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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chapter 52 ...

  •   林致溪站在门前深呼吸了好几遍,他盯着医院那扇雪白的门,里面住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推开门就能见到,但他害怕到不敢打开。

      他知道他的妈妈正在遭受病痛的折磨,而其根本原因是作者要造出一个逼他妥协的缘由,因此要让林望舒受此苦难。

      太荒谬了。

      他无比地愧疚,林致溪觉得自己从来都是林望舒的负担,是一串拖累她的生锈的铁链子。他感到喉咙里滚着沸水,他短促地呜咽了一声,早上来这里前勉强吃进去的馄饨好像在胃里翻涌,返上来酸水。他踉跄了一步,额头抵住了门,凉秋里,一阵凉意钻进他的皮肤里。

      等站直身,林致溪又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逐渐稳定下来,敲了敲门。

      等到里面传来一声“进”后,林致溪开了门,和坐在床上捧着手机的林望舒对上了视线。

      对方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来,眼睛先是本能地亮了一下,而后是短暂的慌乱,有点想要遮掩的意思,随后大约也明白了他能来这就是已经知道自己生病了,瞒着也没意义了,于是泄了劲儿,但很快她又扬起笑,朝站在门边的林致溪挥挥手:“小溪,过来坐。”

      林致溪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的眼神落在林望舒的脸庞上,他终于可以在现实生活里好好地看自己的妈妈了,只是这么看着瘦了不少的林望舒,泪水就已然蓄满了眼眶。

      林望舒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叹着气温柔地为他拭去眼泪,“不要哭,小溪,妈妈没事的。”

      林致溪温顺地借着林望舒的动作用脸颊去贴她的手掌,像幼兽回到家长的怀抱,眷恋地轻轻摩挲着,“妈妈,我好想你。”

      林望舒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妈妈也想你。”

      “可是你都没有告诉我你生病了。”林致溪委屈道。

      “是打算找到骨髓再告诉你的,怕你担心。”林望舒用手碰碰他的眼角,“你看你,哭得眼睛这么红。”

      林致溪眨眨眼:“那现在适配的骨髓找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长裴说有着落了。”林望舒温声哄道,“我本来打算明后天就和你说的,没想到你今天来了。”

      林致溪握住妈妈的手,她的手有些冷,那几年奔波劳碌的生活损耗了她太多的身体机能,即便之后在秦家好吃好喝地养了几年,林望舒手冷的毛病还是没有治好。

      他这么想着,没承想林望舒碰到他手指的一瞬间,微微皱眉,也是问道:“手怎么这么冷?”

      “过来时被冷风吹了一下。”林致溪解释。

      林望舒把房间里的空调调高了两度,“天冷了,要多穿衣服啊。”

      林致溪轻声道:“我知道的,妈妈,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你知道什么?”林望舒嗔怪地捏捏他的脸,“你看看,一点肉都不长,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又顺势往下捏捏他的肩膀,瞬息就皱了眉:“不仅没长,怎么还瘦了这么多?”

      “最近换季,食欲不太好。”林致溪随便找了个借口,微微皱眉,孩子气地看着林望舒,有意蒙混过关,“等过两天就好了。”

      林望舒被自己儿子的小表情看得心软又无奈:“你呀,要自己心里有数。”

      “我当然有数,妈才要多注意,”林致溪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一件一件细数着,“妈你要记得不能熬夜,有再喜欢看的小说都不能通宵,也不要和阿姨们聊得太晚,饮食方面也要留心,别喝冷饮,寒冬腊月的,奶茶别加冰了,辛辣油腻的东西要少吃,平时要多休息,不要成天成日地拿着手机,眼睛会受不了了的,可以看看电视听听歌什么的,还有作息绝对绝对要规律……”

      “好好好,”林望舒被他说得头都大了,却又很享用孩子对自己的关切,说话的调子里也掺着宠溺,“知道啦,小啰嗦鬼。”

      “我才不啰嗦呢。”林致溪撇撇嘴小声道,他身体微微向前,抱住林望舒,力度很轻地蹭着她的肩,很深很浓的依赖和不安慢慢流淌出来,他的表情仿佛这时候才真正生动起来。

      便如同剥开麻木的外衣,将真实的林致溪赤/裸/裸地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耳畔是林望舒关心的话语——这个肩膀并不怎么宽厚的母亲自己都在历经命运的磨难,她的脸色这样苍白,却还要安慰林致溪,叫他不要怕。

