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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   何洛远回到酒店房间后冲了个澡。在车上的那一觉睡得太过香甜,导致现在到了正经该睡觉的时间却困意全无。
      他给自己泡了包安神茶,关掉灯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外面的夜景。首都的霓虹璀璨无比,让星星都黯然失色,下方的车流像一条条长长的光带,承载着数不清的都市夜归人。
      何洛远回想着白天与蒋烆见面的场景。当他第一眼见到蒋烆时,差点认不出来。蒋烆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样貌与过去大体一致,但气质却天差地别。如今的蒋烆沉稳内敛,眼神里满是被现实打磨后的沧桑,身上再找不到当年那个潇洒不羁的少年一丝模样。
      不仅是蒋烆,何洛远今天见到的每一位故人全都变得如此不同。夏渝成了律师,周易做了刑警队长,孔明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许霖接手了家里的酒吧开了分店。
      当年那些被老师称为“害群之马”的孩子,如今全都变得富有担当,成为社会的中间力量,哪一个也没真的变成祸害。少年们曾经经历过的所有迷茫与困顿,当青春不复存在时,回过头去看都变得如此不值一提。
      黑暗中,何洛远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拿起手机,那个已经被他删除了十几年的微信账号发来了好友验证信息。
      何洛远点了通过,对方立刻发来了消息。
      蒋烆:【睡了吗?】
      何洛远:【没,睡不着】
      蒋烆:【你还好吗?回去有没有不舒服?】
      何洛远:【没事儿,挺好的】
      何洛远看着对话框上不断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手机一遍遍暗了又亮,他就这样足足等了五分钟,蒋烆终于想出了话题。
      蒋烆:【你现在还打网球吗?】
      何洛远:【打,不过水平一直原地踏步】
      蒋烆:【那回上海咱们一起打个球?】
      何洛远:【好啊】
      蒋烆:【到时我约你】
      何洛远:【OK】
      蒋烆端着手机,对着那个“OK”发呆。很想再对他说点什么,又怕被嫌没话找话。纠结良久,终于还是把手机丢到一旁。
      他再也不是那个为了追求心上人可以脸皮厚如城墙,不顾对方感受恣意妄为的蒋烆。如今的他懂得了人与人的相处需要多么的小心翼翼,一段关系的维系又是如何艰难。
      蒋烆躺在床上,盯着昏暗的天花板,回味着今天的心动瞬间。那是早已久违了的感觉,他不断往前回想,发现自己上一次发生这样的心动就是在十五年前,也是对何洛远。蒋烆在这些年当中也断断续续地谈过几个,但都是相处久了水到渠成。只有何洛远,他见第一眼就知道那是他想要的人,而且至今依然如此。
      十五年前他对那个安静如秋水的何洛远一见钟情,如今他又对这个炽烈如夏阳的何洛远再见钟情。
      今夜对蒋烆而言注定是个不眠夜,他也不做挣扎,任由何洛远占满他的思绪。就这样想着想着,蒋烆突然间灵光乍现。何洛远是回国出差,那大概率是没带球拍回来的,需要根据他现在的水平重新给他买个趁手拍子才行。这话题不就有了吗?
      他赶忙摸过手机,开始搜索起网球拍。这些年他虽然工作很忙,但网球这项运动一直都没停过,只因为这对他有着十分特别的意义。
      高二那年夏天。
      蒋烆家里几大主流游戏厂商的主机俱全,哪款游戏出了新版他也会第一时间搞到手。这对于何洛远来说是根本无法抗拒的诱惑,因此当蒋烆约他去家里打游戏的时候,他立刻就答应了。
      暑假刚刚开始,空气里满是咸咸的海风和橘子汽水的味道。何洛远期末考试考得不错,照这样保持下去,冲击985指日可待。心情比天空更晴朗,他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新月海湾别墅区门口,蒋烆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何洛远跟在蒋烆身后,路过一间间独栋别墅,这里的房子分了几期,风格各不相同。小区里还配备了健身房、篮球场、网球场、羽毛球馆和一个小型游泳馆。
      蒋烆家的别墅位于四期,是崭新的双层欧式建筑。何洛远跟着蒋烆进了门,诺大的客厅有着高高的吊顶,上方悬挂着繁复的水晶吊灯。
      何洛远是第一次进到别墅里面,新奇感油然而生。他还来不及好好参观一下内部装潢,就见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女人手里端着一盘水果,一边吃一边从房间里走出来。
      何洛远赶忙挺直腰杆规规矩矩地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蒋烆班上的同学,我叫何洛远。”
      女人随便打量了他一下,“哦”了一声就又回房间去了。
      何洛远以为自己被嫌弃了,有点委屈地看向蒋烆:“你不是说你爸妈不在家吗?”
