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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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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带着热意的晚风从窗口吹进来,伴着虫鸣在谢子夕耳边打了个旋,消失在虚空中。夜色沉甸甸地凝固在窗外,偶尔能看见几颗在城市灯光里脱颖而出的星星,静静地闪烁着星芒,生怕打扰深夜熟睡的人。
谢子夕在寂静的夜色里独坐了很久了,下午出了医院后岑林本想带谢子夕去自己家给她做顿晚饭,但是谢子夕说她想自己一个人待着,需要的话会给他打电话。岑林只是默然地看了谢子夕一会,就点头同意了,将她送回她家以后就离开了。
屋里没开灯,只有阳台上那盏落地灯亮着。谢子夕坐在阳台的椅子上,膝头摊开一本书,手里捏着一角书页,一对眼珠从镜片后长久地凝视着黑白文字的某一处,一动不动,显然是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此时她的脑海里尽是谢子晟苏醒时的那张脸,他的眼睛不再紧闭,而是直直看向自己,带着一点温情和笑意。
开心和激动随着时间退去,再想起那双眼睛,谢子夕心里只感到一阵空虚,像有一个空洞把她过往七年的所有疲惫和压抑全都吸食干净了,剩下了什么呢?好像也不剩什么了。
谢子晟醒了,意味着她这条磕磕绊绊的长路走到尽头了,接下来往哪里走呢?她发现这么久以来自己似乎从未考虑过,如果她真的撞了大运等到了谢子晟醒来的这一天,之后他想要做些什么?
谢子晟恢复后就不需要她再时刻关注着了,她大概是和岑林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然后呢?做点什么呢?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谢子晟会同意她和岑林在一起吗?如果不同意,他们还要像七年前那样再吵一架吗?
纷杂的思绪让谢子夕无法集中注意力,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像是放弃了一般,合上了书,抬头看向楼下。
老城区的照明并不是面面俱到,灯光照不到的许多角落,不知道哪里会突然窜出一只不知名的野猫。一开始谢子夕以为对面巷子里影影绰绰的是野猫跑过,直到她看见了一点明明灭灭的火星。
那是一个掉在地上的烟头,还未熄灭。
谢子夕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还没等她仔细看清那个角落,楼下突然传来摩托引擎的声音。
这引擎声她再熟悉不过了,但是在这个时间点听见还是十分意外,再加上之前思考问题把脑子搅糊涂了,以至于她在椅子上呆坐了许久,听见有人敲门她才站了起来,刚把门打开就被门外的人抱了个满怀。
岑林显然是一路跑上楼的,他把谢子夕紧紧抱住,在她耳边重重地喘着气,剧烈的心跳还没恢复平稳,在看见谢子夕满屋漆黑、只有阳台亮着一盏灯后变得更紊乱了:“这么晚了,你还在阳台?”
“睡不着。”谢子夕回过神来,想推开岑林把他拉进屋里,发现根本推不开,“你怎么过来了?”
岑林将谢子夕放开些许,上下打量好几遍,似乎是确认谢子夕连根头发都没少,松了一口气,喘得没那么急了:“没有奇怪的人来找过你吧?”
“奇怪的人?”谢子夕疑惑地皱起眉头,想起刚才在阳台看见的对面巷子里没有熄灭的烟头,那里曾经有人么?
“对,就像……”岑林停顿了一会,要说出那个词对他来说太艰难了,“就像我爸那样的。”
之前在清州,岑林就是这样带着慌张突然来找她,谢子夕也能看得出来应该是和岑允有关。而这次岑林简直像是丢了魂,事态有可能变得严重了。
谢子夕目光一敛,拉着岑林进了屋:“进来再说。”
这一次谢子夕不打算等着岑林主动开口了,她把客厅的灯打开,看岑林呼吸平稳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爸干什么了?”
岑林一怔,他没有想到谢子夕问得这么直接,更没有想到谢子夕开口就直击要害。他来不及想谢子夕是怎么做到一针见血的,下意识回答:“也……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这么着急忙慌的?”谢子夕的目光里都是大写的不信,冷冷哼了一声,“上回你跑到清州找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平时并没有对我表现得过于依赖,怎么那么几天都忍不了?上一次见你脸色大变还是在遇到你爸的时候,你这么着急找我,肯定是他干了点什么,搞不好还跟我有关系。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谢子夕说一句,岑林的脸色就白一分,睁着眼说瞎话这个本领他是没有的,尤其在谢子夕这种洞察力一绝的人面前。当谢子夕最后一个字话音落地时,岑林终于闭了闭眼,说了实话:“他今晚给我发消息,说要是我不给钱的话,他就过来找你,我当然是没理他。结果半个小时后他就给我发了你在阳台看书的照片。”
“他要找我就让他找,我还怕他不成?”
