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星以

2、别老道歉，听着烦

　　陈见不愿从裴朗玉的眼神里解读出过多的东西，他只当裴朗玉由于职业的缘故警惕性很高，是一心为了汪奶奶着想。
　　“对不起。”他还是习惯性地说出了这句话。
　　裴朗玉哼了一声，不再看他。
　　“是我让你住这的，这是我的房子，我还不能做主了？”汪奶奶一锤定音，“裴朗玉给我去你房间待着，小见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裴朗玉的表情像是意料之中，什么话也没说，拖着行李就关上了房门。
　　“奶奶给你道歉，我这孙子脾气太大，疑心又重，他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陈见低着头。
　　汪奶奶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你就委屈一下睡沙发吧，我明天去储藏室把折叠床拿出来。”
　　“不用麻烦了。”陈见连连摆手，“睡沙发可以的，沙发很宽敞。”
　　汪奶奶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陈见洗完碗，照例和汪奶奶道了晚安后就躺在了沙发上。因为三年的空白，他用不惯智能手机，也跟不上什么时代潮流，所以养成了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每天晚上不到九点就洗漱就寝，与老年人无异。
　　客厅灯开着，就算闭着眼，他也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是亮堂的。耳边伴着细碎的杂声，陈见的心稍微安定下来，蜷进薄被里沉沉睡去。
　　房间里裴朗玉打着游戏，开局送了好几次人头，杨鹤实在忍不住，隔着手机大骂：“你他妈倒是打啊，比外卖还能送！”
　　“不在打吗嚷嚷什么！”裴朗玉不耐烦地回复。
　　“你看看你打的什么烂东西，你倒不如挂机算了！”
　　“啧，不打了，你和别人玩吧。”裴朗玉干脆利落地退了游戏，耳机里杨鹤的脏话戛然而止。
　　杨鹤这人话很多，还多半是脏话，丝毫没有身为人民警察的自觉。据他所说骂脏话能有效缓解他遇到傻逼的暴躁，他认为裴朗玉是最傻逼的人，所以骂他次数最多。他曾经调侃，一个嘴贱，一个脾气大，两个完全背叛名字的人竟成了朋友，怎么看怎么违和。
　　手机一直在响，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杨鹤的追骂。裴朗玉不理会他信息的连番轰炸，丢了手机倒在床上。
　　陈见的说辞他是不信的。按照奶奶的说法，陈见干的活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全职保姆了，每个月只拿那么两千块钱，可能吗？
　　最重要的是，他看清了，陈见进厨房前从口袋里掏出的是几年前的手机，款式很老，现在都几乎停产了。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看上去二十岁都不到，还停留在电话和短信的时代，没有丝毫网络娱乐，此般种种让他不得不多想。
　　只有一种可能：他坐过牢，最近才被放出来。
　　监狱里与世隔绝，犯人出来后起初都会不适应现代社会的生活，而且有案底的人不好找工作，才会来这样一个小镇上的小店里当员工。陈见的种种表现，都印证他的想法。若他只是当个员工，偶尔帮忙做些家务事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奶奶家住下，实在无法不怀疑他另有企图。
　　但是有一个疑问——他太瘦太白了，乍一看以为泡沫板在呼吸。陈见勉强比皮包骨头好那么一点，是属于送到野兽嘴边它都不愿意吃的类型，加上他的肤色是病态的苍白，像是多年都没有照到阳光一般，整个人看上去随时都会歇菜，监狱里的犯人不可能是如此状态。
　　他真好奇奶奶是从哪招惹来这么一个奇怪的人，总不能是在大街上随便捡来的吧。
　　裴朗玉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顿觉口渴，起身去厨房倒水。
　　他知道陈见在客厅休息，本想速去速回，可眼睛不自觉往沙发那扫。只见小小一团鼓包正在细微地抖动，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闷哼，好像是在哭。
　　裴朗玉忍不住好奇，轻手轻脚地挪过去。少年双眼紧闭，一副睡梦中的模样，却在凄凄哀哀地哭泣。
　　声音很低，貌似刻意压抑着自己，他好像总是致力于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连哭都不敢放声哭。
　　“求你……我错了，不要……”
　　陈见喃喃着，眼泪无声地滑落。他在反复求饶，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声比一声微弱，却一声比一声妩媚。
　　没错，就是妩媚，尾音拖得很长，气声明显，媚意横生。
