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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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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不要这么多人服侍我说了不要!”孟烦了对着姓彭的小内监大发淫威。
人家才不理会他,“秋狩日近,太子殿下政务繁忙,尚且顾不得您了……奴才们若再怠慢着,岂不是等着挨棍子。”满面是笑。
孟烦了痛苦地闭了闭眼,“不是,我不明白了……太子爷凭什么顾我啊?”
“您安生待着,可别乱跑。”彭公公表示没听见他的话。“你们几个,手脚麻利点儿,走着。”
“哎……哎哎!小太爷要见龙国师!”孟烦了被几个宫女给摁了进去。
彭公公扬了扬拂尘,彼日一派风和日丽。
……
小醉在一旁袖手,孟烦了在那里惨叫。
事实证明东宫里的宫女嬷嬷,比国师府的渣滓们恐怖太多了。
当日虞啸卿施施然迈出孟烦了的屋子,浣玉便着人开始改造孟烦了。
特特请了宫内的教习嬷嬷和女官来,孟烦了对着一堆女人是无从出手,只好任其摆布。
扒衣服换衣服孟烦了尚管不着,惨叫自宫女们开始折腾他的五官开始,再不能忍了——“你们要把小太爷整成娘们儿是怎么着?嘶——”有人毫不手软拔他的眉毛。
浣玉肃容站着,轻轻启口,“那就不必了,照着我说的先大致收拾齐整了。”
收拾齐整意味着又一轮的折磨。
小醉雪上加霜地忧愁地劝着,“烦了少爷,这也是为你好么……”
被掰着下巴左右侦查脸型的孟烦了说不出话,怨毒地注视着宫女嬷嬷们头上的发饰。
片刻。
……
此人本身形瘦削,月色底宝蓝滚边缎袍穿得颇有楚楚的意味——晃荡得若不束那条腰带就跟一鬼似的。
然而浣玉和一众宫女望着他,皆有喜极而泣的意思。
而后不知哪个手痒的顺手给孟烦了塞了一把扇子。
傻乎乎戳那儿的孟烦了开始空前地思念家乡父老。
“烦了……真好看。”小醉抿了抿唇,温柔地而腼腆地笑。
孟烦了怒了,迈开步就走。
而后浣玉的表情就崩塌了——因为这小瘸子一走路高低不平的霎时将她的美梦击碎,“这样可如何是好,殿下以后来,你就站这儿,殿下若有意,你躺上去就成了,切忌不要走路——”
“大爷的小太爷不光要走小太爷跑给姑奶奶你看!”孟烦了狰狞着面孔,他被“躺上去”这样的字眼彻底激怒,半瘸半跳地竟也一阵风似的往外闪。
众人皆没料到,眼睁睁瞧他跑掉。
“哟喂,这是哪宫里的呀,这年头,什么臭的馊的都往东宫里塞。”一个娇柔的声音细细地说着。
孟烦了给生生卡住脚步,蹙眉,眼角余光是瞧见一衣着华美的女子侧首嘲笑于他,于是孟烦了转过头去——
“怎么还穿了这么一身儿,莫不是——”那宫装丽人抬眼,正正瞧见孟烦了,嘴唇一抖,就没说下去。
“在下是国师府的,”冷眼瞧她声势,怕是虞啸卿胡乱收的从不碰的宫嫔之一,“……您又是哪宫里的,倒是未曾见过。”
那丽人只定了定心神,强自说,“嫔妾是殿下宫里的……”语气已大有改观。
这么快就自称嫔妾了。
“臣记得嫔小主不得在东宫随意走动。”孟烦了胡诌,他料定八成如此。
丽人蹙了眉,显出略微的惶恐之色,“大人……嫔妾冒犯了,嫔妾告退。”却隐隐有所不甘。
“别急着告退呀,”借孟烦了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跟虞啸卿的女人说话,“您干嘛那么看着我,我很可怕?”孟烦了敛颜。
那女子却急着要走,窄袖轻罗罩着鹅黄色的褶裙,“大人莫要跟嫔妾说笑。”
虞啸卿扬手,止住了刚运完气准备大声唱出太子到的廖公公——可怜老头子一口气提上来出不去硬岔在半路,差点眼前一黑。
一行人远远瞧着孟烦了跟钟紫沁说话。
廖公公面有难色,心下想着这孟少司命怎能如此不懂事,“殿下,这——”
“静观。”虞啸卿说,眯了眯眼,竟难得甚有兴致的样子。
“我是不是——”
“大人,嫔妾不知道您回来了,嫔妾真得告退了……”
“回——不是你等等!”孟烦了瞧着那方才还仪态万方的女子领着小侍女拎着裙子就跑走了。
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虞啸卿迈步过来,孟烦了听见脚步以来不及逃回去。只得寥寥转过身。
抬眼瞧着他。