      “是不在啊。”
      “那刚才那位是……”
      “那是张姐,我爸妈专门请来照顾我日常起居的保姆。走,我的房间在楼上,带你去瞧瞧。”
      何洛远边跟着蒋烆往楼上走,边往下瞧了眼客厅。虽然家具和装修处处透着金钱的味道,但物品摆放却极为凌乱,到处是随手乱丢的衣服,和吃完不扔的食品包装,门口有个巨大的鞋柜,可鞋子却乱七八糟摆了满满一地。这个家怎么看都不像有保姆的样子。
      “进来吧,你来之前我刚打扫过。”蒋烆边推门边说道。
      蒋烆的房间很大,而且是个套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个小客厅,带独立卫浴。房间算不上多么干净整洁,只能说不邋遢。
      “这是你打扫的?”
      “是啊。”
      “可你不是有保姆吗?”
      蒋烆笑着说:“有是有,不过张姐名义上是保姆,其实是我爸妈雇来看着我的。他们俩在外面跑生意,经常不在家,最近两年还总往国外跑,一出去就是大半年。他们不放心我,怕我在外面惹事儿,就让张姐随时向他们汇报我的动向。这事儿他们没明着告诉我,但是他们远在千里却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那我稍微一琢磨不就明白了么。我不想活得这么不自由,就开始寻找敌人的突破口。我观察了一阵之后发现,张姐这人不光不爱干活,还有点儿贪,她经常偷偷克扣我妈交给她的伙食费,买一些便宜东西来给我吃。于是我就悄悄记了个帐,然后把账目拿给她看,告诉她我已经知道她密下了多少钱。接着我又给她开出条件,如果她不再对我爸妈打小报告,那我不但可以对她偷钱的事不闻不问,从此以后她还可以想不干活就不干活。我爸妈每次回家都会提前告诉我,到时候我再雇个钟点工来一次大扫除。我开出的这个条件基本上等于是让她在这儿白拿工资养老,她当然乐意接受。所以我和她现在就是互不干涉状态,等我爸妈回家的时候,她再去扮演一个称职的保姆,我再扮演个孝顺儿子。”
      何洛远听得目瞪口呆:“你不去干特务真是屈才了……”
      蒋烆一脸骄傲:“我这可是为了自由而战,必须发动智慧。”
      何洛远默默笑了笑,虽然蒋烆的做法让人不太好评价,但他的勇气和谋略是真的令他佩服。何洛远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抓把柄去要挟一个大人这种事,他想都不敢想。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虽然也时常会对大人发出的指令感到不满,但他总是告诉自己:等长大吧,长大了就会有自由了,现在再忍忍。可蒋烆却在用实际行动说:老子不忍,老子现在就要为自由而战。
      虽然长大后的何洛远明白了人是没有真正的自由的,但是当时年少的他真的觉得这样放纵不羁爱自由的蒋烆无比帅气。
      蒋烆打开墙上巨大的平板电视,开始调试游戏。
      何洛远在房间里随意参观着。他发现蒋烆会的东西可真多,钢琴、吉他、小提琴,高尔夫、滑雪、射箭,展柜里有一整套摄影装备,光大大小小的镜头就十多个,旁边角落里还放着落了灰的画架。
      “你还骑摩托车?”何洛远指着一个头盔问道。
      “那个是卡丁车的头盔。”
      “哦……哎?你还会打网球?”何洛远从堆得杂乱无章的运动装备里拿起一个网球拍问道。
      “啊,我不是学习不好嘛,我妈说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人生不光只有数理化,我也可以在别的领域全面开花,结果我现在哪朵花也没开成。”蒋烆大言不惭地说着。
      “那你是跟着教练学的网球吗?”
