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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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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宁看起来像世家公子哥儿,魅力却没边界,那么微微一笑,就迷倒一村老实的娘们,上至七十岁婆婆,下至七岁娃娃,绣花淘米洗衣,只要多过两个凑在一块,话题不出三句,准转到新来的骆家,一说到骆家,就准逃不了骆宁。我好几次去河边洗衣,就听到一堆痴痴的笑,夹了骆宁的大名满天飞。
这爷们咋就那么受欢迎?我承认,虽然他笑起来又俊雅又温柔,可说到底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偏被奉成大贵人似的。
看来村里的生活真是太闲了!
骆宁也是亲近人的个性,房子乡老都有出力,他说没啥报答,要不就让哪家小孩愿意读书的每天来他这儿。他不会种田,但开个西席,教教小孩子的活自信还能胜任。
这话一出,村里立时又成沸腾的锅。隔明儿一早,东家西家的小黄,蛐儿,狗子,鸭儿,二妞,小林子……足足十六个,在门口站一排,真拜师来了。
村里人穷,可自己不觉得,被大山一隔,外面是外面的世界,里面是里面的天地。每一户老少两辈,有壮丁,就能垦好四亩地,活了一家人。其余的,泡泡温泉,晒晒太阳,家长里短一番,日子过得写意就行。所以家里的娃儿们也不栓田里,有机会,全送骆宁这儿了。
有次得空,我和他坐在院前青石板上闲聊,我问他,干吗多这事。他笑笑说,毕竟要在这里呆一年,总得找点活做,况且越儿打心眼里喜欢这山清水秀的村子,现在多了玩伴,每天那个开心,他已很久没见过了。
我听了好奇,问,越儿活到六岁,难道以前一个玩伴都没?
当时这群快乐的小孩就在院外平地上老鹰捉小鸡,越儿于十来张黝黑的脸孔里尤其白花花地显眼,骆宁看着看着眼神就一空渺,不知想啥,过了很久才回:“……别人都羡慕他命好,生在那个家,其实,一个六岁的小孩,哪需要那种好命……。”
没头没脑一句,听得我雾煞煞,可两人有过默契,不该问的不多嘴。于是我转移话题:“越儿喜欢这村子,那你呢?可喜欢?”
骆宁回过神,瞧我,认真点头:“当然。”
他眼睛漆里透亮,我脸一热,他却凝住远处山头上腾浮着的一道碧蓝雾霭,幽幽道:“……这里的生活宁静,单纯,和外面截然不同,这种日子过多,会上瘾……可惜只能在村里住一年……。”至此,轻微一叹,不再说了。
我也望向远处青山,目在驰骋,心在纠结。以前他们住一晚,大家萍水相逢,现在他们住一年,仍是萍水相逢,无论过程怎样,结果总是相同。一年后,山在,云在,人不在,到那时,自己的心,千万也别不在了。
我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的土屑,把脸弄成高兴的样,嗤啦一笑:“你们刚来,村里就不太平,还要等一年才能恢复原样……到时我一定敲锣打鼓送你们……。”
说着,再不看他,转身回自家院子。进门时,我扶着门板,忽然回头,十丈开外,那道蓝色身影仍坐在青石板上,漆黑的眸子微漾,留了个很轻很淡的笑在嘴边,正静静望着我。
我心一跳,啪地关门进去了。
曾经放过大话,决不没尊严的去骆家混饭,可事实证明,我的大话并不怎么经得起考验。
起初,我的确泰山不动,每日窝在房里研究药草,直到肚饿,就去厨房,两个隔夜窝头,一碗清水应付过去。
可打第三天,一大清早,外边就有淡淡菜香进屋,我拉门,门边一个小竹篮,打开盖,里面一碗热腾腾的菜粥,北瓜花的味儿香煞人,几只大虾米若隐若现。
我愣,不自禁朝骆家方向瞄,屋顶上烟烟的,果然在动炊。
再怎么样也没必要和食物过不去,何况送上门的。
就这么着,那时我做错一个决定,而这个错误的决定,让我坚定的誓言最终成了经不起考验的泡影。
当我用整整半个时辰吃完那碗菜粥后,我开始痛哭流涕。我跪到师父灵前,看着面前污七抹黑的牌位,首次对师父自夸他老人家只有天上有,人间从来无的厨艺,表达了我“深恶痛绝”的鄙夷。
不吃糖,不知糖甜;没偿过好的,就以为天下的菜,都是师父煮出的味儿。
可现在我领悟了!是的,小五,我感激你,你真开了我的聪明,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只有天上有,人间从来无”!
这一早上,药草再入不了我的眼,混混沌沌天地不理干等到中午,见骆家屋顶上又烟烟一片,毫不犹豫,直冲。
进门就哇啦着嗓子朝屋里喊,“我来蹭饭啦!”