虞啸卿看他一身打扮,眼神波动片刻又恢复如常。廖公公心下无奈想着那浣玉竟也是个不懂事的。跟在身后的琉璃无奈地瞧着孟烦了。
片刻。
“参见太子殿下。”说着要跪下去。
虞啸卿伸出一只手拎住他胳膊,“太医即刻便到。”
孟烦了的姿势尴尬地停着。
……
房内众人惊愕地瞧着虞啸卿把孟烦了拎了进来,拜倒一片。
“浣玉。”虞啸卿把孟烦了扔过去。
“奴婢在。”即刻避开砸过来的孟烦了,盈盈一闪,得体复礼。
“本宫只叫你看好人,没说过让你往他身上裹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脱下来扔了。”虞啸卿说。
“奴婢有罪。”浣玉跪了下来——那衣服怎么扔得,改日里若找起来找不着,又有得奴才们的罪受了。
被虞啸卿扔过去又没人接住的孟烦了只差一步就扑到床上了,然后他眼看着床帐从面前滑过,下一秒砸在地上满眼泪花。
那边自是无人理他。小醉在旁边看得揪心,看看地上的又看看说话的,左右为难,急得想哭。
“奴婢等刚刚从库房里拿出来。”浣玉心疼地看着那衣服上的灰,喃喃道。
虞啸卿转过头,似是才瞧见孟烦了趴地上,“宣太医。”动了动嘴皮子。廖公公跟身边人说了几句,那人便下去了。
浣玉等早让人作势把地上的孟烦了捞起来。
孟烦了平生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在地上折腾挣扎拗扭几下令众人不敢近前——跟一离了水的鲤鱼似的在地上瞎扑腾——“小太爷要见龙国师……要见龙国师!”只知道说这句了,头也不回,想是对着虞啸卿吼的。
浣玉服侍虞啸卿坐下,又着人上了茶。
虞啸卿瞥了他一眼,“廖堂,你跟他说说今儿一大早你轰了个什么人来着。”
孟烦了自己爬起来,转过眼来,垂了眼——他不垂眼就是死罪,因为这厮满眼怨毒直指说话那人。
廖公公躬身向太子行礼,“回太子爷的话,今儿一大早龙国师求见,殿下先一步上早朝去了。”
——可见是屁话。孟烦了心想。这虞啸卿上早朝你这姓廖的孙子自然是亦步亦趋的跟着,难不成专门留在东宫轰人?
孟烦了抽搐了下嘴角,拱手,“启禀太子殿下,臣想出宫。”
琉璃额角抽搐了一下。廖公公咬了咬嘴皮子不动声色。浣玉失声喷出来,忙咳嗽掩饰。一众宫女内监掩嘴的掩嘴,低头的低头。
“放肆。”廖堂半天才憋出一句。
“没人拦着你。”虞啸卿闭了闭眼,把玩着杯子。
小醉一脸尴尬。
孟烦了理解错了意思,迈步就走。
小醉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道,“烦了少爷,恁地如此粗俗……”
孟烦了呆了一下,回过味了,脸红到耳根,却梗着脖子,“我说……我说……不是,臣的意思是——”
“带他去找地方。”虞啸卿不堪忍受,打断他,对着廖公公吩咐。
“是,殿下。”廖堂极度无奈地遵命要过来。
“太子殿下!臣……想见龙国师,臣有几件事不明白想向龙国师请教。”孟烦了不管不顾地说。
虞啸卿转过眼来,“正好,本宫也有几件事想讨教国师。”神色让孟烦了觉得不妙,“合宫上下都认识少司命这张脸,本宫的女人也要退避三分,少司命怎么想的?”
吓得抬眼瞧他。“臣冒犯了。”
浣玉心里一刺——他且晓得他是冒犯。
“只是除了方才那位小主,不知还冒犯了谁,孟烦了斗胆一问,从今往后臣该怎么做,恳请太子殿下示下。”说的手心淌汗。
琉璃蹙了娥眉,这也是你能问的。
虞啸卿向来不喝这屋里的茶,“待在这儿。”一手放在膝上,压住些许挑了金线的蛟龙。
孟烦了抬头不解其意。
虞啸卿再没说话的意思,唯一的意思就是本宫不说第二遍。
“站着辛苦,赐座。”虞啸卿对左右说。
这才给少司命搬了把椅子。
孟烦了咬咬下唇。他且不知他这张脸是冒犯了整个东宫。
有人进来禀告了什么,虞啸卿扬了扬手示意传进来。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一把老迈抖索的声音匐到地上去。
孟烦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错目一瞧,只觉一阵冷意,心想算计着龙文章祖宗十八代,他热切期盼着与他相遇后不顾颜面骂街情形。
“少司命大人,且叫郝太医给您瞧瞧吧。”廖公公满面是笑。
孟烦了神色复杂,“太子殿下,臣……臣不治了。”
虞啸卿心下觉得有趣,不做言语。
倒是廖公公说,“这郝太医也是国师府的人,想必与大人见过吧。”
孟烦了差点脱口而出——就是让这厮治得小太爷还是现在这样,“臣知罪!”