      “嗯,跟着私教学过两个学期。后来因为搬家,也就不了了之了。怎么,你对网球感兴趣?”
      “我初中的时候很喜欢看网球比赛,不过自己没打过。我跟我爸妈提过一次想学网球,但是他们觉得太贵了,而且很浪费时间。他们跟我说考上个好大学才是正经事,等上了大学,我想学什么就可以学什么。不瞒你说,今天这是我第一次摸到真正的网球拍。”何洛远的眼中满是羡慕与失落。他的家庭条件远不像蒋烆家这样优越,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无法向他保证一个衣食无忧的未来,只有上大学才是他最稳妥的出路。虽然他对家人并无抱怨,但当他看到别人可以有这么多选择时,心里还是难免会有落差。
      蒋烆来到他身边说道:“要不咱俩先别打游戏了,趁着现在外面还不太热,我带你去打网球吧。”
      “去哪儿打?”
      “就在我们小区那个网球场,这会儿肯定没人。”
      “可是我不会打。”
      “我教你啊,来,给你拿这个拍子,这个是新手拍,重量轻,甜区大,容易上手,保证你学得快。走!”
      何洛远一直到站在网球场上都还是懵的,他人生的第一堂网球课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蒋教练人帅心细又温柔,从握拍方式到挥拍姿势手把手教学,让何洛远感觉不虚此行。
      “像这样,用拍子刷一个彩虹的形状,动作一定要做完整,不要击完球就停住,那样球就会往侧向飞。”蒋烆站在何洛远身后,手握着何洛远的手,帮他纠正挥拍动作。
      温热的吐息打在何洛远的耳侧,他似乎能闻到蒋烆身上荷尔蒙的气息。蒋烆的身体已经逐渐摆脱少年的纤细,肌肉开始变得明显,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散发着健康迷人的光泽。
      多年后当何洛远请了专业的网球教练时,才知道原来教网球是可以不用靠得那么近又贴得那么紧的。然而当时的何洛远什么都不懂,只能任凭蒋烆把自己圈在怀里,即使两个人身上都热出一层薄汗,他也不敢轻易躲开。一抹绯红爬上脸颊,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腔,何洛远第一次对蒋烆产生了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感觉。
      令人煎熬的手把手教学终于结束了,蒋烆开始不断喂球给何洛远练习。每一次只要何洛远的球落入界内,蒋烆就会夸一句“好球”,这让何洛远增添了不少信心,对网球的兴趣也变得越来越浓厚。
      那天之后何洛远只要一有空就去找蒋烆练球,网球几乎填满了那整个夏天。
      快乐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暑假很快就接近尾声,马上将要迎接他们的是惨无人道的高三生活。何洛远在场上用力地奔跑、挥拍、击球,想用运动来抵挡开学的阴影。
      这天的球打得强度很大,两个人都汗透了衣衫。何洛远说要回家洗澡,蒋烆却说:“去我那洗呗,洗完咱们再打会儿游戏,等开学就要上晚自习了,估计再没时间玩儿了。”
      何洛远想想也对,现在就是他坐牢之前最后的狂欢,能多玩一会是一会儿。
      回到蒋烆家之后,蒋烆让何洛远用他房间的浴室,他自己则去了另外一间。何洛远在别人家里不好意思磨磨蹭蹭的,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待蒋烆回到房间时,他已经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了。
      何洛远见到蒋烆走进来的时候愣了下,蒋烆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大裤衩。青年身材紧致,没有一丝赘肉,胸肌腹肌块块分明,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何洛远的脸突然刷地一下就红了,他慌忙别开眼睛。
      蒋烆若无其事地走到跟前,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手臂紧贴着他的手臂。
      何洛远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尽量蜷缩着身体。
      “还接着上次那个玩儿吗?”蒋烆打开电视,连接上游戏机。
      “啊……好啊……”何洛远心不在焉。
      蒋烆按着手柄,游戏的菜单界面显示在屏幕上。他手指在按键上停了片刻,却始终没有去按开始键。
      他转过头,看向何洛远,目光里烧着一团火。
      何洛远蜷在沙发里,脸颊上泛着红晕,嘴唇透着诱人的光泽,漆黑的发梢挂着水珠,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小远……”
      “嗯?”
