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尖的轨迹》藏三叶

81、第 81 章

　　为了尽快赶回云城，岑林和谢子夕，订了最近的航班就匆匆动身。
　　一路上谢子夕都没怎么说话，从她的表现，岑林无法判断对于谢子晟苏醒这件事，她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因为谢子夕既没有喜极而泣，也没有痛不欲生，她只是安静又利索地登上飞机，然后坐下来看着窗外，双手握在一起。
　　岑林一直不太敢动她，此时的谢子夕让他有种一碰就碎的错觉，直到谢子夕实在受不了内心的某种煎熬，靠在他的肩膀上把脸藏起来时，他才发现谢子夕在发抖。
　　“我好害怕……”谢子夕闷闷的声音从肩颈处传来，带有一种模糊的恐惧，“我怕这次又是他们骗我的……”
　　如果她急急忙忙赶回去，结果又是一场空，她该怎么办？但是她又不能无视这个可能并非事实的消息，现在舒锦心还没有再打一通电话跟她说：我搞错了，你哥没醒，是我搞错了。那这一切就是真的了？可是万一舒锦心明明说了，只是她现在脑子不清楚没听见怎么办？到头来谢子晟还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她的心又空了一块。
　　岑林想起那天在医院里偷偷看到的谢子夕，他没有陪着谢子夕走过那一段路，但是他看到谢子夕的反应，记起了谢子夕那天的叹息，他明白了谢子夕恐惧的源头是什么。一次次抓住希望，又一次次看着希望变成空洞的虚无，让人怎么能不怕？可是就连这样看上去十分缥缈的希望，谢子夕也必须抓住，因为她多少年来都是为了这个在苦苦支撑。
　　岑林不敢给她任何肯定的回答，只能一遍遍抚摩着她微微颤动的后背，细碎地吻着她的耳尖：“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办，那就先睡一觉吧。一觉过后，飞机就落地了。”
　　谢子夕小幅度地点点头，至于有没有睡着，岑林不知道。
　　裴新源在接到舒锦心电话后的十多分钟内就赶到了护理医院，他马不停蹄地跑到谢子晟的病房，到了房门前却猛地停住了。
　　做了几轮心理建设后，裴新源伸出手想要开门，可是手还没碰到门把手，房门就自己开了。他抬起头，对上了舒锦心的一双泪眼。
　　病房里，几个护工和护士围在病床边，遮住了正弯腰给谢子晟做检查的崔医生的身影。崔医生谨慎地确认谢子晟身体的各项情况后，带着不可思议的感叹微微点点头：“医学奇迹啊……”
　　裴新源往床上看了一眼，谢子晟已经睁开了眼睛，听见裴新源走近的声音时，十分缓慢地把眼珠朝裴新源的方向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但是身体显然还没办法自由活动，也不能开口说话。
　　“医生，他怎么样？”裴新源一路跑着过来，气还没喘匀，确认谢子晟真的醒着，等崔医生检查完立刻焦急地询问起来。
　　“他对外部的刺激有所反应，能眨眼，能按照我的指令控制微小的动作，摆脱了昏迷状态。”崔医生保持了冷静的职业态度，但他时不时还是会搓手，“后续我们会给他做个全面的检查，没有太大问题的话就要做好长期进行康复训练的准备。那也是个艰难漫长的过程，不过至少人醒了，这已经是个奇迹了。”
　　说完，崔医生转头向舒锦心问道：“谢小姐还没来吗？”
　　“她在外地出差，我给她打电话，她说马上赶最早的航班回来。”舒锦心眼泪不停地掉，声音却带着喜悦。
　　“不容易啊。”想起谢子夕单薄的身影，崔医生顿时百感交集。
　　在这所护理医院，谢子夕是他见过为数不多最有韧劲的人，很多次他都看得出来，这年轻姑娘很多次都累得差点就放弃了，尤其是刚开始还在读书的那几年，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人都瘦得皮包骨了，眼睛下面常年挂着黑眼圈。
　　谢子晟转到这里以后，崔医生也听说了谢子夕家里的情况，唏嘘不已，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遭了这么多罪。好在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谢子夕到达医院的时候，谢子晟已经做完了全身检查，程飞鹏也到了，还差点和谢子夕在病房前的走廊上撞在一起，嘴里叼着的烟还没来得及灭掉，谢子夕也干脆当没看见了。
　　检查项目刚刚完成没多久，崔医生还留在病房里，看见谢子夕的脸一瞬间有点恍惚，因为此刻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和前几次虚晃一枪时的表情完全一样。这样的表情在看到谢子晟睁着的双眼时终于破裂了，露出了一丝茫然，紧接着迅速红了眼眶。
　　没等谢子夕问，粗医生就把谢子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嘱咐了后续的护理事宜，让她有时间的话商量一下康复训练的事，末了停顿许久，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带着一点长辈安慰晚辈的感觉拍了拍谢子夕的肩膀就退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后，崔医生在走廊里看见了一个靠墙站着的年轻男人，看着有些眼熟，猛然想起上次谢子夕急吼吼到医院来时，这个男人也来了，偷偷摸摸躲在不远处的角落一直盯着谢子夕看，满脸担心的样子。
　　现在这个男人依然是在病房外，不过没有再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了。崔医生问他：“你也是谢子晟患者的亲朋吗？”
　　岑林原本双手插兜正低头沉思，犹豫着要不要跟着谢子夕进去，闻言抬头站好，思考了半秒钟摇了摇头：“不算是。”
　　崔医生回头看了看病房，里面传来了谢子夕带着哭腔、低低的笑声，混着咸涩的泪水，让人听着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五味杂陈。
　　岑林显然也是这样的感觉，脖子伸得老长，可是脚又不敢向前迈。崔医生看不下去，朝着病房门口扬了扬头：“想进去就进去吧。”
　　岑林冲着崔医生礼貌性地笑了笑，没说话，也没进病房。