“何罪之有,口口声声有罪却不跪。”虞啸卿云淡风轻。
郝西川见势不对赶紧道,“少司命大人,且让老臣给您看看吧。”
孟烦了差点哭出来。他明白虞啸卿是打定主意玩死他们国师府上下。龙文章捅了一食人蜂窝。
“伺候少司命躺下。”廖公公吩咐。
——又是屁话。孟烦了呼着粗气怒气冲冲地由着内监们把他架到床上去。
郝西川来掀孟烦了的袍子。
“哎哎哎!”孟烦了大叫一声。
廖公公忍笑,“不妨事的,孟大人。”
浣玉等二话不说来剥了那衣服走人。
“烦了忍着点啊……”郝太医拎出个小箱子——想是从国师府带来的。
孟烦了痛苦地低吼一声,穿着亵衣半盖了被子,一屋子的人盯着,他还能更丢人么?
虞啸卿且坐在那里,目光偶尔转过来。
“你和他怎么谋划的?”虞啸卿说。
廖公公心下一凉,前些年也不是没人送过像的,只是没有如此之像罢了——前些年那些,太子爷二话不说就杀了,只是这一个却留了这么久。
孟烦了脖子一梗,“回太子殿下,臣不敢谋划,再说了臣自幼残疾医不好的!”极力反抗着郝西川。
“宣龙国师。”虞啸卿还嫌不够。
“殿下!”孟烦了咬着牙被那老头抹上一些莫名其妙的药。
听这声儿有点变调得令人耳热。琉璃不自然地扶了扶发鬓。
虞啸卿偏过头来瞧着,“长痛不如——”
“那你怎么不帮小太爷把它锯啦?!啊?!”咬牙切齿的怒吼想是痛到了极点,面目扭曲地扯着床单。郝西川倒是听惯了,面不改色地上药。周围宫女内监冷汗涔涔。
虞啸卿给这声目无尊上的话语惊了一下,怒极反笑,“拿锯子来。”
“……是……是。”廖公公嘴唇抖着应下,一动不敢动。
“拿来!”虞啸卿偏头。
“是!”廖公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脸色苍白了一下便恢复如常,一溜烟跑了。
孟烦了一下子就从疼痛中震过来,惊怒交加地看着虞啸卿。
虞啸卿望回来。
孟烦了开口,“臣知——”
“知什么罪?”虞啸卿站起身踱步过来,“自幼残疾?”看着孟烦了的小细腿——还好它们放床上的时候尚显修长笔直,“太医,上什么药呐?”
郝西川忙转过身,却已知自己失手,“回禀太子殿下,这个——”
虞啸卿瞳孔一缩,看郝西川刚刚扯过被子盖住的地方。
孟烦了紧张地瞧着,“殿下臣是——”
哗啦啦一声虞啸卿将锦被掀在地上。
郝西川吓得跪了下来。
孟烦了眼前一黑差点昏死。
宫女内监一应不敢出声,屋子里静得可怕。
“怎么伤的?什么时候伤的?”虞啸卿抬眼瞧着孟烦了。
孟烦了被这样的眼神吓着了,这目光不属于虞啸卿。“臣——”咽了咽口水,晾在空气里,觉得自己傻得可以投到永巷尽头的井底去。
虞啸卿就这么盯着他,目光漫长而咄咄逼人。不可见的迷茫在眼底缩成一点。
“臣小时候骑马摔——”
“箭伤。”虞啸卿眯眼,“为何不治?”
孟烦了懵了,他不觉得虞啸卿是对着自己说话。
“贵庚?”再度问起。
“臣刚刚二十——”
“胡说!”虞啸卿打断他。
“臣不敢!”孟烦了忙道,他被那居高临下俯身的人逼得喘不通气。
昔年里有一人策马飞奔,眼见着他远了。极目之处,忽然一声锋镝尖锐凶狠,而后接二连三铺天盖地正是刺碎了他虚悬的心。
天际尽头戚戚然见那人从马背失了力颓然摔落,再不见了踪影。
而后瞠着双目率大军踏过整片山岗,只在尽头瞧见奄奄一息鲜血淋漓的马匹,和万丈悬崖。
此刻的虞啸卿握紧了床边的锦缎,“都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