      何洛远下意识抬头,却见蒋烆突然朝他压过来。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蒋烆的脸已经在他眼前无限放大,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什么。
      蒋烆也是第一次接吻,脑袋里面一片空白,所有看过的片子全都成了废物,没能起到一丁点指导作用。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这个初吻仅仅是唇与唇的相贴,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何洛远已经完全被吓傻了,眼睛瞪得老大,全身像被冻住,一直到蒋烆离开他的唇,他都还没回过神。
      “你……你……干…干什么……”过了半天,何洛远才找回语言功能。
      蒋烆认真看着他:“小远,我喜欢你。”
      何洛远愣了几秒,然后突然一把推开蒋烆,倏地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蒋烆跟着起身来到他面前:“我说,我喜欢你,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何洛远惊慌失措地叫道:“我是男的!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难道你……你……你是……”
      “对,我是同性恋。你不也是么。”蒋烆说的不是问句,而是充满了笃定。
      “我……我……”何洛远慌张极了。此刻他既有遇到同类的惊喜,又有害怕被诱供的恐惧。他好怕如果自己承认了,蒋烆会突然指着他嘲笑说:我骗你的,我就知道你是个恶心的同性恋!
      那是他最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此刻却被蒋烆突然摊开在阳光下,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身为一个同性恋这件事对于何洛远来说是无比痛苦的。当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曾听父母讲起过家里有一位年过四十还不结婚的男性亲戚。那男人本身条件不错,但就是一直不交女朋友,他的父母想尽了办法帮他找对象,急得快要上吊。后来男人实在受不了家里的轰炸,坦白了自己是同性恋,他的父亲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突发心梗去世了。
      何洛远的父母在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一直长吁短叹,说那男人真是作孽,说同性恋都是祸害,说他们都很恶心下作,说他们危害社会秩序都该被关进监狱。当时的何洛远已经从网络上知道了“同性恋”这个词,但还不明白具体的含义,看着父母脸上激昂愤慨的神情,他在心里认定同性恋就是一件很坏的事。
      那天他的父母讨论到最后时,母亲看着他说了句:“咱家远儿将来可千万别像那种人那样。”
      而父亲说:“不会的,咱们可是有教养的家庭,绝对养不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东西。”
      那一天,“不知廉耻”四个字深深地印在了何洛远幼小的心灵里。当青春期到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男孩子有感觉时,这四个大字就变成了一把利刃,每时每刻都在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不敢对任何人诉说,甚至不敢上网去查,担心会留下搜索记录。他强迫自己去喜欢女同学,可是他没有感觉。他问别的男生要了小电影来看,可是让他产生反应的却是里面男人的身体。
      巨大的罪恶感时刻萦绕着他,压迫得他喘不过气。他觉得自己肮脏、猥琐、下贱,他连做噩梦都梦见这个秘密被人发现,朋友弃他而去,同学将他当作笑柄,而父母对他失望至极。
      何洛远哭了,一边不停掉眼泪,一边向后退着说:“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能是……”
      他不能是,他不敢是,他不被允许是。
      他一直退到窗边,夏日午后的阳光将他滴落的眼泪映得如一颗颗水晶。
      蒋烆走到他面前,轻轻抱住他:“没事的,别害怕,这是正常的。我们只是喜欢男人而已,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做错任何事。”
      这是从何洛远发现自己喜欢男人以来,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这是正常的,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何洛远把头靠在蒋烆肩膀上,狠狠地哭了一场。流淌在肩窝里的泪水,是他对这几年极端压抑生活的控诉。
      阳光照着蒋烆赤裸的上半身,如雕刻般的肌肉线条让他看起来像是油画里走出的天使。
      何洛远从来没对蒋烆说过,那一刻在他眼里,蒋烆就是上天派来将他拯救出黑暗的天使。
      蒋烆抱着何洛远,轻轻揉着他的头发,让那些他想念很久的发丝第一次穿过指间。
      在何洛远不断流出的眼泪中,他们开启了彼此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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