“我是怕他给你添麻烦!怕他……”岑林突然哽住了,他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些事说出口。这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当初谢子夕为什么不对他坦白一切就要和他分开,因为真的不想面对那个未知的答案。
岑允怎样骚扰他都无所谓,但是他不能容忍岑允给谢子夕带来不必要的困扰,更害怕谢子夕因为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父亲而增加他们这段感情的不确定性。谢子夕一直都是很理智的人,从来不会在自己人生的天平上添加充满风险的砝码,如果他不能妥善地处理好关于岑允的问题,排除未来的隐患,谢子夕说不定真的会像岑允说的那样,再一次离开他。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睛站在谢子夕面前,他不敢看谢子夕的脸,也不知道谢子夕是以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他的,他知道以谢子夕的处事方式不会说让他太难堪的话,到那时他不能忍受她的眼睛里出现哪怕一丝失望甚至厌弃。
看着岑林欲言又止的样子,谢子夕叹了一口气,隐约体会到了岑林知道一切过去以后跑来质问她时的心情。原本想着不要那么冒进,给岑林一点时间,但她现在不想等着他自己开口了。她伸手捧起岑林的脸,沉了沉声音问道:“看着我,岑林,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岑林被迫直面谢子夕的目光,惊讶地发现谢子夕的脸色前所未有地平和,仿佛只是在跟他讨论明天吃什么这样普通的事。但那平和里透出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被她有意识地用温和的外衣包裹住,让他能够直观地感受到,但又不被它伤害到。
你可以慢慢说,一边想一边告诉我,但是不能一个字都不说。岑林觉得谢子夕的神情是这个意思。
胸口郁积的结像是被解开了些许,岑林严防死守的堤坝被混杂着不安的爱意冲毁了。他像抓住海浪中的浮木一样抓住了谢子夕的手,深深地垂下了头,颤抖着呼出一口酸涩的气:“我怕你……又不要我了。”
谢子夕瞳孔剧烈颤动了几下,她想过岑林是担心岑允对她造成什么伤害,更离谱点的,连绑架勒索这种事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话头抛出来了,后面的要说出来也就没那么困难了,岑林闭了闭眼,把自己的担忧一股脑全挂了出来:“如果我不给他钱,他就会来找你要钱。他说……像你这样的工作狂,发现我有这样一个父亲,说不定会再次离开我……”
谢子夕被“工作狂”仨字儿当头砸蒙了,脑内好像有个Loading的符号不停转圈圈,好一会才僵硬着嘴角听懂了岑林说的话,颇为无语地扶了一下额头:“所以,你就信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岑林简直像要哭出来了,抓着谢子夕的手开始发抖,本来就充满焦虑的语气里平添了好多倍的哀怨:“信了,你又不是没干过。”
多年前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早以为这事儿会慢慢平淡下去的谢子夕,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原本已经撤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这时候轰然落下,斩了她个措手不及,属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果然黑历史永远都是黑历史。
心里头兵荒马乱,面上还是要保持稳重,装也得装到位。谢子夕的职业素养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最高水平。她像抱裴新源宠物店里情绪低落的萨摩耶一样,把高她差不多快一个头的岑林抱进怀里,略微艰难地举起手摸了摸他的后脑:“我不会的,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句话显然在岑林心中没有多大说服力,他抬手环住谢子夕的腰,把脸埋进谢子夕的颈窝里:“可是我不信。”
谢子夕:“……”
你信你爹的胡言乱语,不信我的真心实意?
