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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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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撤回幸福:“OK,那请你说说,你想象中的沈琛是怎样的?没问题,我可以做到。”
“我没有想象,所以你没办法按我的想象办事。”
…
沈琛叫来服务员,要添酒、小菜,和烟。
烟盒上桌后白浮清快一步拿走没收,于是沈琛脸上又出现隐忍式的假笑。
他就非要笑,就非要让人看出来他在假笑。
白浮清也可以笑,风轻云淡地笑。
然后撕开塑料包装,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放进嘴里。
沈琛眼疾手快没收桌上的防风打火机,扳回一局。
“不错不错,乖乖崽就该抽空气烟。”
“我不是你幻想里的任何形象,你什么时候能明白。”
沈琛挑眉:“我当然明白。”
“我当然一直明白。可是,这和我要和你玩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没有的游戏,这世界会很无聊,不是吗?你的工作就是演好一个标准的心理顾问,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演好你的本职工作对你来说很难吗?”
“看起来我们不是咨访关系、不是朋友、不是情人,而是在拍□□ Video,你是这场戏的甲方,我是可悲的乙方。”
“白痴,说你是乖乖崽吧,哪会有这么好演的片子。回顾我们的过去,我没有见到任何限制级内容。”
“你的思想不比他们更干净。”
沈琛突然笑起来,嘴巴咧开,细瘦的脸上出现一弯裂口。
“双标。你前些天还在说论迹不论心。你管我在想什么,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恶心你,但是我没有,由此可见我的善良。”
“听上去你好像被100种方法恶心过?”
“那可不止一百种。”
沈琛想拿烟,但是桌上没有,只得憋屈地继续喝酒。
“所以说,我希望你能离开那里,你看,你说的两年也快到了。”
“那我被恶心过的算什么?那不是白受罪了吗,情况不利我当然会走,利好我方还能当逃兵么。”
“所以你打算食言吗?”
沈琛挤弄眉眼:“我可不以人言为生。”
醉酒谈话不欢而散。
不欢到沈琛独自离开,要让保镖送白浮清回房,白浮清拒绝,顾不上醉意快步跟上他。
专属通道有好几个酒店员工看管,他们认识白浮清,没有阻拦。
匆忙赶到电梯门前,门恰巧合上,沈琛冷漠的视线被逐渐缩小的厅门和轿厢门夹断。
白浮清在原地不知所措。
电梯再回到一层时,只下来了一个保镖。
“白先生还没走啊……”他有些无奈。
“请问阿琛的客房是在29楼吗?”
这是他刚刚看到的数字,但有可能是假的,沈琛完全可以随便在某一层出去然后走楼梯。
保镖的神色晦暗不明,没有搭理白浮清,只是往外走。
他边走边掏出烟盒,站到大堂某一角的吸烟区,取出五支烟丢入垃圾筐。
白浮清立刻会意,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忙,但是和某人的关系修复后重重有赏。
在2905号房敲了半小时的门,沈琛才愿意打。
开门第一句就是:“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你碍着我的姑娘上楼了。”
他已经换下了正经的衣装,只披着真丝浴袍,腰间的结半松不紧。
“让她滚。”
白浮清皱眉。
进门时他闻到一股烟味,浓郁且甜,如果不是烟熏味明显,他都要怀疑沈琛是不是在烤面包。
“乖乖崽,你碍着她们赚钱又浪费了她们的时间,你知道这次机会对她们来说多宝贵吗?”
“你任性地想见就见了,她们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白浮清还是第一次听到主犯能把自己说得那么清新脱俗的,进行强烈道德谴责,主犯还狡辩说:
“只是行业交流啊”
“只是研讨剧本啊”。
“不信我可以把她们叫上来你自己看嘛。”沈琛无辜地小手一摊。
“然后她们会随机应变,看你的脸色办事,你借此考核谁最精明最好收服,是‘可用之才’。看不懂气氛的笨蛋就此封路。”
“你自认为是最温柔的考官,因为在这一片污浊之地你好像确实是最温柔的,恭喜你,你在比烂大赛里取得了胜利,你可以洋洋自得了。”
“我说的对吗?”
“啪”“啪”“啪”的鼓掌声,毫无欣赏之意。
“你说错了一点,白顾问,我得意是因为我有能力,不是因为有人愿意跪舔,不是因为有人愿意跪舔所以我有能力。”
“你才是那个无能之人,只是我愿意捧着你。”
“我身上有什么特殊性吗?既然你已经把我的温柔认定为假装、虚伪,空有文凭但是对你的问题无能为力,我还有什么特殊性值得你捧着吗?”
