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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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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红缨不疑,正想离开,只听窗外凤箫声动,乍听悠扬婉转,实则曲中带着数不尽的清寒凄苦,令闻者扼腕断肠。
好似听得“雪里山前水滨。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就连刘红缨也不禁为之动容。
她想到战火出燃无数个营帐里的夜,抬头仰望星空时,似乎也带着透骨的血色,而当她闭上眼,尸骸哀嚎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总能惊出一身冷汗。这时,她总会听到如同月光宁静轻柔的笛声,好似仙法,带着柔和的哀愁,一下子便抚平她内心的烙痕。
若刘红缨不曾好奇地寻声去找,恐怕不会知晓吹笛人是孙听竹。
他那时总离她不远不近的,如山中雾、云间月。
屋内二人静静听着,一曲罢,刘红缨才恍然回神。
“喜欢吗?喜欢便送你。”
二人相视,刘红缨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牵唇笑着,一只手摩挲着玉杯,肩膀却陡然一松向吉雅探去,煞有介事道:“我家那位酸腐文人最是小心眼儿,这话叫他听了去可有我头疼的!好姐姐你且饶过我罢~”
吉雅并不意外,促狭地打趣一番,话头又转到那吹笛人身上,眼神玩味:“不要便不要,看看什么样子也不迟。令夫总不会连看两眼都吃醋吧。”
说罢,吉雅不由分说将人召进殿中,怎么都要刘红缨见了才罢休。
于是一位等候已久的侍卫领着几人进殿,出乎意料的,哈日查盖之子赫然在列。
吉雅认出塔拉,他是个精致得如同人偶的男子,眉头一蹙,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就在瓷白色脸上投下一块震颤着的灰影儿。所有见过他的人,很难不注意到他掺着病态红晕的脸颊,好像是海棠花汁被揉进宣纸里,更显得他本就阴白的脸如同快要破碎的透青透粉的玉。
塔拉有些不自在,紧张地轻咳了两声,吉雅便赶紧起身上前牵住他的手。吉雅摸了摸塔拉的掌心,冰凉的,毫无生气。
“春寒更为料峭,千万注意呀。”吉雅将手炉塞进塔拉怀里,眼神关切,似乎二人相知已久。
塔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抱紧手炉的胳膊缩了缩,犹豫再三后鼓足了力气道:“臣侍想陪陪陛下。”
话音一落,塔拉耳根脖子红了一大片。
其实他内心是不解的,明明二人从未见过,为何要装作郎情妾意的模样。吉雅看中他是哈日查盖家的人,又与他们疏远、体弱多病,这才选中他做君后,不过是利益。
然而父亲的指令他还是要听,命他跟随伶人一同进殿便不可推脱。
塔拉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是什么意思,吉雅却看得出来。直接把儿子送进宫里,是要她赶快履行承诺,立塔拉为后。不然等到贵族们反应过来,都把儿子塞进后宫,塔拉便难有先机了。
吉雅心里嘀咕,面上依旧拉着塔拉的手嘘寒问暖,还不忘给刘红缨介绍乐师。站着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貌美,眼睛几乎都带着欲拒还迎的味道,只有一位泰然自若,着一袭青衣飘飘欲仙。
这人气质、外貌都与孙听竹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清冷又温柔的眸子,就连眼角上挑的弧度都别无二致。
其名安竹,就连名字也有个“竹”字。
刘红缨心下了然,因着吉雅太急于与自己持平,不让渤清落了下风,这才搜罗出这样一个人物,想用美人计。
如此便遂了她的愿。
刘红缨视线兜兜转转落回安竹身上,眉目一下子柔和起来,面带笑容地说:“我府上倒是缺个乐师,不知安竹可否愿意跟我回乾国?”
吉雅轻轻点头,安竹便收回目光,从善如流。
刘红缨知道,这人吉雅无论如何都会塞进来,不如先发制人,安排他做个乐师。
可她领着人回驿馆,看见孙听竹由晴转阴的脸色时,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孙听竹简直要疯掉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刘红缨领着一位年轻版的自己时,排山倒海的酸涩仿佛要把他吞噬殆尽。
他控制不住地捏着嗓子道:“殿下怎么给我领了个弟弟回来。”
这是孙听竹有生以来第一次夹枪带棒的说话。
接着,他看到了刘红缨心虚的笑容。
“……”
刘红缨赶紧命人将安竹带下去,扯着孙听竹袖子问道:“吃醋啦?”
一见孙听竹别扭的模样,刘红缨便压不住笑意,翘着嘴角故意问:“生气啦?”