由于自己确实有前科,加上岑林这会正是死脑筋的时候,谢子夕重申了好几次自己的主张,但是举证不足无法取信于人,只好无奈地转移话题:“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他这么骚扰你。”
谢子夕的保证虽然收效甚微,但是安抚还是有用的,岑林现在已经平静了许多。他已经抱了谢子夕有一会了,依然不想放手,在谢子夕耳边清晰地说:“他没机会再骚扰我了。”
话题中心的岑允此刻正在几十块一晚不要身份证登记的宾馆里,一边呼噜噜嗦着泡面,一边紧紧盯着手机,以防错过岑林发来的信息。
屏幕上岑林的聊天记录停止在一小时前的一句“行”,对方像是极度不耐烦一般,连着几句话都没多说一个字的废话。不过这没什么,重要的是岑林答应了给他十万先用着,有钱什么都好说。只是目前岑林只转给他两万,说是他刚搬来云城不久,没多少存款,一时间拿不出十万,今晚可以想办法给他凑齐,最迟天亮前打到他账上。
与前几年相比,十万是太少了些,不过现在不比以前了,有多少算多少,也不是挑剔的时候。
房间里的空调早就坏了,窗子开到最大,带着热意的晚风对于缓解屋里的闷热没有丝毫用处。岑允吃完最后一口泡面,把塑料叉子往泡面桶里一扔,溅起几滴稀薄的油花,皱着眉盯着毫无反应、被他无数次按亮的手机。就算是需要筹钱,这也太久了。
刹那之间,岑允心里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几个月前联系不上他的情妇、不管打多少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听时,也是这种感觉,随后就听助理说对方签了合约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现在钱也没有了,公司领导正在追问这件事。
现在,一种预知到危险的本能驱使着岑允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简陋的行李,再尽最大努力抹除房间里的痕迹。
在把泡面桶撕到碎得不能再碎、从马桶冲走后,他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检查是否有遗漏的地方,抓着行李包的手微微发抖,额头上已经大汗淋漓。
岑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随便在裤子上擦了两下,深呼吸两口气,转身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就在他转动把手的前一刻,不知为什么突然停下了动作。窗外的热风吹进来,撩起了窗帘,无声无息。周围太安静了,这间房的窗子正对着楼下的大路,却连车辆开过的声音都听不见,只能依稀听到岑允自己渐渐急促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
“叩叩——”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岑允打了个激灵,早已被汗水弄得湿滑的手从门把手上滑落,使得锁芯动了一下,带出轻微的响声。
岑允闭上眼,现在没法装房里没人了,只好用略微变调的声音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宾馆老板特有的沙哑的声音:“大哥,你今晚的房钱没续啊,还接着住吗?”
岑允紧抿着嘴,尽量放松自己的嗓子眼:“说什么呢,我早就交过房钱了,你别瞎说。”
“你确实交了,但没交够啊,今晚一算你少交了些。”
“我肯定是交够了的。”岑允压紧眉头,眼珠快速转动了两下,“现在也这么晚了,这样吧,我明天一早到柜台找你,看看怎么回事行不行?”
“哎呀不行啊,这账差了这么一笔,我没法跟我老婆交代的呀。大哥,我们开个小宾馆不容易。”宾馆老板开始急了,“你出来咱对一对,要真是我算错了,我给你赔罪,少你一周房钱,行么?”
这小宾馆装的门隔音效果不行,岑允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除了老板焦急的跺脚声没听见别的声音,垂着眼睛思量再三,转动门把手拉开了一点缝隙:“我……”
他刚说完一个字,下个音节还没来得及冲出喉咙口,房门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应声而破。他的身体因为猝不及防的撞击向后倒,摔倒后眼睛还震惊地瞪着,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想要撑地起身的动作。
门外的人比他动作迅捷许多倍,在他起身之前已经先一步将他牢牢压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咔哒一声上了拷。
从门外进来好几个人,压着岑允的那位在他眼前抖开证件,让他看得清清楚楚,随即一声厉喝在耳边炸响:“别动!警察!”
岑允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看向门外,宾馆老板此时正缩在几个警察面前,低着脑袋像个鹌鹑似的,只敢时不时抬眼瞄一下警官先生,先前索要房钱的架势一点不剩。
他面前的一个警察翻着几张纸,最后重重在手里敲了一下:“你们胆子挺大啊,现在抓这么紧还敢开黑宾馆?”
宾馆老板顿时缩得更厉害了,仿佛要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岑允半边脸贴着地板,半晌才被警察架着胳膊从地上拉起来,心头惊骇未消。
他已经那么谨慎地隐藏行踪,他的住处连岑林他都没告诉,居然还是被找到了。最近几天他接触过的人里只有岑林提过报警,以他对这个逆子的了解,他绝对干得出这种事。早知道岑林宁愿报警也不给他钱,他就不犯蠢去找岑林了。
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指着岑林的鼻子骂他不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