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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名字挺有趣 ...

  •   他满身脏污,不着寸缕地躺在床上,面色平静,不知盯着哪个地方出神。
      浓烟已经漫进来了,空气中依稀有些焦糊味。外面乱作一团,隔着紧锁的窗一切都十分遥远。他知道着了火,但他根本没打算逃生。
      被拷在床头的手腕是次要原因,他只是没有活下去的欲望而已。
      “烧吧。”他心里默念着。
      最好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的脸上绽出笑意,缓缓阖上了眼。
      他不想回顾他的一生,所以强迫自己在最后的时间里与杂乱的、虚无缥缈的幻想作伴。可没过多久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他不受控制地浑身一震。
      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重物落地。他睁开眼,在浓雾和火光中一个黑影逐渐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人。
      对方明显也发现他了,他手握对讲机,声音听上去很年轻,“二楼左数第二间有人被困!”
      那人走到他身边,两人四目相对。来人半隐在浓雾里,表情看不真切,不过可以感觉到明显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视线就迅速躲闪开来。
      这个反应倒是好笑。
      他盯了对方几秒钟,随即又闭上了眼。
      “什么态度啊。”那人嘟囔着,“怎么,手还被拷着吗,真有情趣。”
      一阵窸窸窣窣,他的手腕一松,一角被水浸湿的床单蒙住了他的口鼻,紧接着那人用床单裹住他的身体将他横抱起来,向窗户走去。
      “你男朋友真是个垃圾,把你丢下不管自己跑了。”那人说。
      “虽然你们蛇鼠一窝就是了。”那人又加了句。
      他非常想告诉对方不用救他,把他放在这里就是。可这样简单的话他却突然说不出口了。可能是那人自说自话听上去很好笑,也许是接触的地方传来的温度,他耳畔就是那人有力的心跳,似小锤子一下一下砸向他的心防。他瞬间放松下来,莫名觉得很安心,想直接在他怀里睡过去。
      可老天爷从不让他如意。外面的云梯很快就接上了他们,他回过神来已经躺在救护车上了。
      他挣扎着爬出去看,正巧那人解下洇湿的面巾,抬手理了理黏在额头上的碎发。
      火焰肆意燃烧,摇曳的红光照亮了半边天。消防车喷出的水雾如不小心倾倒在油画上的白色颜料。那张脸落在他的眼里,定格成了他今生永不会忘的场景。
      陈见蓦得睁开眼,用了几十秒才放缓自己的呼吸。天微微亮,正是大家酣睡的时候,可他全然没有了困意,索性就起了床,盯着空白的墙面发呆。
      半年过去了,他还是不习惯从这个房间醒来。虽说时有噩梦惊扰,但他这段时间还算安睡过一阵,今天是怎么了。
      陈见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跑去洗漱。
      当铁锅微微冒烟时,背后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陈见全身心都放在他手上那颗有些冰手的鸡蛋,只是打了声招呼:“奶奶早上好,早饭马上就能吃了。”
      “哎,我有时候在想我这所剩无几的牙还有没有刷它的必要。”虽然声音沙哑,但意外地充满着朝气,若单凭这几句对话,竟是后者听上去更年轻些。
      陈见扬了一下嘴角。蛋液跳着欢快的踢踏步,等着米饭投向它的怀抱。他的心情突然也像香气一样升腾上来。
      半年前他来到了这个小镇,一直靠做一些零散活为生,直到某一天从一家杂货铺门前经过,见看店的老奶奶行动不便,便上前帮了些忙,结果奶奶说她正好缺个帮手,问他是否愿意留下来,包吃包住,就是开不出太高的工资。
      他欣然同意了,他求之不得。
      这就是汪奶奶了,她早已退休,开杂货铺只是玩一玩打发时间,平时最爱的还是和一帮老姐妹打打麻将,所以杂货铺三天两头的就不开门,倒是惬意。因此陈见几乎没有什么事可以做,除了进货时累些,其他也就是看店了。
      汪奶奶的家和店距离不远,她口中的“包吃包住”就是和她同吃同住。她安排陈见住在她孙子的房间,当时陈见果断拒绝了,但汪奶奶只是笑哈哈地说那小子不会介意的,他要回来住就让他在客厅打地铺。
      这么一来二去,陈见逐渐开始照料起汪奶奶的衣食起居,家里的活不知何时已经全由陈见接手了,小到开灯烧水,大到洗衣做饭。但陈见觉得这样很好,不然每个月从汪奶奶手上接过大红钞票的时候心里总会有种吃白食的愧疚。
      所以汪奶奶大口吃着蛋炒饭并大肆赞扬时,他由衷地感到幸福。
      这种幸福感一直延续到下午,尽管外面知了吵个不停,天气闷热得让人怀念起冬日里格外厌恶的阴雨天。汪奶奶没了心思玩耍,就拿着蒲扇坐在店前的树荫下乘凉。这个天气冷饮卖得最快,还没一会就冰柜就空了大半。又送走了一批客人之后,陈见抱了几瓶卖得好的饮料闷着头往里塞。
      “哟,大孙子你回来啦!”
