头,“咱们大山里的人,这地方住惯了,总染上些山里的习气,咱信山,不信云,山会一直在,云却一直飘,我没出过大山,也不知外面有啥更好的,可我相信一样……。”
我转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现在我喜欢上你,我就让你知道,要对你好好,把你当自己一样疼,别的,我不想那么多……。”
见他又是傻愣愣的脸,我忍不住,乘机过去在他唇角极快一啄,立时收回来,憨憨地笑:“……可师父也说过,喜欢一个人就别逼他,所以我不逼你,虽然希望你也能喜欢我,那样我会高兴地飞上天,但我不逼你,我会一直对你好,好到你喜欢上我的那天……。”
说罢起身,在他未来得及“可是”之前,潇洒地一拍屁股,撒腿跑回自己小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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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曾说,一个人身体得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着魔,才真是神仙难医,菩萨难治。对此,我将信将疑。只因作为一个医者,信奉的东西,药理病理,一切都有理可寻。哪知现下碰上骆宁,我忽然啥理都没了,整天做些无理的事,说些无理的话。
那晚在被窝里,回想白天一番肉麻到死的表白,那个臊,差点没让我羞到烧起来……什么亲亲热热,什么高兴地飞上天……梁昕啊梁昕,你还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十足理直气壮!如今静下细想,忍不住要抽自己一顿!师父,原来您徒弟一着魔,是这么这么……无可理喻!
只是,生命里首次有了目标,有了不能放手不愿割舍的东西,为此,弟子义无反顾!
心里驻了个人,日子就是明亮的甜,那滋味,好似骆宁做的甜酸咕唠肉,回味无穷!
两个大男人,没啥谁逼谁,剩下的,只有愿不愿。我恨不能时刻见到他的身影,自然两腿一轮,骆家跑得更勤。
当然,如今再不是当爷们去的,里里外外,动手跑腿,我都抢着来,尤其那些粗活,出力出汗,哪舍得让骆宁去沾。只要他好好读书教书照顾儿子,别的,我全包了。
可骆宁却不愿,每次我抡起斧子劈柴,他就非抢过来,神气吧啦睨我:“你不会武功,哪那么大力气?我来!”
的确,看自己两条胳膊是比他细点,可粗活我从小做惯,自认蛮力还有些,当然不服输地把斧抢回,一脸嘻笑:“劈柴舍我其谁,烧饭舍你其谁,感动吧?感动就去烧顿好吃的谢我!”
就这样,能让骆宁以“美食”叩唠我的事儿越来越多,他竟也当真,果然每日端上桌的菜越行丰盛,到后来,连越儿都受不了,边吃边谕揶:“爹,改明儿我们去镇上开馆子吧,有爹做的菜,保准生意大好。”
“小家伙还知生意好?行啊,等你长大了,自己去开,我给你当跑堂的。”剔块精瘦的脯肉到儿子碗里,作爹的玩笑道。
我笑嘻嘻剥只大虾,送骆宁面前:“如果越儿掌大勺,咱就在隔壁搭个诊铺,专治痢疾腹泻,三贴秘方下去保管药到病除,起个名,叫梁三贴,你看成不?”
早习惯我这孝敬方式,骆宁也不推辞,自自然然接过便吃。吃完翻了翻面前蹄膀,用刀割下最好的栗子肉来,沾上酱油,香喷喷塞我嘴里,又看了看边上两嚼得乱没形象的孩子,一本正经道:“小家伙嘲我,你倒跟着瞎起哄……对了,以后能否换种叩唠方式,再这般吃下去,我怕自己快开养猪场了。”
这话说的,让我一口肉喷出来!嘿,还以为这屋檐下就一个嘻皮,没想骆宁不仅会,且嘲人不带脏,高杆得很呢!
笑呛着吞了肉,我一拍他肩,放大胆,扳回一城:“换种方式是吧?行啊!”快速凑他耳边说了句,趁对方没回神,自忍着笑缩去吃饭了。
骆宁果然一呆,满身不自在,脱口一声“你”,便别看眼再说不出什么。却见接下来的时间,他那埋首吃饭的脸,隐隐约约,被热滚滚的汤熏出层诱人的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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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点心思被骆大牵去,可骆小的事,我仍时刻在心。定期切诊,准时灌药。他提前毒发的问题仍存在,但多少被药压制,暂无大险。当然,这也是说我年后能顺利采到吉光花,为越儿配出解药,否则……
不,不会有“否则”,儿子是骆宁的心头宝,说啥我也要为他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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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表白,现在想来,活似“开战宣言”,说给他听,给天上的师父听,也给自己听。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我知的,所以当初姿态十足,说我不逼。可问题是不逼不带表不想要个好结果,我每日揣测着,以己心度彼腹,恨不得火眼金睛,穿透骆宁一言一行,瞧进他心里,看看那心上究竟有没有刻着“梁昕”两字。
结果我想了又想,猜了又猜,得出这么个结论:若非自做多情,骆宁应该是喜欢我的!
你瞧,他会为找不到我而担心整天,会为我生病衣不解带前后照顾周到,会烧那么多好吃的菜来喂猪(当然,这个我死不承认:),还有许多点滴小事——不动心,他为啥做这些?
最重要一点——骆宁竟会脸红!
想他一大男人,又是在外历练过的,要不喜欢我,他脸红个啥劲?!
这一想,我晕滔滔的脑瓜里拨云见雾——骆宁,他心上绝对有我!
既有了结论,每日平和相处中,我总乐滋滋等他自行开口,哪知时间飞晃,便是好几个月,直到大年初一,每家每户贴红纸,办年货,热热闹闹,他却没事人样,以前做啥现在仍做啥。我们被热情的芽子一家叫去吃年夜饭,他到镇上帮采年货,帮烧菜温酒,和芽子叔婶不也亲亲热热?当然,他和村里人处得好,我自然高兴,可那螺丝壳里一点私心,却有些不畅的——他要对每个人都好到无可挑剔,那我岂非又在自作多情?
吃过芽子家又去二婶家,二婶他们把圈里伺候两年的羊宰了,经骆宁妙手,便是顿丰盛的全羊宴。偏生对这桌天上掉下的美食,我却越吃越郁闷,冷觑着二婶家妞儿和骆宁坐得那个近,还有他脸上自始自终客客气气的笑,我那什么哩(不吐脏字不吐脏字:),不就他教的,准一个三国里的鸿门宴!
我就说,芽子二婶咋忽然来这招,原来仍是那档子事!默默吃着菜,我脑里乱哄哄的,酸啊酸啊酸!
可一个大好男儿,乱吃飞醋是极没面子的。骆宁没说,没点头,没做“出格”的事,我这边醋个啥?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强求也得不来……
……唉,家里冬连快用完了,前天下大雪,这药怕被埋山里,该趁早去摘,否则又是一年……镇上说这些天巫山不稳,闹脾气,山路不好走……
……也不一定,镇上总大惊小怪,说的没个准,吓唬人来着……
拿筷子在碗里划圈,我竭力想些别事消解心口烦躁,直到眼皮低下,酒杯再次斟满。回神抬头,触目是骆宁一双眸,定定瞧我,内里蕴着劝酒间隙分出来的片刻宁静,场面上说不得的,他用眼来说,带着透力,湛亮直达内心。望着他,就那一瞬,我忽然觉得自己眼也莫名热了,口干舌燥下忙抬杯,和他的一碰:“来,喝酒……。”
瞎想些啥?不自己欺负自己吗?喝酒吧,喝了酒,啥都甭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