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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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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接着包厢的门打开,一位目秀眉清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显然,对方对门外出现个一手拿壶一手拿杯造型奇特的访客感到微微的诧异。
不等他说,易颂主动道:“这位兄台好,我是隔壁包厢的。方才听闻琴声,来敲门是想喝杯茶,交个朋友。”说罢还把手上的茶壶举起来示意一下。
眼前的男子指骨抵着下唇,眼睛弯了弯,调侃道:“这里面装的居然是茶,你这架势我还以为是哪来的醉酒浪子呢。”
易颂的肩垮了下来,最初雄赳赳的气势被戳了个洞全散尽了,失落地说:“真的有那么不正经吗?亏我想当的还是文雅诗人。”
男子礼貌地笑了笑,给他留一点体面,侧过身让他进来:“弹琴的可不是我,你要交朋友的话得看他愿不愿意了。”
“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快乐,你要不介意我也愿意同你交好。”易颂立刻直起身,方才的失落荡然无存,见他似笑非笑看过来时坦荡地回视、落落大方。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房间里的人听到,耳边传来“铮”的一声。
易颂顺着声音看去,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眸。漆黑的双目让人仿佛坠入的不是深渊而是寒潭,好似那眼眸本该是冰一般的颜色,而非普通的黑色。
对方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低头继续摆弄琴,仿佛刚才只是随意拨弄。
易颂摸了摸鼻子,看面相这位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主啊。不过既然被放进来了,他自然有信心能聊下去。
“打扰你们了,这是我觉得这归缘阁最好喝的茶,来和你们一同品茗。”他
把东西放下,圆桌有四个位子,他自然地坐在了离门最近的椅子上,“我还怕三个杯子少了,看来刚刚好。”
他差人多上了几盘点心,“对了,你们是来浮陵游玩的吗?我搬过来有段时间了,在归缘阁没见过你们。”
迎他进来的男子淡然地接过他递来的茶,说了句“是啊,昨日刚到。”
弹琴的那位将琴布盖在上面,走过来坐在了那位旁边的位子上。在接过茶时向易颂道了声谢。
易颂浅抿一口,问:“还没说我的名字,我叫易颂,请问两位贵姓?”
“许秋筠。”“江寻昼。”
“姓易啊……”许秋筠若有所思。
易颂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易这个姓不太常见。”许秋筠说。
易姓确实不常见,他们本家的名号很响,也连带着这个姓氏被界内广为人知。
谈及姓氏,易颂有些敏感,不过见两人没有再问下去,就没放在心上。
许秋筠捡起个绿豆糕塞嘴里,刚想拿帕子擦手,江寻昼便递了过来,接过时手指有意无意在对方掌心划过。
对上江寻昼看来的目光时,他装作纯良地对他一笑。
他们的小动作易颂不知道,他只觉得两人的关系比寻常朋友要更好,不然为什么坐那么近,一个举动便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但氛围有些奇怪,和他遇到过的知己并不相像。
他随口感叹了一句:“你们感情真好。”
许秋筠擦手的动作停了下来,江寻昼视线一抬。
易颂拿糕点的动作一顿:“?”他说错话了?
犹豫着将食物塞进口中,缓缓咀嚼,无辜的眼睛和两人对视。
许秋筠好像笑了,很浅,将糕点盘往他那边推:“别拘谨,吃吧,不够我再让人拿。”
塞了满嘴的易颂:我没拘谨啊?
“你也会弹琴?”许秋筠好奇。
易颂的心思很快就转到许秋筠问的问题上,无不遗憾地说:“学是学过,可个把月了也没学会,弹着就像弹棉花,看来我没什么天赋。”
“没关系,人总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物,各尽其能就好。”许秋筠说。
“各尽其能,”易颂咂摸一下这个词,泄气道:“什么时候我爹娘能明白这点就好了。”完了连塞两个绿豆糕到嘴里,以美食来缓解忧愁。
许秋筠觉得他挺有趣、自来熟,看他愁眉苦脸的样接话道:“易兄是有什么困难吗,不妨说来听听。”
闻言,易颂坐直了身子。
“算不上是困难,就是一些烦心事。”易颂将家族的行当模糊化,只说是家里人想让他经商,把自己的想法和难处和两人交代了一番,完了没骨头似的倚在靠背上,拿出挂在腰封的扇子没什么力气地扇动。
“我能用的法子都用光了,你说,接下来该如何呐。”
许秋筠转了转眼珠子,余光看到了什么:“易兄,我对玉器颇有兴趣,能将你的玉佩借我看看吗?作为交换,我可以想法子帮你。”
“看吧,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算是传家宝吧。”易颂解下腰间挂着的玉佩递给他。
“其实你不帮我想办法我也会给你看,说这些只是想宣泄一下,心里话说出来好多了。”
许秋筠将手指按在玉佩上,细细感受着,没多看,像是得到了什么印证。
将玉佩还给易颂,朝他招招手:“我这有个法子,你听听看。”
易颂没抱希望,但很给面子地凑过去。
随着一番耳语,易颂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到后面俨然有激动之势。
“许兄,你这法子妙啊。”易颂明显坐不住,一下看左一下看右,觉得哪哪都美妙。
他仰头,把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愣是喝出了酒的气势,迅速起身,从冲两人抱拳。
“我先走一步,这顿我请了,下次有空来找我玩!”他飞快地报了串地址,就消失在厢房里。
地址是易颂的居所。那条街位于镇的中心地段,不用亲自去看都能知道那不是一般人能住的起的大宅子,易颂看着虽然没架子、好相处,但那架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许秋筠后来有去打听过,镇上凡是有点地位的富甲商人不会没人知道,都没听过哪家姓易,这也印证了许秋筠心里的猜测。
他们并没有贸然去对方家中,毕竟没熟到那个地步,但缘分这件事说不准。
接下来他们多次在浮陵镇不同地点不同时分遇到了闲暇无事到处乱逛的易颂,每次易颂既惊喜又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并试图加入他们。
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了,彼此坦诚布公,易颂才知道许秋筠原来是半个同行。
为什么说是半个,因为他不当捉妖师,但他家族全都是。
许秋筠很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易颂戴的玉佩上施有类似于伤害反弹的法术,连绳子编织的结扣都暗藏玄机,易颂的母亲将玉佩给他想必是担心他的安危,让此方面不精通的儿子在关键时刻有个保命的护身符。
“咱们的缘分已不受时间地点的阻碍,何时何地都能遇上,我们一同赏月、一同游船、一起饮酒作诗、一起逛街听曲,过去如此多的美好回忆竟被你一夜忘记。”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易颂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深沉的哀伤。
许秋筠:……戏过了大哥。
他合理怀疑易颂仗着只有自己记得在那夸大其词,但他没有证据。
许秋筠扶着额角,想赶紧跳过这一话题,谁知道易颂嘴里还能蹦出什么呢:“我们来说点实在的——”
易颂倏地抬头盯他,幽幽开口:“这不是实在的吗?”