      汪奶奶突如其来响亮的一嗓子,吓得蹲在门口吐舌头的大黄狗撒开腿就跑,也把陈见吓得不轻。
      “怎么,放了假就来看你还不好?”
      这个语调,莫名有点熟悉……陈见抬起头,看向了远处拎着行李箱的男人。
      由远及近,脸庞也慢慢清晰,逐渐与梦里的那张脸对应。
      棒球帽下俊朗的五官在并不白皙的皮肤上十分和谐,明明是一张五官柔和的脸,眼角眉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傲气。他没有戴面巾,周遭也没有呛人的烟雾,阳光把他的轮廓描摹得更加分明,却似乎比那时更加高不可攀。
      但心中的神祇降临人间,怎么不让人欢欣呢。
      当他还在愣神的片刻,汪奶奶已经迎上去,“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就好,快去家歇歇。”
      “我来吧。”陈见如梦方醒,急忙上前接过行李。
      对方像是这时才发现他,目光虽停留在他身上,话却是对汪奶奶说的:“这人是?”
      “小见,是个好孩子,帮了我不少忙。”
      陈见微微颔首,“你好,我叫陈见。”
      “陈见?这名字挺有趣。”他笑得礼貌,“我叫裴朗玉,是一名警察。”
      他是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了。陈见苦笑。只是这样也好,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算不上体面,要是真记起该多么尴尬。
      两人在原地寒暄了几句,汪奶奶索性关了店,顺道买了一堆菜,几个人大包小包地到了家。汪奶奶执意要给裴朗玉露一手,拉着陈见进了厨房,留裴朗玉一人在客厅休息。
      许是心情好,汪奶奶絮絮叨叨地对陈见说了很多关于裴朗玉的事,从小时候经常拿班级前几名到毕业后当刑警年纪轻轻立了一次三等功,言语间满是骄傲。陈见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关于裴朗玉的拼图又填补了几分。
      “小见啊,朗玉过来看我我高兴,但这半大不小的了,什么时候带个孙媳妇回来瞧瞧啊。”
      陈见剥蒜的手一顿,试探地问道:“他现在没有女朋友吗?”
      “前几年和小周分手后就没找新的了。那姑娘可好了,就是两个人都是警察,他妈妈不太同意。”
      “他这么优秀一定能找到另一半的。您别担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敢往裴朗玉那看,先前偶尔瞥到的几次他都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看上去有些疏离。陈见不由自主地想他谈恋爱会是什么样的,应该会很体贴很温柔吧。
      那个女孩一定很幸福。
      饭菜很快就上桌了。陈见借口胃不太舒服,拒绝了汪奶奶的进餐邀约,跑去裴朗玉的房间收拾东西。所幸他东西不多,加上他时刻做好离开的准备,倒是没有花多长时间。
      裴朗玉和汪奶奶正聊着家常,瞥见陈见拎着行李袋走出来,脸色一沉,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之前住我房间?”
      “我让小见住的,这孩子没地方去,索性就住我这了。”汪奶奶赶忙接话。
      “你竟然让一个陌生人直接住家里?”裴朗玉放下筷子,与碗碰撞发出脆响,像是猫头鹰不祥的清啼。
      汪奶奶立马就不高兴了,“小见又不是什么坏人,我一个人孤单让他陪陪我还不好吗?”
      “你嫌无聊出去和你那些姐妹玩就是了,偏在家里塞个人做什么?”裴朗玉死死盯着陈见,“谁知道他什么来历,万一是专门骗老人钱的怎么办?”
      “小见在这住半年了,还一直照顾我,你怎么这么说他呢!”
      “放长线钓大鱼,先骗取你信任再让你心甘情愿给钱,这种我见得多了!还照顾你,正常人哪有那么好心?”
      “裴朗玉!”汪奶奶猛地起身,脸都被气红了,“向小见道歉!”
      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好好一顿团圆饭就这么毁了。
      “不要吵了……”陈见终于得空说话,语气都带上了些小心翼翼,“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就走,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又没错走什么!”汪奶奶跑过来夺走他手上的袋子,怒气冲冲地把它丢在沙发上,像母鸡护崽一般挡在陈见前面。
      陈见站在原地,脑子里一团乱。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突然演变成了这样,他应该为裴朗玉这样想他而感到难过,但事实是他连生裴朗玉气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不配生气,所以责怪自己。
      他这一辈子好像都在道歉,为自己的出生道歉,为自己的存在而道歉,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道歉。
      他想起从前,他父亲把他交给了那群凶神恶煞的人,他哭着说对不起,哭喊着求爸爸带他回家,可男人始终没有回头。
      他想起自己在床上不受控制地哭泣,疼到口不择言,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尽了,他们的力道也没有减轻一分。
      向来如此,又何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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