“当然,你这样的货色满大街都是,但是……嗯,你这样的货色满大街都是。”
“这就是你的‘但是’?”
…
神咨询过许多心理顾问,问诊过许多精神医生,被两者踢来踢去。偶尔的长期合作方,最后也落得一个被神炒掉的结局。
年岁渐长的他也越来越不明白那个人当年的做法。
“睡觉对我来说是困难的。但是在他身边,就好像听到了摇篮曲,躺回了儿童房的婴儿床。他似乎误解了我的话。”
沈琛有所省略地简述了当年的事情,不好直说当时就是想睡人家。
虽说想睡,但也不是真的想睡,沈琛自认不是同性恋。
他不敢也不想直接咨询详细的私人事情,只能旁敲侧击。
得出的结果是白浮清身上有某种超越性别的抽象的纯净,让人忍不住玷污看看。但如果真正破坏那就不再纯净了。这让沈琛有些想回避他。
接近纯度过高的东西太久会让人窒息。
女咨询师温柔地说:“他虽然是精神病学专业的学生,但没有完成专业培训,不具备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哦。在我看来,你们更像是朋友,他提供的应该是朋友式的支持而不是专业的心理咨询服务。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不是不专业啊,他很有耐心的,很温柔,愿意接我电话,保护我,不会玩不起随便曝光,在我需要的时候陪着我……比其他人好多了。”
“嗯…这,听上去这确实有些越界了。”咨询师友好地皱起眉,思考如何向沈先生解释这其中的隐患。
不过她很快就会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人,面对这种高风险案主都能违规,属实是有什么可疑的人格和问题。
沈先生和她熟络后变得松动了许多,他是这样一个幽默随和的人,甚至会考虑咨询师的感受。
反问她:
“我这样说话老师可以理解吗?”
“老师看起来还没写完上一个记录,那我先在脑子里想想今天要说的话题吧。”
“老师今天穿了和以往不同的色系哦。”
“这串手链是新买的吗?”
他简直比她的男朋友还细心,咨询师推推小方眼镜,一两周就见这一面,他却记得自己的穿搭喜好。她尝试根据他主述的童年经历推测“细致”的成因。
“是么?我有说过我的爷爷是小学五年级死的?”
他显得如此诧异,仿佛这个信息是咨询师自己编造出来的事实,可这是上一次见面聊起的往事。
就着这点讨论下去,他最后说:
“不记得爷爷是什么时候死的,但确实是死了,好像是被他儿子气死了。”
“我发现沈先生好像对别人的记忆更为清晰,记忆自己的事情有些混乱?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没有啊,还好吧,小问题而已,工作太忙了,不需要的记忆就暂且搁置。”
那次沈琛和她讨论了父母和青少年时期,及与成长如影随形的自杀念头。
她正试图扭转他对“自杀”和“死亡”的幻想性认知。
他的死亡不会让一切变得更好。
他们制定了一份详细的安全计划,提议用音乐、宠物、休假旅游等等来转移注意力。
问及危急时刻可以求助的支持者时,沈琛又提到了“那个咨询师”。
他认真地点头答应遵守安全计划试试。
看来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下周和下下周的会见他因工作原因请了假,再回来时,他对她的安全计划就变为:
没有多大帮助,因为本来就不怎么想自杀。
“不过还是感谢老师你的帮助。”
他说着掏出了两只金手镯。
它们像手铐似的被一条金链连接在一起。
“沈先生这是——”
她挪移落到鼻尖的眼镜,看起来现在急需打破他的妄想。正如他和‘那个人’的关系,如果真的接受礼物会让这一切界限混乱。
她很想告诉他,她已经有男友了不要过多在这方面浪费时间,但激怒他和自我暴露对双方都不好。
“这是送给你和你老公的金婚礼物啦,你们快要结婚了吧。可惜婚礼不能邀请我。”
“……”
“你这个小表情怪可爱的。”
“我有些好奇,沈先生是怎样知道婚礼信息的呢?”
他的眼神让她想起走夜路时前来搭讪的人们,她从此下班就回家绝不独自逗留。他看上去更有魅惑力,因为外形不赖。
他不仅知道她的婚礼信息,还知道这是她的第二任男友,还知道她具体的移民时间,还知道其他人际信息。这些都是她发布在社交网站的日常信息。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私人账号?
