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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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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你醒时,他已离去,昨夜那一片狼藉已收拾干净,若你娘此时一头闯进来,当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床边桌上显眼处,他给你留了一张小笺,又是青莲做底的笺色,不知多风雅正经,上头的几行字却是极不堪的。他问你要回舒家河房还是留在道院,若是想留道院,那今夜你们便接着在此处做交颈鸳鸯,若是想回舒家河房,你便要答应他几个条件,这几个条件都是让你如何在情事上顺着他,他如何让你快活,不知像他这般冷厉的人,是如何能写出这样羞惹你的情话的。
暗晚他来时,先是笑问你可曾想好,你几乎要将下唇碾破,才能勉强回他一个“回舒家河房”。他大笑出声,全不顾此处是何处,抱住你一顿好亲,这才携你去向你娘辞行。你娘被他一番好言语哄住,又得他许诺过几日再带你来看她,虽则不舍,倒也肯将你放了随他去。
倏忽到了岁除,去年今日,你与你父、胭脂三人一同守岁,虽然你娘不在一处,却也好歹是个小团圆。元夕那晚你们三人守岁至天将晓,你父说实在支撑不住,让你们二人守到天光,燃完迎新岁的爆竹,给祖宗们烧完高香,再去歇息。待你父走得远了,胭脂拉你出到街面,说要放一个大大的烟火给你看,她招呼一声,过来几人抬上一架硕大的烟火,光那引信就有一支小烛那么粗。她倒胆大,抄了火把直上前去,点燃引信,速速拉你退避到门旁,随后一声巨响,烟火迸上空中,又在空中炸开一束束的花,那焰火辉煌如海上繁星,你大睁着双眼追逐那转瞬即逝的光与影,渐至目眩神迷。她问你:好看么?你答说从未见过如此绚丽的景象。她嘻嘻笑着搂住你,说往后每年岁除都要给你放一个,变着花样放,保管叫你看不腻!
谁料世事无常,往年她许给你的烟火,今年怕是看不上了。临近岁除那几日,你几次三番要寻时机与但生提回家守岁这事,他却是一直事忙,待得他有余闲了,不是在用饭时,便是在床第间,这事不好提的,一旦提起便是争吵,吃苦头的总是你。后来他似乎看出你心事,就问你元夕那晚,是要在舒家河房与他单过,还是上冶城道院与你爹娘同过,只字不提你妻。你试探着说想回贡院旧街过。他冷笑一声道:想是我这儿还喂不饱你,不然如何成天想着要找你妻!
总是这样,只要话头扯到胭脂身上,他定要与你争风,争到最后总是离不开床第间那点事。或是他有意寻了借口来引你,待你说了实话又磋磨你。你也该死心了的。
关于元夕这日的安排,他已替你排定,便是将你娘从道院接过来,你们四人在舒家河房过。至于你妻因何不来,他自有说辞。
你心中郁郁难平,又不好在双亲面前显露,因而这个元夕夜晚格外难熬。没想到这戒备森严的舒家河房内,居然还有人能突破层层禁制,给你传进来一条口信。一名传菜的婢仆在你起身去圊房,与她错身而过时,以极低的声量说了五个字:雪中有春信。你眉尖一颤,她不曾看你,你也不曾看她,但消息你确实收到了。你缓缓吐出一口气,一时疑心自己身在梦中。
这是你与胭脂约定好的暗号。若她有了身孕,便会想办法递出消息让你知道。她怕你不想活了,于是想尽办法给你递了这个消息,希望你能熬下去,熬到孩儿落地那天,再熬到但生放过你那天,又或者是熬到天下大乱,谁也无从顾及谁的那天,反正终有一天,你们能再聚首,能重续“家人围坐,灯火可亲”的日子,哪怕要过上这样的日子,得背井离乡,离开故土万里之遥。不论如何,只要留得一条命在,青山就在。
从这个元夕夜晚往后,你遇事总想着要避开锋芒,不到那难堪得过不去的时候,你再不与他争说。
初五时,但生送你爹娘去冶城道院后,独剩你在河房。初五“人日”,又是“破五”,河房一墙之隔的街市上,做零卖生意的小贩渐渐多起来,叫卖的市声偶尔随风飘进深院当中,引得你颇想走到外间去看一眼。可你出入是受人管的,若非他携你一同,你都出不去这扇门。旧年腊月二十三那场风波之后,算来你又是十余日不曾出门。既是出不得门,那隔着墙听外头热闹也是好的。
去年上元灯节,胭脂带你乘灯船游秦淮河,那河面上处处是灯,船与船挤挤挨挨,挂在船头的羊角灯险些让那急行的船碰落水中。到得今年,又是快要上元灯节了,元夕的烟火没看上,游河更是别想了。然而你还是管不住自己,还是止不住要想,想胭脂如今在做些什么,暗里期盼她最好是寻个时机遁走,不然,她一日日显怀,万一叫他看出端倪来,还不知要怎样下狠手呢。
胭脂也想过要走,只是舍不得你,她想着若是留在这金陵城内,偶尔还能隔着好远望你一眼,见得你好了,她才安心。自从坐胎之后,她心思又有起伏,一头舍不得你,一头又不好冒这个险,此时正是满腹心事,难下决断。
你与她近在咫尺,如隔天涯,各自思念对方,却又思而不得见。
正在思苦,河房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杂声,这却是稀奇,因但生治家甚严,河房一干人等从不许高声喧哗,违者要遭笞挞,一顿打过,挨打的人便只剩下半条命,运道不好的,还捱不过这一顿打。
这是怎么了?
