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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且战且怜 ...

  •   抉择有时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提起男子的后衣领,拖拽着往不知名方向走,行至半路,后知后觉地探其鼻息,微弱得快死了。
      玄色劲装愈衬白森森的脸色,藏不住好相貌,抿唇似哼着宛转腔调,笑起来五官舒展,杀意嵌于眼波之中。
      此刻被她拿捏,贴着有些冻手。
      ……又缠着自己。
      幸存鬼气被发现后缩回男子体内,半晌,钻出来悄悄裹着她的小指乃至趴在指缝间,不太聪明。
      她当没看见。

      藏匿洞窟是年少时发现的,位于仙浊交界处,气息混乱,内外形势常变,那些仙子追赶她,她不择路地躲在此处浅眠,偶尔反省下次是否直踹他们死穴。
      知她如侍仙从锦,也只找到过一次。
      浊气肆意闯荡,鬼气节节败退,男子刚靠上石壁便蜷缩起来,睫毛不安地扇动。
      翻掌,融化的红水汇聚为仙帝遗落的红珠,她左右端详许久,抚摸珠子打通的孔。
      侍奉仙帝左右时见他常盘串珠,爱不释手,行走坠于腰身,后来不翼而飞,大仙观镜来去匆匆,她扫荡全员没有一个怀疑对象,就猜仙帝是故意的。
      当时她未多想。
      若串珠是储存鬼气的容器,为图方便拆成一粒一粒,也掩盖耳目,那么仙帝收集浊气所图何事?
      她朝那缕乖巧的鬼气招手,它便扑过来,绕着她转圈圈,凶煞之气丁点儿不剩。
      猜想再度被证实。
      仙鬼气至纯,于修行大有裨益;浊气至性,催生灵智的同时也起镇压剥夺之效。
      鬼气有自己长待的地方,如何在三方不查的情况下踏入鬼界?
      她瞳光闪烁。
      蓬莱镜——星辰法阵。
      星辰有眼,无所遁形。
      难怪法阵中存在显眼的疏漏,原是那层临时罩上蒙蔽视野的薄纱,被她碰巧揭开了。
      此招冒险,本族定会因这份“不洁”而威胁他的帝位,但如果欺瞒下去,协调两界修行法术的仙帝日后将俯瞰众生,功绩万古长存。
      他几乎成功了,成功杀死女娲,成功起祸战乱,就差在四大御卫的援护下除掉鬼帝。
      并非灵光一现或是一朝一夕,处心积虑至此,所谋不过成王败寇。