她本来正考虑如何干预他的成瘾行为,现在不得不先解决他的偷窥欲和控制欲,以及联系相关机构和是否报案。
“抱歉,这会让我有些感到有些不舒服哦。你付费来,购买我的时间和能力,我希望我们把时间有效地用在你身上哦,你的成长和治疗比谈论我无聊的八卦更有价值。”
重申界限,拒绝谈论,她觉得她说得很明白。
他的回应是托着下巴,倾身向前,目光放肆地闯向她的眼睛:“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她心脏一跳希望自己瞎掉。
因为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个人会猛叩、拍打、蛮力劈开她礼貌闭上的房门。
她不得不彻底推翻先前做的基本判断和治疗思路。
如果自己的性别调转眼下的情况会不会更好处理呢?会不会更淡定,更敏锐地觉察。
哪怕自己身高再高一些,威武一些,或许他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你看上去有些害怕,你在怕我吗?”他的声音变得更轻柔,柔得连一只小虫子都吓不走。
她扶扶眼镜,明明它没有掉下来。
“嗯……我能感受到一些暧昧的色彩,我相信你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不需要依靠这种方式来让我更欣赏你、来证明你的价值。”
“我们刚刚聊到了你对收集信息十分热衷,你可以偷偷告诉我一些真实的原因吗?我不会外传的。”
“只喜欢收集美女的信息而已。”
沈琛突然开始大肆夸耀她的外貌,从外夸到内,夸得她很不舒服。
又熬过两次咨询时间,他蹬鼻子上脸坐到了桌上,咨询师重申尊重和停止幻想,否则拒绝对话。沈琛指出咨询师太自恋,不是什么长相的人都适合幻想。
她难过地表示如果再不下桌,就要联系机构的保安了,沈先生也不想场面这样难看吧。
“当然,我是要脸的人,你看我这张脸,不像要脸的样子吗?”
他突然凑近,所以她狼狈地贴上椅背,心脏惊慌。
她想到他的言行前后矛盾,这是个可以讨论的地方,可她想要终止咨询了。
“如果你现在立刻下来,保证以后不再犯,我会努力再完成一个治疗目标……”
“不用了。”
他潇洒地挥挥衣袖,站起身:“小姑娘家搞不定的。”
咨询师低着头,默默说:“你攻击我的长相,贬低我的能力,却一直在骚扰我,这很矛盾,你回去可以考虑一下是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玩不起啦。”
半小时不到,他就走了,咨询费没有少付。
他没有做更过分的事,她必须遵守咨询协定,保护来访者的隐私,面对督导时隐去所有身份信息不泄露任何隐私,对亲人男友当然得闭口不提——真不公平。
她觉得自己恪尽职守,已经做到最好了。或许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只是那道职业操守卡紧了脖子吗?
她和督导重提了过去的心结,可空闲时想到那句话,还是会陷入闭塞的思考。
神对很多人都用过这个句式:
“唉,你太年轻了,搞不定的。”
“年纪太大了,没办法,搞不定的。”
“粗心鬼肯定搞不定啊。”
“你也太敏感了吧,怎么说几句话就这样了,你能搞定什么呀?”
“阳痿男搞不定的。”
最后一句是对白浮清说的。
当时白顾问好笑地反问:“你想让我搞什么?”
白浮清这样玩得起的人,打着强光灯笼都不好找。
可惜现在好像玩坏了,坏成了烂大街的款式。
白顾问怨念地看向自己。
“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没有不放你呀,你走嘛。”
“我帮你洗白,我帮你找个新工作,你想做什么都行,你想做什么呢?或者,继续当我的顾问?每天的工资一分不少,别多管闲事就好。”
“那我们这些年算什么?我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算你的失败案例啊。”
顾问不吭声,脸白一阵红一阵,背过身去。
沈琛觉得他应该自己处理好情绪,便坐回沙发上,倒酒点烟,拿起其中一本杂志。
这本杂志本期封面是他,封面上的沈琛含情脉脉、满眼星光地看着读者。这种眼神能骗到谁呢?反正是骗不到他的。
喝完酒抽完烟,余光向顾问扫去。
他还是站在原地,低着头,没有动。
“我准备休息了哦,最近规律作息。”
沈琛让他到客房休息或是离开,自己选择。但他还是不动。
衣着素净的他站在这眼花缭乱的欧式豪华风总统套房中,有种孑然一身的孤立感。
才发现他的身骨书页般单薄,在努力隐忍啜泣声和肩膀的颤抖。
刚才的话说重了吗?他真的往心里去了吗?
“对不起,你真的在难过啊?”