      那双曾经牵着他蹒跚学步的手抚过他的头,这只手的手背上有一道褪不去的烧伤,红色的瘢痕从林致溪的余光里掠过,令他的鼻尖忍不住地酸涩。

      他想他怎么能不害怕呢?他要怎么去承担失去妈妈的痛苦?他就要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永远永远也见不到了,可是他真的好舍不得啊。

      林致溪抱住林望舒,用力闭紧眼睛,似乎只要如此他就能死死制止住在血液里沸腾的求生欲——在拥抱住林望舒的那一刹那里,他忽地生出了无限求生的欲望,像是双脚终于落到了实地上,人间在他的眼中有了切实的模样,他的心脏被一种名为眷恋的情绪充斥了,他竟是不想、不愿意死去了。

      但很快,他悬在胸腔里的心脏开始剧烈地疼,仿若被无形的手牢牢紧攥,滚烫的热血和破碎的烂肉便从那双手的指缝间溢出。

      这是在惩罚他吗?

      林致溪咬牙。

      ——因为他的生志是不被允许存在的,一个该死去的配角的强烈求生欲望对这个世界而言是一种变数,所以要被惩罚,所以要被抹杀。

      心越来越痛了,林致溪将头搁在林望舒的肩上,把痛呼往肚子里咽,他什么也不打算说,那些真相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实在太残酷了,他不能告诉林望舒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的妈妈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还要承受丧子之痛,想到这儿,林致溪的瞳孔里几乎盛满了哀痛。

      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呢?一句话几个字构造成一个设定,如此草率地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小溪,你怎么了?”

      母亲对孩子的情绪总是格外敏感的,即使林致溪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林望舒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没事妈妈,”林致溪闷闷道,“我就是很想哭,你生病了,我好难受。”

      他为自己快要流出的眼泪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林望舒不疑有他,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放得很轻很柔:“没事的,会找到合适的骨髓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句话林望舒以前也和他说过,那段昏暗无光的日子,他们拼尽全力地生活着,衣食住行没一样看得过去的,租的那个小房子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屋顶是漏水的,需要要桶接雨水,雨下得大时一两个小时就得换一次,屋子里满是潮湿的水汽,窗外在落雷,轰鸣声撞着他们的耳朵。六岁的林致溪被林望舒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个瘦弱的母亲用一种绝对的保护姿态守着她的孩子,亲吻着他的额头,反反复复地说不要怕、不要怕。

      生活让她的眉宇间俱是疲惫,可她哄慰般地告诉林致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致溪终归是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了起来,这些日子所有的悲伤都好似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抱着妈妈,就如回到了故乡,再也不用流浪。

      林望舒带着安抚意味拍拍他的脊背,妥帖地接住林致溪传递过来的慌张、仿徨和悲戚,她用自己的臂膀圈住她的孩子,就如盖出风雨无侵的堡垒。

      难道她不会害怕吗?

      当然是会的,有哪个活得好好的人面对死亡不会肝胆俱裂呢?

      她那么多个夜里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唯恐合上眼就是与人间永别。

      她那样地害怕,可是她的孩子来了,抱着她,也是同样地害怕,林望舒便再顾不上自己了。她是很早就做母亲的人,阅历不足,经验不足,只无师自通了爱与奉献。

      倘若她做妈妈时的年纪再大些,她大抵就会懂得疏解要比一味地宽慰要来得好,但此刻她抱住林致溪,只想着怎么调整好情绪去哄他。

      她越是这样,林致溪的心就越是酸楚。他的心底生满了荒凉的荆棘,他的灵魂被捆绑住,每一下的挣扎都换来鲜血淋漓的惩戒,他的喉咙里盛满了痛苦的呼叫,然而当他从林望舒的怀中脱离出去时,却是在笑的,他的唇角边是浅浅的笑意,眼泪在他浅色的眼瞳里汇聚成湖泊,倒映出他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人。

      “我不怕,妈妈你也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重复着这句话,用坚定的语气去复述其中每一个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不要怕,要好好地活下去,要拥有好的结局,要余生都喜乐无忧,他会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向神明祈祷,请求给予他的妈妈世间最寻常也最难得的幸福,请求不要再让他的妈妈承受分毫的苦难,请求不要再让他的妈妈落泪。

      ——我爱你。

      ——我的妈妈,我的来处,我留恋的故乡,我永恒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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