厅上只有越儿坐在饭桌边,见我风风火火进来,一脸咪咪笑招手让我过去:“梁叔叔,爹说你一定会来,这位子留给你,快来坐啊!”
这话说得我尴尬,但面前只一孩儿,我脸皮还厚得起来,当下也不客气,到他旁边腾地坐下,看了眼桌上的菜,呵,这可叫丰盛,大菜炖白鱼,小菇抄肉丝,外加木耳银鱼羹,木耳?银鱼?好家伙,他们打哪儿弄来这些东西?某人只舍得把这当药材,他们竟用来当菜吃。
没动筷,就那香味,便把我五脏庙里的菩萨全勾引出来。这时厨房门帘一掀,小五双手端个木盘,上面热气丝丝一碗大汤,正走出来。
我一见这管人民生的活菩萨就乐,冲着他喊:“嘿,好小五,一手好菜真不是盖的,如果你是女孩儿,我梁昕准八抬大轿把你迎回去……。”
两小家伙听了噗哧一声笑,小五把猪蹄汤放上桌,一眨眼道:“梁大哥,话可别乱说!”
我盯着那油亮亮的蹄子,恨不得一筷插上去大块剁颐,嘴里却不含糊,跟着道:“谁乱说?哪天我娶了像你这样会做菜的娘子,绝对藏家里死疼!”
话没落口,堂子上便笑翻一片,我莫名其妙抬头,就听越儿转身对着厨房门口笑叫:“爹……爹……梁叔叔说……要把你娶回家……死疼……哈哈……哈哈……!”
我转过视线,见骆宁抱着双臂,正靠在门边,要笑不笑地看我,眼里晶晶亮的,比他嘴上还有话哩。
我唏溜下鼻子,一指满桌的菜,却是回头问小五:“这……难道不是你做的?”
小五为大家盛饭,脸上洋着自豪:“我打打杂还行,要说做菜,怎比得上我家少爷?”
我像憋了个闷鸭蛋,放任自己陷于呆滞状态,半天才挤出一句:“他不是……富家少爷吗?……怎么……怎么会做菜?还那么好吃?”
骆宁走过来,在对面坐下,为越儿勺了碗浓汤,放到小家伙面前,“慢点吃饭,先喝汤。”说着看我,淡淡道:“在外面流浪得久,自然就会了。”
我好像又嗅到血泪史的咸味,当下不再作声,以体贴为名,行逃遁之实,以此抹杀自己刚才猫猫狗狗的傻话。
越儿细细摇了一勺汤,小嘴吹啊吹,忽然天真地抬头问:“梁叔叔,什么是‘死疼’啊?”
我倒!哪壶不开提哪壶!
凶凶地一勒他脖颈,另一手捏他嫩得能弹出水的脸皮,我极痞地笑:“这就是‘死疼’,懂了吧,臭小子!”
吃完午饭,村里的孩子便陆续来了,教书的事我没打算插一脚,心安理得抚着圆肚皮去院子晒太阳。
骆家院里新种棵大槐树,树荫下一片阴凉,现在虽进龙潜,但村庄在山垛子上,正午的太阳仍然烈。我嘴里叼了根黄麦草,席地而坐,靠树上打饱嗝,吐出的气,还是刚才那猪蹄味道。
这般美食,好久没享受过了。一顿饭吃得满心舒畅,骆宁之后亲自为我盛的两碗猪蹄汤,全都喝个精光。
可现在细想,发觉他们有钱人就是不一样,骆大骆小吃饭斯斯文文的样儿,一看便是过去养尊处优惯了,就连小五,拿筷举勺都有板有眼,哪像我,淅沥哗啦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整饿死鬼一只。
这就是……所谓的“家教”吧!
唉,我叹气,我连“家”都没,又哪来的“教”?山里野人罢了,以前伺候伺候师父,现在玩弄玩弄药草,这生活还有啥不满足?要求那么多哦!
几丝阳光,调皮地从树枝间透下,偶尔几缕微风过处,挠得人痒痒,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耳边传来骆宁教书声音,间或娃娃们齐声读着三字经,让人听了越发宁静,竟咬着杆子,迷迷糊糊犯起困来……
………………
我睁了睁眼皮……
我斜着身子往屋角靠去……
我爬啊爬啊爬到窗沿下……
我靠着窗沿耳朵大张听得入神……
忽然窗台边骆宁脑袋往外一伸:“你干吗?躲这里。”
我嘿嘿笑,“这不听你说故事,听入了迷……。”
他缩回身,片刻后,绕屋出来,走到我面前,问:“你也喜欢听三国?”
我搔了搔左边脑袋:“原来这个叫三国?没听过唉。”
他竟有点吃惊:“你没听过三国?”
我又搔了搔右边脑袋:“很有名?”
骆宁忽然笑了,伸手一把拉起我,“既然没听过,进来一起听吧。”
就这般,我和一群七八岁的小娃娃挤成堆,聚精会神,两眼放光,围着骆宁听了整整一下午的精彩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