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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祝贺你重获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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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歌显现雏形,作词作曲全我一人,包括吉他和演唱,但自己听总觉得有些怪,又指不出怪在什么地方。
杜月见来我休息室翻零食,我从前奏到尾音一个音符不差地弹奏一遍,唱完后问他要个客观意见,“你觉得哪里需要改一下?”
“嗓子吧。”杜月见皱着眉思考,突然茅塞顿开,终于找到问题所在,“跳舞好看就算了,人长得好看就算了,没想到唱歌也这么算了。”
“啊?”
“旋律优美令人赞叹不已,歌词随性贴合你的性格,吉他也有很大进步,”杜月见非常客观地点评,“最大的问题出自你五音不全,一开口我还以为谁家的鹅叫了。”
太侮辱人了吧。
嗓子是天生的没办法,我给自己找补,“我还在变声期,很正常。”
“你晚发育啊,二十多岁了还变声期?”杜月见咬开果冻,解锁他的水果消消乐下一关,“我不懂情,但我略懂点音乐。”
我俩在屋里犟嘴,隔着一扇门听到连续不断的杂乱脚步声,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涌来,略过休息室,直奔走廊另一端,叮叮咚咚打碎了沿路所有花盆,走到哪砸到哪。
我们及时住手,不敢贸然行动,竖起耳朵听动静。
前几天于山接了一个老头的单,岸江会馆鱼龙混杂,是个有钱有权的就能进,问题在于那个老头私下做得不是正经买卖,道上混的,手段狠辣,做尽伤天害理的事,七老八十了还出来找刺激,结果一口气没上来,绝命了。
“寇爷有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天天惦记他老子的财产,十几岁的时候被赶出家门,在外混得挺惨的,没敢回来认亲。这不老子前脚刚走,后脚带人来争遗产了,不得狠狠讹会馆一顿吧。”
杜月见的小道消息向来灵通,我从他那听到不少八卦奇闻,想到事件中另一个当事人,“那于山呢?”
“小命不保,恶人自有天收,跟你作对那么多年的报应吧。”
“别乱说话。”我打断他,隔壁传来刺耳的玻璃碎裂以及打斗的声音,男人女人尖叫着四处逃窜,被拦在走廊口的壮汉挡了回去。
“把这里所有人扔到表演厅里去,一个都不能落下。”外面带头的人张狂笑道,话音刚落,他的手下开始了一场新的暴行。
杜月见把我拉到窗户口,“实在不行咱跳下去吧。”
“跳下去也白搭,”我指着楼下停的数十辆黑车,每辆车有两人坐镇,架势还不小,腰间别着枪,“走一步算一步。”
门被从外而内踹开,我随手藏起桌子上的小刀塞裤兜里,刚掖好衣角,被五大三粗的两个男人擒住手腕,推搡我们前进。
一路到宽阔的表演厅,里面挤满了人,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于山被打得鼻青脸肿跪在最前面,荣姐头发凌乱好不到哪里去。
她失去往日骄横跋扈的态度,如同褪色的釉上彩瓷器,焦急道:“我们老总现在人不在,等他来了再商量行吗,别为难我们普通员工了,大家都是为活命混一口饭吃。”
“你老总怕惹事躲起来了吧,道上谁人不知道我小寇爷的身份,出去打听打听谁敢惹我。”自称小寇爷的人将荣姐踹翻,大爷似的搬个凳子坐在舞台边缘,睥睨蹲在台下的其余人。
其实要不是今日他老子死了,使我们一众人受牵连,我还真不知道哪里冒出个小寇爷,连名字都是继承他爹的。
我和杜月见最后进来,挤在角落里,手边是会馆电源的总闸。
正计算拉下电闸跑出去的概率有多大,我感到脖子一凉,一个纹身遍布全体的胡子壮汉厉喝:“别东张西望的。”
一看这身形,我打不过他只得认怂,主要的是先保命再说,“我知道了。”
越想低调越适得其反,小寇爷注意到我们的交谈,“吵什么,后面怎么回事?”