“不是…哥们儿……”
沈琛合上杂志起身,顾问闻声迈开腿要走,被拉住小臂。
捧起他的脸时恰逢泪滴滑落,沈琛用指头截住。
明明脸上挂满泪痕刚刚愣是没发出声,用自己带的纸偷偷抹,眼周的红在白皙的脸上尤为鲜艳,艳得令人心疼。
如果说羞赧迷离的绯红像迷雾,令人期盼拨云见日,那现在就是鲜血即将冲破透明的肌肤肆意流溢,不得不放下一切阻拦,让这血色赶紧退去。
“乖乖崽…有什么事骂我打我,别偷偷哭啊…我皮糙肉厚,很抗揍的。你别哭了……”
“那你让我走吧。”
他没有看他,只想挣脱这双手的桎梏。
“不…我怎么能放心呢,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别生气了。”
顾问狠心地拔开他的手:“你已经没有信用了,不要演完恶人自己又来演善人,谁会相信你的呢。”
“不不不别走——”
沈琛伸手抓他,白浮清一一拍挡。
“我哪有什么善恶啊,我只是寄托在你身上的烂泥而已,你不能走——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就是你了,我甚至安排了这样的公开好让自己忠诚一点,我已经为你做到这样了——”
他扑过去要抱住他。
“可是这甚至在恋人关系和正常人际交往中只是基础——诚信只是基础。”
“你不能指望在红土地里种出参天大树来,我已经很努力为你长出有小花的树丫了,所以我求你了……”
白浮清还是要去开门,沈琛只好跪下来求,然后抱住他的腿不让走。
白浮清自己的泪还没干,就要顾及面如土色的脚部挂件。
他回想起童年镇子上,父母忙碌无人照管的孩子们,堪堪六七岁大的孩子,就要照顾弟弟妹妹。
“明明让我走的也是你,逼我走的也是你,现在又玩这一套。这已经不好用了。”
白浮清费力地蹬开沈琛,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想要重新扑来。
“我可以尊重我的朋友和来访者有各种各样的癖好。但如果是恋人,抱歉,我也是个自私的普通人,没有办法老实大度地接盘。”
“你不会变成冤种的!我有很多很多钱,我有一百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哪怕你吸毒,你也会因为很快吸死而花不完!只要乖乖崽不乱来,就一辈子都花不完!”
“不是钱的问题,沈先生,你不要假定你会老老实实给我什么,你给我的东西,你随时可以要回去、抢回去。哪怕我要跑,你也会给我剥下几层皮——就像现在这样,像个恶鬼一样死缠烂打。”
白浮清没有想象过自己的恋人,以前他总说真爱来临前不会知晓爱人的模样。
如果能活过这一劫,活到未来,再被问及理想型,就照着沈琛相反的方向说真爱。
“我不是……我不是恶鬼呜呜呜,我只是、我只是有点点病了,我只是没办法控制好自己。但是乖乖崽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乖乖崽想要什么样子都可以!”
“够了,沈琛,我不想做个公厕里的乖宝宝。”
这也太恶心了,公共厕所能给予婴儿的只有排泄物和发黄发黑的污渍,霉菌和黏巴巴的纸,还有——
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震颤房间,掐断思绪,呼吸和心跳也被叫停了几秒。
是沈琛在叫?
白浮清还从没听过这样的叫声。
从腹部压出阴沉的干呕冲上胸肺,力量十足。高亢的声音窜过纤细的喉管,来到口腔时尖利而嘶哑,一路上滑至破音边缘的哨鸣。
原来人类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几秒白浮清被硬控在原地,眼前的沈琛像只佝偻的恶鬼,浑身战栗,声音自他向周围扩散。
难道人皮真的是他的伪装,他其实是外星人?蜥蜴怪、鬼魂附身……啊,他完全想象不到他会变异成什么东西。
最后一丝余音在空中消散。
他身子一松,原地散架。
“……”
看着晕倒的沈琛,白浮清觉得有资格晕倒的该是自己。他也想歪头晕倒不管不顾。
可这样就会莫名其妙有两个晕倒者,如果沈琛真的死了,自己还要被揪起来追责。
白浮清慢慢靠近,唤他的名字,不应声。
他双眼半睁半眯,呆滞无神,像被抽走骨架的软胶人皮摊在地上任人宰割。
“阿琛,阿琛…你……啧。”
白浮清疲惫地俯下身去,摆正躺姿,小心检查有无磕伤。
鼻息气流轻弱,几个重要脉搏点频率正常,扯松浴袍的衣领和腰带,拍拍脸颊,期望他突然恢复神采,骄傲地自夸演技。
拨打急救电话时,白浮清还在怀疑沈琛是想要敲诈自己的人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