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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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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林很难用语言表述清楚自己到达警局时的心情,他看见谢子夕意识不清地被韩勋抱到车上,唇边和衣领处沾着血。他从来没见过谢子夕那么虚弱的样子,好像一个坏掉的娃娃。
他叫了辆出租车跟着警车到了医院,看着谢子夕被推进手术室,跟韩勋在手术室外面等,两人相对无言。
好好的一个活人说没就没了,一直都那么强硬的人转眼就躺在了手术台上,岑林和韩勋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岑林很害怕谢子夕也会像他生命里的其他人一样就这么弃他而去,尽管医生说过她的病不会致死,而且谢子夕也说过不想再见到他了,某些意义上来说她早就抛下他了,但他还是认为这个人一直都是游离在他的世界边缘,有时候冷不丁就出现了,有时候又毫无征兆地说消失就消失了,他永远都抓不住她的轨迹,永远都到不了她的身边。
韩勋已经在刑侦队待了很久了,见过了不少生离死别,可无论如何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比起谢子夕这种一昧忍耐的类型,他其实更喜欢那些直接痛哭流涕的,好像只要他们一流泪,自己被感染到的那点悲苦也就跟着他们的泪水一起流光了。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身体上的疲惫在这一刻更加明显了:“没想到我还能有看着谢子夕进手术室的一天。说起来,她确实变化挺大的,跟她接触下来,当年的事好像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林哥,我有点相信你不是恋爱脑了。”
岑林一怔,猛地抬起了头:“你什么意思?”
“景薏坠楼而亡,他杀的痕迹非常明显,我们需要调查她的人际关系来锁定嫌疑人,所以也调查了谢子夕。”韩勋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叼在嘴里,突然想起来医院不能抽烟,只好又把烟拿下来,“你跟她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看见她哥哥了吗?”
岑林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晚上谢子晟躺在病床上的情景,总觉得有些事快要浮出水面了,而他对于那个真相又期待又害怕,以至于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把手放进了衣兜,沉声问:“她哥哥又怎么了?”
“看来是没看见。”韩勋叹了口气,慢慢转着那支烟,“我们调查到,她哥哥谢子晟七年前也坠楼了,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成了植物人,一直在躺在疗养院。”
七年前……岑林瞳孔缩了一下,那正好是谢子夕给他打那通电话的时候,在那通电话之前他就发现谢子夕的电话有很多时候都打不通,是因为谢子晟的事吗?
韩勋接着说道:“在询问的过程中,我们给她看过不少现场照片,指望着她能从那些照片里看见那么一两个可疑的人。其他的照片她都很冷静地看过了,唯独坠楼的现场照,她只是扫了一眼就带过了,并且表现出了一些焦虑症状,整个人一直保持一种警惕状态,可能也和那件事有关系,按照我们的经验,不排除她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可能性。”
岑林脑子里混乱一片,一会看着手术室的门,一会看着医院走廊的地板,一会又盯着韩勋手上不停转动的烟:“跟她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确实睡眠质量非常差,经常做噩梦,而且每天像个陀螺一样很少有休息的时候,情绪也不高。我以为她只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毕竟像她那样连轴转地忙,是个人都受不了,她……”
岑林用手捂住了眼睛,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她没跟我说过这些,七年前没说过,现在也没说过……”
韩勋没有接话。
一切真的是另外一副样子吗?为什么谢子夕什么都不说?她遇到了事情为什么不来跟他商量一下,哪怕只是倒倒苦水也好,为什么一声都不吭?
岑林不关心再管会不会触及到谢子夕的隐私,他有权利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从谢子夕那里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这段关系里不是只有谢子夕一个人,还有他岑林。
他仰起头,让后脑勺靠在医院的墙壁上,思考起别的事,想要暂时让大脑回避掉这些混乱。
当他想到今天接到韩勋电话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老韩,你不是一直负责那件诱拐案吗,这次景薏的事怎么也是你来办,警局人手不够?”
韩勋一哽,其实他作为刑侦队队员是不太方便告诉岑林太多案件情况的,谢子夕的信息与案子关系不大可以跟他说,但别的就得掌握好分寸了。
岑林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景薏的坠楼案和诱拐案有关系,是不是?”
韩勋举双手道:“我可没说啊。”
岑林心道果然,也不为难韩勋,没再多问什么,把脸转到一边等着谢子夕从手术室出来。
手术持续了三个多小时,韩勋因为警局那边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岑林一直等到手术结束,跟着医护人员把谢子夕送进病房。
安顿好谢子夕后,医生交代了一些护理时需要注意的地方,岑林仔细记下后向医生道了谢,等医护人员都离开后坐在了谢子夕床边。
景薏怎么会跟诱拐案牵扯到一起?根据他对谢子夕的观察,她可能也不知道这回事,否则她不会让景薏有涉险的机会。
还有谢子晟的事,他得找个人彻底问清楚,谢子夕身边交情深厚的人不多,很容易能找得到,他回来这么久一点端倪都没发现,要么是自己洞察力确实太弱了,要么是谢子夕和那些人一起瞒着他。如果是后面一种情况,要问出点什么就有点困难了,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了解全部事实。
不过这些事可以放到后面慢慢处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好好看着谢子夕,等她醒来。
自从闭上眼睛后,谢子夕就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飘回了从前的时光,是几个月前,还是几年前?