      仙帝来无影去无踪,仙兵有清扫战场旧部的时律,她小心翼翼地眺望远方,那是从锦的神陨之处。
      三界外为虚无,亦交战伊始之地,虚无吞并所有,尤爱仙鬼魂魄,是以死后不得超生——怀里累积的雾气散得空荡荡的,她环抱虚无,吸了吸鼻子。
      她们生于枯竭天池,是最低等的灵识,侥幸化形摆脱破碎的命运,决定不了什么,被挤出燃烧的血。
      仙魂熄灭,可战火未歇,家在何处。
      拔刀,刀面上显出她凛然的脸。
      成王败寇吗?
      鬼气瑟缩,却见她夺步向男子而去。
      “我想了一下,”她踩住男子的膝盖,神色自若,难看出已近强弩之末,柄端抵着他的肩膀,“我要杀你,然后剥夺你的修为。”
      手腕一挺,顶得更深。
      疼痛强续上意识,他不言不语。
      她左手两指搭上他的颈脉,稍吝啬地挤入一道浊气,他剧烈抖了一下,被逼急似的咳出冷风。
      他握住她的手腕,往心口的位置带了带。
      “杀了就行,别打我。”
      她微怔,心想这种可怜兮兮的词,挨打时她很早就放弃向他们求饶了。
      男子似乎被熬走了全部气力,眼眶红红的,冰凉的黑雾涌出湿乎乎的感觉。她看着他的脸,若有所思,左手改为钳制他的脖颈,他心领神会,主动覆上她的手,随之一同收紧。
      仰视她的一举一动。
      在缠绵的接触中寻觅良机,他眯起眼睛,趁另条腿得空,腿鞭一息之间暴起,直扫向她侧腹。
      噌、当!
      她早有预料地挣脱,旋腕持刀,贴身抵挡,“挨打习惯了,才知下一招最可能落在哪里。”
      他眼眶还是红红的,笑得很哑,于是不谋而合地再过起招来,不知擦过谁的胳膊,不知磕到谁坚硬的骨头。打到最后就很难看了,一阵天旋地转,男子抢过刀鞘抵住她的脖颈,而刀背不轻不重地磕在脊梁上。
      都未更进一步。
      他率先翻身倒在一旁,往远处靠去,两人间隔还能再塞下两个人,“仙君。”
      她静静地躺着,灰头土脸,胸膛起起伏伏,像是在反复斟酌同一件事,紧皱的眉头化开了。
      “方才那句,我是真心的。”
      她嗯了声,又道:“鬼族没有心脏。”
      “也是。”他闭上眼睛,放松下来再提劲,全身酸胀而生疼,快要抬不起手指。
      梅开二度的话,真得死在这里,哪怕一度半,她给自己一拳,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死了。
      “你赢了,暂且和平相处。”她撕去身上乱七八糟的血衣,袒露的护甲应声四分五裂。
      他瞥向洞口,“为何留我?”
      “仙族有以尸身炼药的密术。”她连掐三诀,凝神聚气,金光环绕周身,温养内伤。
      男子被扑面而来的仙气与浊气各扇一巴掌,挪得更远,“我这即弃之物,用处不小。”
      “即弃之物?”
      “鬼帝给我的任务是除掉仙帝三个御卫真君。”他转了个身,背向她,“活下来回去复命,死了——”
      “休息吧。”她说。
      他将胳膊枕在头下,看不到金光变淡了。
      毫无词藻的矫饰,既不温柔也难以入耳,三个字哽在他的喉间不上不下。可一种缓慢的,与疼痛最为接近的感觉徘徊全身,辨不清具体病灶。
      他想自己伤得太重,危在旦夕。

      吐纳浊气,运行数个小周天后,仙气才不情不愿地与之平起平坐,她陷入了瓶颈,进退维谷,遂退出状态,探查一番患处皆有好转。
      将刀别在背后,她看向不远处的男子。
      他侧躺不动,一根脱落的睫毛停在脸颊上,似寐得深了,破绽百出,露出脖颈大片的绞青。
      食指在青痕上慢慢划过,散发滑进他的锁骨,他一动不动,她面无表情地观察他的反应,往下继续动作。
      真的没有心跳。假的一样。
      她开始怀疑触碰到的呼吸是否是个错觉。
      直到手背盖上他的额头,男子掀开眼皮,“仙君,我受伤是不会发热的。”
      “鬼族也普遍不寐。”她将掌间浊气毫无顾忌地探入他的灵识,突然道,“魂魄怎么碎成这样?”
      “别这样关心我。”他说。
      “我没关心你。”她说。
      他反而松缓身子,百无禁忌了,任凭她的气息在灵识中游走,魂魄碎痕清晰如昨,气息擦肩而过时不由自主地轻抚了一下,她想起了灵识期的自己。
      不多时,碎屑化作狰狞腥红,冲向尚存的魂,茹毛饮血地啃食,争夺与厮杀,波及到她格格不入的气息。
      她微向后仰以脱离灵识,轻啧一声。
      他得逞的笑太晃眼,“有机会的话,会告诉你的。”
      真是熟悉的一句话。