　　他震惊于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说句难听的，他只在小黄片里听到过类似的叫，那些□□很会抓住男人的心，欲拒还迎非常有一套，就是让你□□焚身却不靠近，偏要让你追上去，缠着她们求欢，从而轻易地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和施虐欲。
　　裴朗玉思至此，耳根都微红起来。他怎么能对一个男人做出这样的联想，若是陈见知晓了怕是掐死自己都不解恨。他故意大声咳嗽了几下，掩饰般地踢了一脚茶几。
　　响声不小，陈见一个激灵，猛地直起身来，对上裴朗玉复杂的目光。
　　“对不起，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打扰到你了？”陈见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那个……你是不是要睡觉了？”
　　“你做这种噩梦不是第一次了？”裴朗玉没回答他。对方的反应，似乎对醒来脸上有泪这件事习以为常。
　　陈见没说话，手默默攥紧了被子。
　　“你什么时候住我家的？”裴朗玉换了个话题，企图撬开陈见的嘴。
　　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沉默，陈见才说话：“半年前。”
　　“难怪我不知道。你和奶奶怎么认识的？”
　　“我……我碰巧看到奶奶在搬货，就上去帮了忙。”陈见这次答得很快。
　　裴朗玉乘胜追击，“你一直待在这里吗？来仙湖镇之前在哪？”
　　“我……”陈见明显有一瞬间的惊慌，眼神忽闪着，却不肯再开口了。
　　裴朗玉本就因为眼前人心烦意乱，等不到答案更加不耐，转身就走，“你继续睡吧。”
　　“还有，别老道歉，听着烦。”
　　之后的几天相安无事，裴朗玉时常不在家，也不常到店铺这来。只是陈见感觉裴朗玉对自己的敌意越发深了，先前只是说话难听，现在可以算得上是刁难了。
　　他会提很多无理的要求，例如半夜摇醒他说饿了要吃夜宵，或者是叫他买上一大堆吃食送到他和朋友聚会的地点，故意不告诉他包厢是哪间，若迟了还要被数落一番。陈见不由地想到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书，他就是辛德瑞拉，而裴朗玉是故事里的恶毒后妈。
　　幸运的是他还有汪奶奶这个仙女教母。天气愈发炎热，汪奶奶给他新买了几件T恤，还把折叠床搬上来放在了书房铺了凉席。他的生活除了多了这些小小的波澜，其他倒是和从前一样。
　　不过他和灰姑娘还是有所区别的。除了性别不同，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他对恶毒后妈有爱慕之情吧。
　　三百六十多个日夜，他只有想起那个不掺任何情欲的怀抱才能睡着。这段记忆在他的脑子里不断加工美化，久而久之感恩变为了喜欢。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究竟为何，倒更像是一种理由，一个借口，一个让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一个溺水之人最后的浮木。
　　亲情需要陪伴，友情需要时间，只有爱情不讲道理，只消一眼便可误了终生。
　　所以有一次陈见在跑遍了几乎整个镇子后把裴朗玉想喝的樱桃口味的可乐递到他面前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裴朗玉皱着眉，靠在沙发上的躯干微微伸直。
　　“没事。还是冰的，你赶紧喝。”
　　“你跑回来的吧，全是气怎么喝啊！”
　　“对不起。”陈见把饮料放在茶几上，“我回店里了，有需要再叫我。”
　　“等等。”裴朗玉叫住他，嘴比脑子快，“这么热的天，你怎么穿这么多。”
　　他像一下子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福至心灵地想到他从来没有看见陈见穿短衣短裤，即使穿短袖胳膊也一直戴着冰袖，睡觉时则换成长袖，甚至穿着袜子，一点身体也不露。
　　陈见虽然不是易出汗的体质，但明眼人都能发现他每天都热得满脸通红，却始终坚持把自己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不是错觉，陈见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向后躲的本能反应出卖了他，“我……我不习惯穿短裤，我一直都是穿长裤的。”
　　简直是句废话。裴朗玉翻了个白眼。
　　陈见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他自己身上，他本就不擅长撒谎，更何况还是面对眼前这个警察。见裴朗玉没有再问，他说了再见就急匆匆走了，留下裴朗玉一人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宛若圣人转世的为人处事方式、极其自卑的性格、奇特的噩梦……他本来是一心休假的，没想到又过成了上班的日子，赵局长要是知道了，今年“先进个人”准颁给他。
　　他拿起桌上的可乐，拧开瓶盖闷了一大口，气冲得他直皱眉头。
　　裴朗玉凝视着黑色的液体，冰凉的手感刺着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可事实证明他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