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亮/延亮]白狐》还魂草

2、一．

　　一．
　　那时的魏延，不过二十多岁，是荆州牧刘表手下一员低级武官。当日被公子刘琦调遣，随他出城迎接落难来投的皇叔刘玄德。
　　刘玄德的事迹，魏延自是听说过不少。有人说他弘毅恩厚，宽仁待下，百折不挠，是与曹操并立的天地英杰；也有人说他屡战屡败，东奔西逃，寄人篱下，蹉跎了岁月却终难成事。魏延自认是个有英雄情结的人，却对颠沛流离、辗转曲折的人生路程不甚感兴趣，此行更想见的是他手下的关张赵，传说中的万人敌——若能策马于同一片战场上，无论为敌为友，都是人生一大快事。
　　在城郊田野上，魏延终于见到了刘备和他的军队。刘备身穿青蓝色的麻布长袍，领口袖口处磨得略有破损，行装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鬓发间已见丝缕微霜，却稳重从容地端坐马上。他与刘琦见面致礼，眉眼间沉静而仁厚，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魏延眯起眼来看，却觉得那海面之下兀自深沉，且暗蓄波涛。又或许像是敛于鞘中的宝剑，鞘面蒙尘，但隐约有熹微的光芒，从剑鞘相接处闪出。
　　魏延自思，对这样气度的人物，他是心存敬畏的，刘备若能得势，应远比刘表更值得投效——只是，这一见面就隐隐生出的排斥感，却不知从何而来。
　　他很快把目光转移到刘备身后的将领与士卒。关羽、张飞、赵云都是可以一眼认出的人；他们紧紧守护在刘备身后，望着刘备与刘琦，目光偶尔机警地四处逡巡，却几乎没有在任何无关的角落停留。军中士卒明显经历过死生的拼杀和坎坷的行军，连刀剑战甲都不齐全。然而他们一言不发地跟在将军们身后，几个老兵目光坚毅如铁，只见疲劳，却无倦怠。
　　这究竟是什么人，有怎样的力量，值得这样一些人死心塌地的追随，生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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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干年后，在魏延与诸葛亮关系最温和平宁的时期，在瘴疠弥漫的南中，他曾忍不住抛出一个相似的问题：“先帝如何，让你连命都搭进来？”
　　“文长许是不懂。”诸葛亮平静而简练地回答。他始终凝视着垂挂的南中地图，把手中的灯举得离挂图更近了些。

　　队伍折返时，刘琦请刘备暂且在新野驻扎，而这“暂且”，便意味着不知多少年。一路上，两人一直在交谈，只是声音很低。魏延跟随在队伍后面，听不到谈话的内容，仅能望见马上的背影。
　　晨风不急不缓地吹着，马蹄踏在落叶上，细碎的声响让他觉得意兴阑珊。只是出于无聊，他的目光向四周流连，从远处林中生起的轻烟，到头顶掠过的飞鸟，再到路旁茂密的草丛……
　　目光终于找到了焦点。
　　——草丛中有一团白影。
　　杂草实在是茂盛，多数时候会完全遮挡住视线，魏延只能在草丛的缝隙中偶尔见到那白影轻盈地一闪。也正因如此，他的好奇心被勾得更加强烈。
　　如果是狼，它看上去实在太小了；作为兔子，又未免有些大。假如是狐狸的话……也只能是只小狐狸。可不管是什么，他都从没在山野间见过如此毛色如此纯白的一只。
　　更有趣的是，野生的生灵难道不该是见了人就躲远的吗？可那团白影一直在跟随着他们人马。甚至有一次，刘备和刘琦勒住马，冲着远方指指点点时，草丛里的白影也一动不动了……这简直太离奇。
　　魏延直想立刻去草丛那边探个究竟，怎奈身处队伍中，只能被动地找寻踪迹。直到经过一处杂草稀疏之地，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只白狐。一瞬间他望到了两颗漆黑又清亮的眸子，待他想看分明时，草木又见鬼地繁盛起来。
　　兵马终到了分别时。魏延期待着那狐狸跟着自己的部队回荆州方向，却眼睁睁地看着它拐向另一边，尾随着刘玄德，轻快地往新野跑去了……

　　这件事情，如果放在十年、二十年后，会很快从魏延记忆中淡忘掉。
　　然而那时，正值他年轻骁勇、血气最盛之际，渴望成就一番功名事业，荆州近年来却远离战火，没有一展将才的机会；军政又大部分掌握在蔡氏家族手中，他并非蔡氏亲信，更难有出头之日。一腔热血无从挥洒，便难免生出些闲散偏诞的心思来。
　　那日回城后，魏延还在回忆着路上的事情。饶是自诩见多识广，他也从没在荆州见过这样纯白色的狐狸。
　　就算有，也应该是在北方才对？
　　雪白的、毛茸茸的一团……一只狐狸……
　　夜晚魏延在榻上枕臂仰卧之时，军中一天的琐事都淡出脑海，草丛后的那只小白狐又鲜活地在记忆中闪晃起来。
　　到底为什么要跟着人马跑呢？古里古怪的狐狸……居然还是跟着刘玄德的残军跑，可见没眼光……
　　不过它的眼睛似乎很漂亮……
　　皮毛也应该很柔软，手感大概不错……可惜长得太小了，实在不够做一件暖和的裘袄……不过如果做成一顶帽子，或者小毛毯子的话……
　　当意识流动到这里，魏延终于满意地拉了拉被子，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在追逐那只白狐的身影。
　　他骑马追在后面，狐狸却始终轻灵地跑在前面，奔跑的时候尾巴还欢快地一晃一晃。他被激得心气更盛，快马加鞭，却始终追赶不到。……他决心，一定要追上，并亲手捉住这只气人的狐狸，甚至忘了身后明明挂着弓箭。
　　忽然，狐狸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他心中暗喜，待要赶过去时，一片白光闪过——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