小寇爷身边的瘦猴儿狗腿子颠颠跑来,扳过我的脑袋,嘴里发出不明声响,我偏过头挣脱,他双眼一眯,大声道:“小寇爷,这里有个长得好看的。”
这下不止脖子凉了,浑身都凉了。
小寇爷来了兴致,好奇地说:“多好看?带过来我瞧瞧。”
我僵硬地扯着脸皮说:“呵呵,一点都不好看。”
他一声令下,两个人跟押送犯人一样把我压制住,双腿似乎灌了铅不听使唤,慢吞吞地挪动。
所有人挤成一团蹲在地上,我从缝隙中穿过去,踢到一个人的后背,绊了一跤险些摔个狗啃泥,下意识道歉得以看清这人的长相,是周桓。
我暗自记下一笔账,等出去好好清算。
“走快点。”两位壮汉蛮横地踢出一条路,硬邦邦的棍子一个劲戳我,架着我脚不沾地被抬过去了。
一种近乎赤露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我汗毛竖起来了,头皮发麻地走到台上,右手碰到裤兜,确保小刀还在。
荣姐看到我好似看到救星,搅混水把我推出去了,“是,这是我们的头牌柳寒。”
我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现在冲上去捂她的嘴,可别说了吧姐,您是真不管我死活。
仗势欺压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种感觉很熟悉,是我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形成一面镜子,时时演绎我曾受过的屈辱遭遇。
那时我矮得像个玉米棒槌,看着围成一圈的成年人害怕地喊妈,被他们无情地嘲笑。
记忆中的脸和面前这些人重合,他们有着同样的嘴脸,我被永远封禁在无底囚牢,我不想受压制,我想反抗,想打碎那面折磨我到如今的镜子。
他命令我站到他身边,我没动。
“看见没,这是残害我老子的凶手,”小寇爷提起于山的领子,一手拽着他的头发,把那张血流成河的脸对着我,“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和他一个下场。”
那又怎么样,就算你老子是玉皇大帝也不能一手遮天。
历史再次重演,只不过换了人选,我笑了一下,妥协道:“杀鸡儆猴吗小寇爷,我过去就是了。”
我确实过去了,并且扼制他的喉管,刀尖抵在最致命的颈动脉窦。
这时候我心里还念叨着陈揽朝的好,自从上次酒会刘励邢搞偷袭的事,他找了个教练让我练习格斗术防身,我杂七杂八学了几招,没过多久派上用场了。
不知是好,还是坏。
小寇爷没多大本事,全依仗他爹在道上混个脸熟才留了一条命,我掐着他脖子,他完全不会反抗,整个人老实了不止一点,“哈,玩游戏吗?”
手下稍一用力,我听见骨头错位的声音,警告道:“别动。”
赌一把吧,反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世事无常,多等一秒就有一秒的变数,我大脑空白一片,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台上乱作一团,所有的人注意力集中我身上,我用力划破他的脖颈,小寇爷大叫一声,鲜红的血喷涌而出。
灯光熄灭,大家你拥我挤谁也顾不得脚下,我趁黑拉住一个人的手腕跑向后台,钻到储藏室去了。
警察在外早已准备就绪,连忙疏散逃生,包围了整座会馆,我掩上门问:“怎么样了,还能活着出去吗?”