这就是个坑,许秋筠才不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我想从你这了解那天的全部经过,越详细越好。”
没有明确说明时间,但除了那天不做他想。
观察到他眼神中的认真,易颂收敛了打趣的心思。
说实话,那是一段非常不美妙的回忆,以至于回忆起来都格外艰辛,尽管离那天过去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得益于父母给宅子设下的结界,以及他身边负责保护他的人,那场灾难中他毫发无损,但他许多朋友因此痛苦地死去,他在那天第一次产生了“如果我听从父母的话去学了术法,是不是就能够保护一些人而不是只能待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的想法。
但看到他本以为这辈子只能阴阳相隔的两人前几分钟一声不吭从未来回到这里,现在正好端端站在他眼前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并非全无用处,起码他医好了许秋筠,还帮浮陵一点一点地重建起来。
他缓缓开口:“那段时间,你们正好路过了浮陵来看我,顺便在这歇脚,”易颂短促地笑了声:“凶蚀前一晚我们还一起吃了顿饭。”
彼时的易颂还不知道,那顿在他家吃的晚餐是他们三人一起吃的最后一顿。
浮陵是傍晚开始暴乱的,在太阳下山前一刻,弑组织的人将先前杀死的妖尸以及剖出来的妖丹放置在阵法的关键位置上,选择的地方尽管偏僻,但难免还是存在有人经过的可能。
一名砍完柴赶在太阳落山前下山的农夫正好碰见了这一幕,还未尖叫惊慌,便无声倒在地上。
血染湿了泥土,夜幕正式到来。
江寻昼猛地回头,眯着眼感受周围空气传来的波动。
街上喧闹仍旧,这个时间是饭点,街道上人不算多,行人言笑自若。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反而是路过的人被江寻昼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许秋筠见江寻昼没有跟上,回过头问:“怎么了?”
江寻昼仍看向远处,许秋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并无发现什么值得停下来驻足的东西。
“……没什么,刚刚有一瞬波动,给我一种不好的感觉。应该……是某种阵法仪式。”
“法阵?”江寻昼说感受到那便是有,可他没有察觉到。
“或许是哪个小道士下山练习吧,附近山上不就有座道观吗。之前我就遇到个小道士,拿着本不知道哪来的书,照猫画虎地在地上画阵法,差点把地下死亡的生灵给召唤出来。”
“心真大,也不知道阵法是做什么用的就敢随便画。”
“然后呢?”江寻昼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许秋筠摊手,满是无奈:“说了他一通,把那本写满邪恶阵法的书给没收了。问他书在哪拿的,他说是捡的,还以为捡到了武林秘籍……”
百里开外,又一个尸体倒下,血如打翻的墨水不断往外渗。
一个穿着兜帽长袍的人匆匆走到始终站在这空旷地带中央的人身边,低声耳语:“可以开始了。”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人睁开了眼,兜帽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周围的人明显有躁动之势,只有他平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兴趣。
步子刚往前迈了一步,就有人侧身拦住他。
他微微侧头,见是弑组织的首领,也是当初来找他的人。
他不吭声,等对方先开口。
首领眸光沉沉,似乎想透过兜帽看清这人在想什么,良久,开口说道:“这阵法是由血液和妖丹起噬的吧?”
妖魁藏在兜帽下的嘴唇一绷,目光沉沉,可惜传不到对方眼里。起噬的意思就是制造反噬,首领问这么一句无非还是不信任他,要自己掌握起噬。
这意味着他要留点后手了。
妖魁沉默半晌:“是,用血液和妖丹献祭可达到反噬。”
首领点点头,这才走开一边让他继续。
妖魁蹲下身,手指不甚在意地按在脚下充斥着血液的地面上,黑色的光像被人拿在手上的画笔,从他沾满血的指间蔓延开来。
顷刻,以他为中心的地面浮现出偌大的阵法,血红的圆月从乌云中探头,映照出的光给场面徒增几分诡异。光是看着就让人喘不上气,更何论靠近。
组织里的人其实对这位了解不多,甚至没说上几句话,只知道在术法方面造诣极高,喜欢研究阵法,是首领从外面找来的。
是谁不重要,目的达到就好。围了一圈的人开始有组织地去到各个子阵守着,剩下几个留守在这。
留守阵眼的人刚想提醒还站在原地的男人,回过头却见男人将兜帽抚下,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抬起头,嘴中喃喃。
那人靠得近,清晰地听到男人说的话。
——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