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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夫妻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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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来了?”
秦黎的右眼皮跳了三下,始料未及地脱口而出。
严茫茫一板一眼,表情肃然中带着些滑稽:“姑爷说这几日没见到小姐,心中甚为挂念,特地赶来接小姐回府,也让二小姐不必多礼,无需拖着病体费心招呼他,他自己就先去了小姐房中,等着您回来呢。”
甚为挂念?
她刚到谢府被指杀人,耗尽心力才从顺天府狱中脱身,得以回家,那时他不说甚为挂念,还指责她不该到处惹事生非,如今她不过回娘家几日,他就开始卖弄夫妻情深了?
虽然那日她公爹谢铮跟她提及,让谢瑾亲自来家里接她回去,可从她见过这位二少爷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面来看,这黑脸怪可不像是会乖乖听父亲话的人。
他这一来,倒是让她琢磨不透。
那么他们这桩婚事,究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权宜联姻,还是两情相悦、彼此共盼已久的相爱之约呢?
秦黎撤回原本打算去秦初院里的步子,转身朝自己闺房走去。
她问身后许久不见的严茫茫:“你是随我嫁进谢家的陪嫁丫鬟吗?”
严茫茫慌忙上前几步轻扶着秦黎的臂,邀宠道:“小姐,我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啊!我从五岁起就跟在您身边,小姐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比二小姐陪在您身边的时间都长,拳脚功夫,各家菜系我都熟,您以前的发饰、妆容、衣衫也无一不是我伺候,这些时日,小姐是不是有了别的好用的人,出门都不带我了,是要把我一个人丢在侯府吗?”
秦黎甚无语,觉得这丫头东拉西扯的功夫怎么和最初认识的谢曜灵如出一辙,明明就点个头的事,非得念上一个长篇。
她思及此,不禁回头看了眼谢曜灵,只见他不似往常那般,在她身边有人时就自顾自地走开寻趣,如今一直紧随着她,双手负于身后,身上光廓灰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秦黎轻声答。
严茫茫刚把心放在肚子里 ,见她家小姐顺手从廊下捏了朵红梅托在掌心,云淡风轻问:
“我与里头那位圆房了吗?”
话音一落,不仅是严茫茫,连谢曜灵也忍不住回神,凝眉愣怔,眼中尽是错愕之色。
他身形未控,竟就那么骤然地贴上柱子,雾亮与柱相融,平白穿了过去,但四肢的荧光反而愈来愈盛。
严茫茫步子像灌了铅,踟蹰半晌,才磕磕绊绊回:“圆……了,成婚那夜……就圆了。”
秦黎从这丫头的反应中咂摸出几分味道,她无声一笑,“那就好。”
她的居所位于西跨院,周围栽种着硬冷的竹柏,不似秦初那里花草繁香,但冬日里仍是郁郁葱葱。屋后不远处就是秦忠为自家子女辟出的演武场,她少时曾无数次站在那里,跟着不管风吹雨打,每日辰时雷打不动皆在的秦时练枪。
她撩开青翠斑驳的竹影,在门口四名侍卫的问安声中推门进屋。
谢曜灵一顿,身子半扎在门里,犹豫片刻,似珠般弹反,没再进去。
屋中窗扇皆紧闭,光线难入,四下里一片昏暗,静谧得出奇,唯有淡香从金兽香炉中缓缓吐出,她绕进内室,见谢瑾正睡在她的躺椅上安眠。
她抱臂立于一旁,目光落在他眼睑下浓重的阴翳上,叹了口气。
这黑脸怪当差如此拼命,也不知能发多少月例银子,怎么到哪都打瞌睡?
她拾起薄被,轻轻搭在他身上,谢瑾却猛然惊醒,瞬间伸手紧紧捉住了她的手腕,秦黎下意识地手臂绷紧,脑中还未反应,手已先行,迅速一甩,翠烟被劈成两裂,竟将谢瑾身子半掀起来。
谢瑾困意全消,见是秦黎,眸中警色褪消,他轻浅勾住秦黎的指尖道:“阿黎啊,回来了?”
他声线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秦黎本以为他又会似上次那般劈头盖脸斥她不在家持馈侍孝,反而到处瞎跑的,然而黑脸怪语气竟如此轻飘飘,温和得像外面拔了刺的芒。
二人指腹未留余温,秦黎还记着上次的教训,不着痕迹地将手撤开,笑得自然:“刚到,早知夫君要来,我便早点回了。”
“山高路远,听说夫人出门,为夫担心不已,怎能不来看看?”谢瑾敲敲桌,手下人将西窗支开,屋中瞬时透亮,日光洒在他英气逼人的脸上,他抬手挡着光,反问秦黎:“午间可用过饭了?”