到了日暮时分,你才听说是打死了一个传菜的婢仆。
你一颗心跳得快极了,几乎是即时便想到了那个人,你们甚至没有真正照过面,因她一直垂着头,你当时也未留意她,就这么交错而过时,近乎耳语的一句话,就能送掉一条人命?!
能。
舒家河房从上到下,从明到暗,一干人等,只唯但生之命是从,胭脂能给你递出这个消息,当是花了买命的钱。买的是这递消息的婢仆的命。这婢仆家中定是有了过不去的难关,才会收她这笔钱,为她干这必死的勾当。待他们寻到这婢仆家中时,早已是人去屋空。转回来再拷打这婢仆,她却咬牙不说,打她的人下了重手,竟生生将她打死了。打死之后,再报一个家奴脱逃,摔落山崖坠死给金陵府衙,一条人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了账了……
这背后犬牙交错的权势与利益纠葛,让你头次将别人评点但生那句“手段狠辣”入了心。
你怕他今夜便要探你口风,脑中千思百想,转过无数道弯,想得脑仁儿疼了,却是一直不见他朝这上头问。
又过了几日,就在你以为他不曾发觉的时候,他忽然开恩说要带你出门走走,去你父应差的书社对面那处屋舍略坐一坐,散散闲。你当时并未多想,想的都是一会儿还能帮你父校稿,让他今日早些回去歇息。
直至他开口问你:柳桥,元夕那日,你妻买通我的人,递了条消息予你,她说了什么,你告诉我。
实在是太过猝不及防,你甚至没来得及将脸上的惊恐与讶异抹去。
那时窗外有摇橹声,有少年叫卖茉莉花,是一副极好的早景。而他将屋门锁闭,窗栊解下,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他要拷问你了。
你慌了片刻,片刻之后强自镇定,故作从容道:左不过是让我注意节气转换,莫要染病,并无其他……
他敲一敲桌,将你胡诌的一番话打断:我说过,千万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儿,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错过便没有了。
你们四目相对,你羔羊般的惊恐被他摄入眼中,他一张无情无绪的脸倒映在你瞳仁上。你们都未发一语。然后,你看见他拿出一小壶酒,还有一根玉势,他舌尖从那东西顶端舔过,那张冷肃的脸上忽然就带了一种兽类的放纵,似极其渴望不受约束地将幻梦中的秽事变作现实,他说:你若不说,一会儿这东西便要用到你身上了。自你跟他之后,他还从未用过此类“情玩”,此时将此物拿出,多半是为了吓你。你被他吓至面色苍白,僵立不动了,他又将那物丢下,哼笑一声道:便是要弄,也是我弄,还用不着这玩意儿!
以他那深重的“醋癖”,是容不了旁物上你身的。
见你缩往屋角,他一双眼随你走,你走到哪处,那双眼便跟到哪处。房门是早从屋外上了锁的,你出不去,窗户前几日被人装上了窗格,即便是想要从此处跳入河中,那也是妄想。这个囚笼,是几日之前新造的。
他说:柳桥,我不信你妻花了买命的钱,给你递出的消息仅只是嘘寒问暖。你要么找一套能叫我信服的说辞敷衍我,要么……我便亲身教你什么叫“玩意儿”。
你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只紧紧缩在屋角,缩成一团,仿佛只要如此,你便能不受风侵雨渍。
他过来了。
初春时节,卯时末刻的日头已经爬到屋脊之半,此时透过窗栊投入屋内,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长得像某种会扑人噬骨的兽……
你认命地闭上了眼。
头两个时辰,你以为自己能熬过去,就如往日那些俗套一般,他折腾累了便会放过你。未料他居然从清早折腾到了暗晚,还未休歇。你整个人都被他拆了一遍,此时喘息着、颤抖着,抬手推拒他,你手落入他掌中,他便缠上一条绸做的索,再次将你拽入欲情当中。
入夜时分,秦淮河上依然有叫卖夜花的,他将近处贩花人手上的花都买来,一蓬蓬茉莉和晚香玉撒下,又被他或压或揉,腻满你全身。
他说这是秦淮妓家惯爱买的夜合之花,那香气柔靡而艳烈,最能勾留恩客过夜。
你已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是身心都怕极了,有几次你求他开恩饶过你的话就衔在嘴边,好悬就要冲口而出,都被你咬牙吞了回去。
他见你如此能熬,便更要耍弄手段——将那花埋入你身体深处,使那柔靡艳烈的香气留在你身上,经久不散;或是将那在你身上流连过的樱桃摘去核儿,接唇喂你吃下。
他说:平日多是我在忍情,若是肆意,就如今日这般。你不是说我当你是“玩意儿”么,今日便教你见识清楚我是如何对“玩意儿”的。
你眼角一片绯红,是被长泪淌出的痕,身上有好几处被他揉肿,此时碰都碰不得的,他还要用舌尖去弄。
他说:全不理会你要与不要,这才是对“玩意儿”的做派,懂了么?
这场情事持续了两天一夜,他将你盘剥殆尽,自此之后,你再不敢走到那书社附近,再闻不得茉莉与晚香玉的气味,再见不得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