　　外面的岑林心情复杂地重新靠着墙立在墙边，里面的谢子夕却是腿软得快站不住了。
　　谢子夕虽然哭出了声，但并没有哭太久，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眼泪完全流不出来了。她苦撑的这些年，已经不大会哭了。
　　谢子晟的眼睛紧紧锁在谢子夕身上，目光迟缓地一寸寸抚过谢子夕的脸。脸还是显年纪小的娃娃脸，可是再没有当初热血气盛的样子了，如果说几年前的谢子夕是一只奋力展翅、无所畏惧的小鹰，现在的她已然长成了羽翼丰满的猎食者。
　　他曾经那么期盼谢子夕变得强大又独立，但是当她真的变成了他期望的样子时，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因为他并不想让他的妹妹以这样的方式长大，她付出的代价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看着谢子夕哭红的眼睛，想要抬起手来，就像小时候那样揉一揉谢子夕的头发，但是现在的他连张嘴说话都还做不到。
　　谢子夕面对着谢子晟，喉咙一时之间堵住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吞下的东西太多太杂，此时全部成了一团浆糊，黏糊糊地附着在她的器官上，让她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连个字都扒拉不出来，索性转开脑袋，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身旁的舒锦心说：“锦心姐，你先陪我哥一会吧，我得缓缓。”
　　舒锦心点点头，由着谢子夕走出了病房，接替谢子夕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谢子晟的目光一直追着谢子夕的背影，直到谢子夕出了病房，才将目光一点点挪到眼前的舒锦心身上。相比对着谢子夕，谢子晟在看着舒锦心时，眼里的愧疚浓重许多。他奋力抽动嘴角，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嘶哑的音节，艰难地做了几个口型。
　　舒锦心隔着泪眼辨认出来了，他在说“对不起”。
　　在那些失眠的夜里，即便有很多次舒锦心确实怨过谢子晟，现在也实在是怨不起来了。他那么努力地回来了，还有什么比能看见他好好活着更重要的？
　　舒锦心用手背擦干了眼泪，握住谢子晟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裴新源和程飞鹏没在病房里久待，反正他们只要确认人醒了，后面总会有机会能和谢子晟说上话的。
　　两人出了病房就看见谢子夕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恍惚之间仿佛又看见了几年间无数次用同样的姿势坐在那里的一个个谢子夕。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谢子夕身旁多了一个岑林，他只是默默地坐在谢子夕身旁，一只手慢慢地抚摩着她的脊背，耐心等着她破开情绪的茧，抬起脸来把心里堆积的东西说给他听。
　　程飞鹏不知道谢子夕和岑林的情况，刚想掏烟的手举在半空，放不下去也抬不起来，十分诧异地颤了一下，隔空点了点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人，用一种后知后觉的语调问裴新源：“咋回事儿啊这是？”
　　“咋回事，不就你看到的这回事嘛。”裴新源见怪不怪地把程飞鹏兜里的烟拿出来放在了他僵在半空的手上，“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别大惊小怪的。”
　　程飞鹏握着自己的半包烟，瞅着裴新源的反应不对，“嘶”了一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直没告诉我？”
　　“程老板日理万机，我就怕给你打电话你还开着会呢，约饭也约不出来，上哪给你讲？”裴新源扶着程飞鹏的肩膀把人往外边推，“要抽烟出去抽，别说医院里不让抽烟，要是让那边的小夕夕看见了，我可帮不了你。”
　　程飞鹏想想谢子夕先前那冷飕飕的表情，还是谨慎地揣起了烟盒，跟着裴新源到了医院外面的草坪上。
　　这天谢子夕在病房里待了很久，直到护工提醒谢子晟该休息了，谢子夕才点头离开。
　　谢子晟的目光一直追着谢子夕走到门口，开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门外有个人。虽然被门框遮住了一大半，但谢子晟还是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岑林，他一直在外面等着谢子夕。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谢子晟才收回目光，盯着房间的天花板出神，过了许久才缓缓闭上眼。
　　谢子夕没有哭得太厉害，只是眼眶发红，看得岑林心都像给人揉碎了，抬手揽住谢子夕的肩膀，把人半抱在怀里：“好了，这是大好事，可我怎么看着你不开心呢？”
　　“开心的。”谢子夕嗓子眼发涩，声音听着干巴巴的，“真的，特别开心。”
　　只是开心之后还余下了些别的什么，是酸楚，还是愧疚，谢子夕分不清，她只觉得回头看看走过的这几年，实在是长得让人心生绝望。
　　岑林面含微笑，他也开心，他的心上人从此以后心头的重担可以一点点卸掉，可以对自己少一点苛责，逐渐变成自己想要的自由的样子。
　　谢子夕看着岑林沐浴在晚风中的脸庞，想起一件事，犹疑着开口：“本来……我哥醒了，按理说过段时间他好些了，我该带你去见他的。不过，他对你有点……那啥。”
　　岑林转头看着谢子夕，早有预料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的顾虑，什么时候你觉得合适了，再让我去见他也不迟。”
　　说起来，谢家兄妹闹掰，他就是那个导火索，还没摸清人家的意思就往人跟前凑，实在是有点不知趣，谢子夕夹在中间也不好办。谢子夕都提出想要带他见谢子晟的打算了，早晚都一样，他只希望谢子夕过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