“一路匆忙,没来得及,夫君呢?”秦黎灌了一口温水,才答。
谢瑾示意严茫茫,“我自然要等夫人一起用。”
严茫茫心领神会,将早已备好的饭菜一一摆开,秦黎打眼一看,瞧着谢瑾浑身遮不住的倨傲,可惜道:“看来夫君来得太少,长宁侯府只会做妾爱吃的饭菜。”
谢瑾也不恼,“少夫人这几日上火,将平时爱吃的这几样辛辣的菜,都撤去,也不必费力换了。”
“夫君为我着想,自然都听夫君的安排。”秦黎笑眼如月。
琳琅满目的桌上顿时只剩了几个青绿小菜,没有盘碟遮挡的黑檀木桌映出清幽的暗光。
秦黎在一旁自顾自吃得津津有味,谢瑾倒真当作自己是贴心丈夫,时不时地泛着笑意给她夹菜,再以欣慰地目光看着秦黎大口朵颐,自己反倒没有怎么动筷。
这情形,在愣住的严茫茫看来,实在是夫妻恩爱,情深似海。
饭后,秦黎见谢瑾没有离去的意思,半天抿着杯茶,像是能喝出花来。
她揉着肚子,起身来回活动,问:“夫君若是忙着当值,不如先回吧。我妹妹一人在家,我心中不安,等我母亲回府,我自会回去向爹娘陪罪的。”
逐客令已下,谢瑾眸深色远,“不急,我已向爹娘禀明,夫妻一体,哪有长久分居的道理,以后夫人住哪,我就住哪。”
秦黎摸不透谢瑾的心思。
这戏也已做得十足周全了,回去跟她公爹已能交代,可他怎么还赖着不肯走人?
她弯身给谢瑾添了杯热茶,又晃到窗棂处,目光随意轻瞥,冷不丁地看到窗台上斜躺着一道请帖。
她拆开来看,竟见贴主名唤萧子棠,大婚之礼,邀谢瑾前去吃酒。
秦黎将手中纸扬了扬,“这个萧子棠是谁?”
秦黎的举动都在谢瑾视线之内,此刻他没抬眸,漫不经心回:“左相萧创的庶三子。”
萧创的儿子?
那岂不就是萧子敬的弟弟。
她今日嫌萧家戒备森严,没有亲自跟进去察看,谢曜灵又碍于符箓相克,不能进去一观。
心中疑问至今未解。
如今能正大光明进入萧府,虽不能保证凑巧就看那年轻人是否效命,但也可寻些其他的蛛丝马迹。
这样的好事,她可不能错过。
秦黎乖巧坐在谢瑾身边,“夫君,妾许久未出门见人了,婚宴这天,能和你一起去吗?”
谢瑾皱眉。
这请柬是他来秦府路上被强行塞的,萧子棠一个整日混在青楼的纨绔,哪有脸面请他前去相贺,他拒绝,“我没准备去。”
“不高兴了?”谢瑾见秦黎脸色骤然一沉,眼中带笑,手似要抚上她的侧脸,却又随即一转,只用一根手指轻轻梳理着她蹙起的眉头,“到场的不知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上京乐子这么多,还能找不到其他人多的去处?”
秦黎倏然走近,趁谢瑾手落下的瞬间,反手一把抓住,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插入他的指缝间,紧紧相扣。
屋中温意暖人,可彼此手上的冰凉还是触肤透骨,仿佛永远也难以火热。
“乐子是多,”秦黎将谢瑾猛地从座上拉起,笑得狡黠,“可有些乐子我只想跟夫君玩。”
“秦黎,你想干什么?”谢瑾一不留神,就被秦黎一个猛力,推倒在贵妃榻上。
他身长体壮,贵妃榻窄小,身体几乎没处安放,双腿只得耷拉在榻边。
秦黎勾眼如丝,俯身隔着寸许,单手撑在谢瑾身上,她闻到二人之间散发着一股很清雅的丁香味。
说不清是谁的。
她眉眼弯弯,眸中尽是潮水般魅色,“小别胜新婚,夫君不会不行吧。”
谢瑾没推开秦黎,他脸上错愕消去,声音沉澈,“这就是你想要的?”
秦黎又近了些,脸靠在谢瑾耳边,温热的口气自颈边摩挲,“夫君都不敢带我出去见人,谁知道外面有什么莺的燕的,那我只好在家行使妻权了。”
谢瑾愣住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秦黎会对他吐露出这种话。
彼时年少,二人年龄相仿,却各有所执,袒露的目光从未在山水的阴色下相逢过。
永嘉二十二年后,他时不时在谢府碰到秦黎,他知道,她不是为他而来的,他更知道,他也不愿为她将就。
所以成婚后,他们相敬如宾,他们各自安好。
谁知,秦黎失忆了,当他是她的夫君。
那日父亲对他说,“你是她最亲近的人。”
他恍然明白,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依着往日相识之谊,也该忘记旧时那些飘渺事,伴她度过此次危局。
谢瑾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觉在听到她此刻的话后愈发强烈。
他答:“你想去,我便陪你去吧。”
秦黎跪在榻上,迅速抽出手,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多谢夫君。”
目的达到,她不愿再装,指尖在谢瑾俊脸上一点,说着就要起身。
鲜亮的阴影将从谢瑾身上移过,他双手忽然腾出,猛地环住秦黎的双肩,腿上暗劲蓄起,倏然一旋,将秦黎牢牢固在臂间,反客为主,二人身子仍隔着半臂之远。
隐忍且克制。
谢瑾深眸如墨,他说:“秦黎,我们好好过吧。”
秦黎轻笑出声,一手将谢瑾推开,“夫君说的什么浑话,我们过得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