“怎么是你?”于山气都喘不匀,还有功夫在乎是谁救了他,冒死拽他逃跑,换来他这副无关痛痒的态度,我找谁说理去。
“你以为是谁?除了我还有别人愿意救你吗?”得亏我宽容大量,不跟他争长论短。
搬开泡沫箱,我从柜子底下找出小型急救箱。
因会馆的表演多数以舞蹈为主,经常会出现跌打扭伤磕破皮的状况。眼下于山的症状差不多,甚至更严重,好在是皮外伤,我得先给他包扎伤口,呼呼冒血也不是个事。
外壳落了灰,我借助手电筒的光查看保质期,一些药已经过期了,好歹一个消毒的还能用,我也不敢用,怕消毒的比毒还厉害。
于山不吭声,应该是戳他心窝子了,内心挣扎一番后,不情不愿地说:“谢谢。”
被他突如其来的道谢震慑住了,跟他站对立面太久,不适应缓和的气氛,我一时口无遮拦,“原来你还有点良心。”
于山翻了个白眼,拢紧领口。
“不用谢的,刚来的时候我不懂规矩,欠你一次,这下算作补偿。”
他原话奉告,“原来你还有点良心。”
狭窄的房间门窗紧锁,于山穿个厚外套一动不动,我说:“大夏天穿这么多不热吗?先止血吧,等外面太平了再去医院处理伤口,这里没有能用的药水。”
我伸手欲解他的扣子,于山躲开了,往后退缩了一步。
“别矫情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怕羞,那就自己来吧。”我把剪刀和纱布递给他,于山低下头,捂住领口的手指微微颤抖。
不等他做出反抗,我剪开和伤口粘在一起的布料,看形状应该是被利器划伤,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胳膊,以及青紫的淤痕。
我无言地停下动作,“他……”
“就是你想的那样。”见遮掩不过,于山淡定地脱下衣服,向我展示更多的青紫痕迹,被掐的,被拧的,或者其他的东西造成的,“我不需要别人怜悯。”
我用棉签小心地挑开玻璃渣,在伤口上方缠绷带止血,“谁怜悯你了。”
“他死了吗?”于山看着我慢而谨慎的动作,“赶紧的吧,又不是需要怜惜的宝物。”
既然他本人无甚意见,那我不必照顾他的感受,快速处理伤口,“想什么呢,那力度他还能死,瓷娃娃吗?再说了杀人犯法的事我可不干,我清白着呢。”
“寇爷两眼一闭倒在我身上,他死得倒利索,特别恶心,可我动不了。”于山展示手腕的勒痕,年纪大别寻刺激了,留着气还能多活两年。
“会馆肯定是开不下去了,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范总跑到国外逃命,临走前把合同全烧了,我们连做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谁也不能说比谁更幸运。”
放在以前,或许我能附和一两句,感慨我们同病相怜,昔日的敌人这么狼狈,我只能开导道:“那正好没人愿意留下继续为他卖命,你可以大胆追逐自由了,就做你自己挺好的,招不招别人喜欢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于山鄙夷地看向我,沉默片刻后说,“那晚陈先生并没有带我走,把我安排在酒店之后离开了,我们什么也没做。”
“他有他的自由,我又不是占有欲强,喜欢谁,谁就一定是我的。”注意到于山怪异的眼神,我欲盖弥彰,同时宣张大义,“别那么看我,没名没分的,瞎吃什么醋啊。”
假装大方说心虚的话还真有点底气不足,于山显然不信,眼里流露出审视的光,并且直截了当地拆穿我,“可你第二天见到我,明显一副想杀了我的表情。”
我模棱两可地呛他一口,“你看谁都这样。”
“虚伪。”
我大声反驳:“真心的!”
“不需要,真心还是留给你的陈先生吧。”
在离开之前于山难得正经地说:“刚刚我说错了,是你比较幸运。”
像一句没头没尾的告别话,我知道距离和他离别的时间不远了,或许就在他走出去的下一秒。
我喉咙堵塞,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始终等待着,等待我为这场闹剧画上个句点。
我张了张嘴,真诚地祝愿他。
“祝贺你重获自由。”
他释怀地笑了,“谢谢,祝你幸福。”
冰释前嫌,又满足又空荡,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人各有归途,不知漫漫长路何时有归期。
我无措地面对崭新的开始。
打开那扇门,有光从缝隙中溜进来,于山的身影被日光一点点吞噬,像是走进无尽虚无。
拼了命想要冲出牢笼,最后成功突破,却发现外面是更大的牢笼,但那一瞬间的开心才是真正的开心。
临踏出门,他嘴欠地补上最后一句话,“哦对了,祝你早生贵子。”
悲伤的气氛一下子被打断,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极速收了回去,我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去死吧你,神经病。”
就知道于山这个狗东西吐不出象牙,但悲伤从来不是死对头辞别的底色,有病的人该这样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