孙听竹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刚的失态,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无奈他衣角被紧攥着,微小的牵扯力度令他心中一软,于是耳根迅速攀上粉红,嗓子也发痒,终于不自然地咳出了声。
他回握住刘红缨的手,转过身来垂着眼睛轻声道:“是我失态……”
刘红缨哑然,探头迎上面前男人的眸子。她踮起脚尖,在孙听竹翕动的睫毛上落下一吻。这一吻,轻得出奇,却仿佛漩涡。
可能原本,情,就是很轻的东西。它一层一层盖在心上,当你蓦然回首时,才发现原来不自然的呼吸、纷乱的心跳、怎么也移不开的目光都已积压万钧了。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在无数虚幻的镜花水月中找到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成为烙印,唯一真实的烙印。
“无人可代替你。”
刘红缨无比郑重。
其实孙听竹明白,吉雅非要送给刘红缨那位与他分外相像的乐师,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她刚坐上皇位,必须得向其他人证明她的能力,也必须要让其他人知道,她能制约住刘红缨。
尽管她们二人知道是虚的,吉雅也要做给他人看。
可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害怕了。他曾经甚至想过,如果曹飞光托生于世家大族,未必逊色。
屋内安静得出奇,只有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阳光透过窗纱将他们暖融融地圈在一处,似乎这一刻的定格昭示着永不分离。
直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久违的温存被打破,于青秧慌慌张张地说,乌和勒乌贵要死了。
刘红缨来不及震惊,拔腿就跑,她跟着于青秧冲进房间,只见帐子里平躺着的男人气若游丝、面色铁青,双唇紧闭着不受控制地发抖。
“怎么回事!”刘红缨赶紧上前摸了摸脉,已有离散之象。
于青秧又上前施了几针,堪堪稳定住气息。
“回殿下,是一名姓程的小姐给人送来的,她听说我在此处,便派人将他扔到门口了。”
“她人呢?”
孔令勤垂着脑袋,干巴巴地回答:“走了。”
刘红缨疑惑道:“你们没拦着?”
听刘红缨这么一问,孔令勤把头埋得更低:“没、没拦住……”
一个公主府的典军,竟然拦不住民间女子!
刘红缨牙根直痒痒,闭上眼睛努力平复下心情道:“去找!”
“是!”孔令勤脚底抹油地走了,刘红缨揉着太阳穴,心中纷乱如麻。
要是这乌和勒乌贵在驿馆没了,任凭她巧舌如簧口吐莲花也洗脱不了嫌疑了。更没承想竟有人把乌和勒乌贵直接扔到驿馆门口,这不是把把柄往渤清王庭送吗!
再睁开眼睛,刘红缨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孙听竹拿手帕轻轻沾了沾,助香飘进刘红缨的鼻子,稍稍抚平些紧张的心绪。
“阿竹。”刘红缨声音发颤。
孙听竹低声哄着,却也是心急如焚。他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刘红缨,便主动提出去安竹处打探,万不能让安竹知道乌和勒乌贵的事。
刘红缨早也感受到孙听竹的情绪,他没自己能沉得出气,焦躁不安已表露在脸上,不适合在此处待着了。
房中无人言语,沉默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刘红缨不敢妄下定论,只能等乌和勒乌贵睁眼,才能知道他为何在短短三天搞成这副模样。
于青秧面色凝重,她第一次面对患者茫然无措。乌和勒乌贵绝不能死,所以,她必须救活。
“殿下,要一桶温汤,加熟附子、肉桂、人参、干姜、麝香……还有紫雪花!越多越好。”于青秧抿着唇,又在穴位上刺下几针。
紫雪花现在仍是渤清独有,不对外国人出售,他们想弄到紫雪花简直难如登天。
刘红缨急得来回踱步,她无法进宫联系吉雅,哪怕是有一条人命要救,也无法赌上乾国。
“若没有紫雪花呢?”
于青秧知道,但凡有办法,刘红缨都不会问出这句话。没等她回答,孙听竹却拿了一包紫雪花冲了进来。
“哪来的!”刘红缨赶紧将药包递给于青秧,于青秧接过,来不及说什么,赶紧将干花碾碎成粉,扑进乌和勒乌贵鼻子中。
乌和勒乌贵为失温之证,于青秧在其腋下等处均垫上热水袋,还送服了冰糖等物,室内也燃着火,却没能缓和。如今只能是釜底抽薪,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水很快就来了,孔令勤铆足了劲烧水,此刻已累瘫在厨房。刘红缨将乌和勒乌贵抱入水中,祈祷着他能睁开眼,哪怕动动手指。
于青秧一边将人参须塞进乌和勒乌贵嘴里,一边一点一点往桶里蓄水,她要将水温保持恒定,如此地持续了几个时辰。
终于,乌和勒乌贵面色有所缓和,透着生气儿了。于青秧忐忑地搭上他的脉,果然有所好转,只是发虚了。
“好好好!总算是能喝汤药了!喝下去就无碍啦!”于青秧高兴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恨不得抓着乌和勒乌贵狠狠抱上一抱。
无他,只是因为救活不容易。
刘红缨紧绷的弦也总算放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几个时辰,她想了无数个脱险的方法,都没有乌和勒乌贵活下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