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亮/延亮]白狐》还魂草

3、二.

　　二．
　　之后的日子里，每得到空闲，魏延便带上弓箭，到附近的山林中打猎，还会特意选择新野的方向。然而，每一次都见不到那团白色的影子。
　　当他几乎已经不甘地认定，那小家伙大概已经搬家到其它地界、或者已经成了其他人的裘帽或者毯子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无心之下，他居然又瞥见了那只狐狸。
　　那是两年后，某个秋天的下午，魏延从山林中打猎归来，在路傍小酒肆的凉棚下稍作歇息。
　　他此番打猎并没带回任何猎物，绝非由于一无所获，只是所得猎物都不甚称心，便索性置之不理，倒也落得一身轻松。
　　薄不如无，魏延内心暗自笃信着这句话。这四个字，使他性格的棱角，经过岁月的磨洗，没有因妥协而变得平润，反而愈发尖利起来；也正是这四个字，埋伏下他人生最后十年的悖论。
　　魏延端起酒碗，正欲自饮，忽听身后传来震耳的嗓音：“店家，上酒！”
　　转头只见三人下马走来，坐到邻近的桌子边。居然是两年前前在城郊所遇的刘关张。
　　方才风风火火发话的正是张飞，他手里拎着一只中箭的肥雁，随性把它丢在桌上，笑呵呵地说：“啧，二哥好身手！”
　　关羽看向穿透雁颈的羽箭，捋须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刘备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收了回去，面容中凝上一丝苦涩，叹息道：“可惜了两位兄弟，身怀万夫不当之勇，本应上沙场，杀强敌，立功业，却被刘备拖累，空老于新野小县。备深感——”
　　“大哥这算哪里话！”关羽打断他的话，“你我兄弟早立誓，生死尚且相随，何况荣辱。”
　　“就是，啥劳什子抵得上咱兄弟情分！再这么说俺可生气了！”张飞帮腔。一边说着，一边从店家手里抢过酒壶，为刘备满上。
　　刘备紧紧握住张飞的手，又拉来关羽的，让兄弟三人的手牢牢攥在一起。欣慰、感动交织着愧疚，不得志的抑郁沉淀已久又翻滚上来，他一时无话。
　　张飞忽然想到一茬，大声叫道：“店家，去把这只雁煮了，给我兄弟下酒！”
　　“三弟且慢。”刘备果断地叫住了他，“时候不早了，别耽搁这么久。新野毕竟是，客居。”
　　“大哥，你这些天面带忧色，行事还总这么小心，是在担心什么？”关羽沉声问道。
　　“我们是困在新野。”刘备苦笑，压低了声音。“你们看，蔡瑁一直想方设法克扣粮饷，分来的兵都是老弱伤残，新军又招不起来，新野城里恐怕还处处是眼线……怎能不小心。可就算小心，万一哪天荆州形势突变，甚或曹操率兵打来，我们如何应对？”
　　魏延背过身去。他不是蔡瑁亲信，只是难免有些警惕与心虚。

　　然而，这一转头，蓦地发现，一侧的野果树丛下，微微露出白色的、毛茸茸的，半截……尾巴？
　　魏延眨了一下眼，定睛细看，确定是有什么藏在树丛后面。但那三人就在旁边，他不能起身去看，不能出太大动静引他们怀疑……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
　　“……却找不到出路……”
　　适才一出神，飘入耳中的刘备的声音便断断续续起来。
　　“不能坐以待毙，但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缺钱粮，少兵马，处处掣肘……如何安身，如何立业，再如何进取？”
　　树丛后面十分轻微的，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魏延又一次分了心神。眼神的余光扫去，居然是只小白狐狸，从树丛后面探出脑袋来。……和记忆中两年前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就是那只，没错。
　　依旧是那两颗乌黑清透的眸子，这次不再是一闪而过，他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很漂亮，很有灵气。从眼睛里飘忽的光来看，这只狐狸似乎也在出神，这很奇怪……两只耳朵尖尖地竖起来，倒好像是在认真地听着什么。
　　——听着什么？难道和自己一样，在听刘备说话？一瞬间，魏延被自己这个念头逗得暗自笑了。他知道狐狸的耳朵很灵敏，听清绝对没问题，可是听懂？
　　“云长益德，有时候我觉得，像是涸辙中的鱼。”刘备的声音低沉和缓，仿佛能形成无形的漩涡，散漫开无名的引力。
　　“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寻到属于自己的一片水，一片江湖，让我能畅快自然地游起来……”
　　“说这做什么，”他复自嘲地笑了笑，“上路，回新野吧。”……
　　兄弟三人起身，离桌，驾马而去。魏延向一边看去，见那狐狸的目光似乎一直跟着他们的背影，眼睛细细眯起。这狭长的眼，望上去浑不似初见时的清澈无害，却别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致。
　　这狐狸，看上去倒像是在沉思……如果狐狸也会沉思的话。

　　魏延突然从遐想中清醒过来，想起此行最初的目的。他迅速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弓箭，骑上马来。白狐耳朵忽地一动，警惕地望向他，而后转身飞快跑开。
　　你怎么可能跑过我的马！魏延策马直追，心里得意地想。
　　实在是只狡猾的狐狸，看到了他手中的弓箭，便有意东跑西窜，绝不跑出直线来。然而连魏延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是，他根本没有拉开弓箭。就像梦中一样，只是追逐，追逐中竟忘记了其他念想。
　　眼看越追越近，那白狐突然窜进一片树林。魏延追上去，只见林中道路曲曲折折，还散布着稀奇古怪的石头，看上去格格不入。魏延心中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却是刺激远大于惊疑，像是被什么诱惑着，一心追上白狐，探个究竟。
　　他更加快马加鞭的追赶。狐狸跑在前面，七歪八拐，专捡岔路。只能时而望见白尾在前方一闪，复又不见……终于，他再也找不到狐狸的影子。
　　树木高而且密，日已西斜，林中渐渐昏暗起来，追寻变得漫无目的。
　　直到太阳隐没，月光下的密林变得诡异阴森。忽然脑中一个闪念，魏延在一块石头上划出记号，继续向前行路。然而，约摸一刻工夫，一转身，幽暗的月光中，身侧石头上的记号面目狰狞……
　　不祥的预感终于被验证。
　　魏延手心生出一层冷汗，头脑也终于冷静清醒下来。此番铁定是捉不住那只小狐狸了，今晚困在这乱石密林里，左右出不去，不如养下力气，等天明再想办法。
　　他索性坐在地上，倚树而眠。
　　只是，这狐狸，这乱石……

　　清晨醒来，魏延诧异地发现，他居然躺在树林外的草地上。他匆忙起身，只见草地身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面摆着些细小的木枝。他虽不通易理，却约略看出来，是个周易八卦的形状。
　　然而环顾四周，一片安静，连风都没有，全无半个会动的影子。他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强烈的心跳，直到忽然发现脚下一片竹片，上面工工整整地刻着几个字：
　　“方思试此阵，君为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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