她看见自己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游走在一栋老居民楼里,不少人家门边还贴着春联。她一眼认出了自家的那扇门,因为只有她家的春联好几年都没换过,褪色得厉害。
他站在了自家门前,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要敲开门么?可是屋里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冷空气;要转身离开么?可是天下之大,她还能去哪里呢?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都扎根在这里了,这里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归处。
“今天回来这么晚?”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谢子夕瞪大了眼睛。这声音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哪怕是在噩梦里,她总是想要赶在那人的身影消失之前让他开口说句话,但从来都赶不上。
她的身体好像锈住了,转个身都极为费力。等到视野里终于出现那张脸时,谢子夕鼻头猛地一酸,差点当场哭出来。
谢子晟站在门口正对着的栏杆边,手里提着一袋橙子,穿着短袖T恤和短裤,弯下腰和谢子夕平视;“怎么脸上脏兮兮的,被人欺负了?”
谢子夕这才注意到自己好像矮了很多,抬起手看了看,上面横贯着一道口子,出了点血。
这是她三年级时候的手,谢子晟已经高二了。
看见谢子夕手上的伤口,谢子晟皱了皱眉,牵起她的手:“怎么弄成这样,告诉哥哥谁搞的。”
谢子夕并不想跟他拉家常,但她听见自己说:“在学校里不小心摔的。”
其实是因为班里有个爱欺负人的傻大个说她没妈,跟他打架的时候被墙上缺了一角的瓷砖划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谢子晟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谢子夕开门进了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橙子递到谢子夕手里,“喏,先玩一会,哥哥给你处理了伤口再给你榨橙汁。”
谢子夕乖乖点头应了一声,把橙子放在鼻子前闻橙子皮的味道,苦中带甜。
“今天谢老头还回来吗?”谢子夕问。
她背地里管谢永进叫谢老头。
谢子晟动作一顿,语气低沉了一些:“应该要吧,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单位要放假的。”
谢子夕低下了头:“我不想他回来,我讨厌放假。他回来肯定又喝酒,我们还得遭殃。”
谢子晟用医用棉蘸取双氧水给谢子夕手上的口子消了毒清理干净:“那也没有办法,我们现在没有钱,不能搬出去住,你哥我也还没成年,外面不会有人租房子给我们,况且……”
他看向谢永进的卧室:“妈妈的东西还在这里。”
“妈妈的东西应该在这里。”谢子夕放下橙子,一只手指着谢子晟,“妈妈最宝贵的东西在这里,只要你在,去哪里都可以。”
谢子晟愣了一下,笑着揉了揉谢子夕的头发:“臭丫头跟谁学的。行了,哥去给你榨橙汁,趁着谢老头还没回来,我们看会电视,然后我教你做题,上次你考试可掉名次了啊。”
“哦。”谢子夕重新捧着那个橙子,闻着橙子皮的味道,坐在沙发上等着谢子晟给她端来一杯新鲜的、酸酸甜甜的橙汁。
她等啊等啊,等到屁股都坐麻了,等到时钟都走了不知多少圈了,等到手里的橙子都开始腐败了,谢子晟还是没有端着橙汁回来。
“咔哒”一声,那是门锁转动的声音。谢子夕浑身一紧,带着恐惧和厌恶的脸转向门口,她知道那是谢永进回来了。
门缝一点点打开,外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谢子夕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手里的橙子掉落在地上,到处查看有没有谢永进可能拿起来打她的东西。
哥哥呢?他去哪里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门外的人进来了,谢子夕猛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用最快的速度从沙发上蹿到门边,躲开了从门口进来的人,夺门而出。
然而刚到达门口她就停住了脚步,她看见门口正对的楼梯栏杆断裂了,空空的一截,楼道上散落着几个空易拉罐,其中有一两个已经被踩扁了。
她屏住呼吸探头朝楼下望,她其实很不想这么做,但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断开的栏杆旁边靠。
楼下躺着一个人,明明之前还穿着短袖和短裤,现在却身着羽绒服和牛仔裤,宛如身在寒冬。他身下和脑后涌出的鲜血汇聚起来,让谢子夕也觉得身上不由自主地发冷。
有人靠近她,停在她身后,那是带着酒气的谢永进。
他低下头,那声音带着憎恶,像是从地狱里传来,幽幽地自谢子夕耳边飘过:“我说过了,你就是个丧门星,看看你干的好事!”
随即谢子夕被那人扯着头发硬生生拖进了屋里。她能预见到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遂闭上了眼睛,希望即将到来的暴力快点结束,或者干脆就让她被打死,这样她就不会再遇到岑林,不会再迫不得已推开他,不会再亲手折断自己的翅膀。
可是疼痛没有落在背上,也没有落在胳膊和腿上,而是从腹部迸发出来。谢子夕想动一下四肢,却发现全身都像瘫痪了一样使不上力气,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是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家里熟悉的家具,而是医院的天花板。她对医院太熟悉了,这种氛围她不用思考就知道这是哪里。
她转了转眼珠,看见了边的输液管和生理盐水,嘴巴干得要死,而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胃部更是疼的像被人割了一块似的。
她慢慢想起自己好像是被韩勋送到医院了,走之前岑林还没到警局,不知道他会不会跟着过来。
刚想庆幸自己这副窘态应该没被岑林看见,病房门就被人推开了,听脚步声谢子夕就辨识出来人是岑林。
得,不用猜了,绝对是跟着来了。
谢子夕实在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岑林打交道,于是重新闭上眼睛,妄图靠装睡渡过一劫。
谁知岑林走到床边,放下了什么东西,谢子夕就听见他轻叹一声道:“醒了就别装睡了,你在我面前装睡从来没成功过,难道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