      入夜,广寒孤寂降临,她抱刀独守洞口,摸了摸云层的温度,浊界春色渐晚,因战火平添肃杀之意。
      今年大抵闻不到爆竹的味道了。
      时光被那个不归人拽得很长,她阖了几次眼,睁开时一如既往。她不想去思考远方,不想去在意当下,放空所有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站至其身侧,好玩地掬一捧晚云,云丝透月,带着纸页的毛边儿。
      良久,她倾诉道:“我做错了事。”
      “为了什么?”
      “我的出生。”
      他踢开一粒石子,也倚住石壁,“我听鬼帝说,浊界初生时生灵诞生魂魄,数量随开智而递增,生灵渡一次轮回抽取一个魂,抽完了就抽魄,凡人至多轮回十世,但多是经历一世就不愿再入轮回,因自己的出生而死的。”
      “我能理解。”
      “这话真不适合你说。”他说。
      她摩挲双手指节,“书上说,成王败寇,沦丧者众。不该死的死了,留我侥幸苟活至今。”
      他低眸,唇角下压,“需要关心吗?”
      “不需要。”
      他装没听见,弯腰,指腹略过她脖侧死穴,摁在刀鞘造成的白痕之上,揉了揉,“运功疗伤,以退为进,以疏代堵,切忌操之过急。”边说边层层控制着褪去阴寒,流入脉搏的是恰到好处的,属于她的体温。
      仙气反应汹涌,浊气作壁上观,新来的鬼气充当诱饵在经脉中流淌,顺势推开她经年累月的淤塞。
      他们挨得不算近,中间勉强站一人,她得抬臂才能捏捏他的胳膊,手指陷入凹痕,此处被挖去一块肉,隔着衣裳根本看不出来,不知玄衣之下隐瞒了多少深深浅浅的伤。
      她难得提神细品白日的交谈,想道这家伙才是最需要关心的那个。
      “仙君现在消气了吗?”
      “什么?”
      “从你我初见到现在,仙君的火气越来越大了,就像……刚刚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他微笑着一语道破。
      各种滋味郁结心头,逃也逃不掉,这种感觉原是诞于愤怒吗?
      既见霞光,两道身影交错着好像并肩,她忽觉身边之人触手可及,又在远方。
      其心慌慌。
      ……
      他闹了许久,睡不着,走着走着腿咔嚓了,人啪叽了,被忍无可忍的她打晕了。
      睁眼时洞窟没有仙君,只有他的刀。
      他翻了个面,闷住咳嗽声,小仙君啊小仙君,他想,学聪明一点,走了就别回来了。
      阔刀自作主张地跃至手里,男子拧了把胳膊,旧伤渗出新血,漫过刃处的浮雕,蚓窍蝇鸣,唤出的厉鬼们撞破封印急掠而来,蜂蛹缠绕他的胳膊,欲夺活口而打牙祭。
      瞳底亮出鲜艳的银朱红,握刀之手兴奋地发颤。
      仙帝差点要了他的命。
      既然活着,伤势便不重要,毕竟足踝间的铁链一刻未断,这是如名字一般的烙印。
      “醒了?”
      适逢清冷的女声,洞口,幂篱女子离他很远,他不得不撞进一网深色,好似垂到手心。
      分明晚春时分,他嗅到了霜雪与硝烟。
      刀掉在地上。
      砰地一响。
      “仙君去哪了?”他若无其事地捡起刀来摆回原处,若无其事地迎上去,再装模作样地被自己凉在手背的血迹吓了一跳。
      “人间,神农救济堂,采买草药。”她解下背篓与幂篱,晃晃汗湿的脑袋,冷若冰霜地背诵一连串名字,都是止血消瘀的。
      他自她换气工夫探头,“你有钱买吗?”
      “杀了几个流贼。”她十分坦然。
      “杀了?”
      “非常时期,命比钱贵。”
      他揶揄道:“小心天谴。”
      “无所谓。”她说,“是给你的。”
      他没问为什么,抱起篓子,手指情不自禁地用着力,他急速地眨眨眼。
      而她流睇那把变了模样的阔刀。
      都,默不作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且战且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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