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笔信》苏乌

7、第 7 章

　　35.

　　楚念盯着只有一句话的日记呆愣了很久。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有了动作。

　　一页一页，认真又仔细地翻动着笔记本余下的空白页。

　　他之前看日记时就一直觉得哪里奇怪，后来才想起来，他太爷爷根本就不是1944年之前在战场上去世的，而是活到了八十多岁突发脑溢血离开的。

　　老宅客厅挂着的全家福还是给他太爷爷过八十大寿的时候拍的，里面他太爷爷可是坐在中间精神矍铄，腿上还抱着他小叔叔呢！

　　要么这本日记是假的，要么就是还有后续！

　　终于，在笔记本只剩下最后两三页时，楚念又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36.

　　“1945年9月24日晴

　　楚熠岸，我们胜利了。

　　很可惜，我也食言了。

　　我曾对楚熠岸说，要将他送我的这个日记本写满，这样等我们老了之后，就可以坐在一起回忆我们的从前。可惜，我最后也没有将它写满。

　　不过，把最后一篇日记写在最后一页，应该也算是一种写满的方式吧，因为前面的每一张空白里，充斥着的都是我对楚熠岸的思念。

　　……”

　　楚念闭眼。

　　这熟悉的狗粮。

　　37.

　　“楚熠岸的最后一封信，辗转了很久才到我手中。

　　那封信我只看了一遍，便再也没有了看第二遍的勇气。

　　可信中的内容，却像印在我脑海里一样，挥之不去。

　　回想过去种种，背负家仇拼命学戏的日子不难熬；师傅过世独自撑起戏班子的日子不难熬；断腿不能登台的日子不难熬；和他分居两地为抗战奔走的日子不难熬……

　　唯独收到那封信到回国期间的那段日子，是我这二十多年人生中最难熬的时间。

　　国内的战争还在继续，我不能也不敢停下脚步。

　　只是每晚入睡后，楚熠岸便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梦中的他一身脏乱的军装，站在距离我有些远的地方，每当我快要跑到他身边时，他便被炸死在了我的面前。

　　每当惊醒，我便难忍心痛。

　　楚熠岸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离开时却连件干净衣服都没有。

　　甚至……甚至一想到可能他连个全身都没有，我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楚熠岸要死的这么惨烈？

　　为什么这么好的楚熠岸，却没办法长命百岁？

　　为什么……

　　只是无论我再怎么难过，逝者都已离开，我这个活着的人，还是要为了我们的信仰努力活着。

　　那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活到敌人投降的那一天，在见证过我们的信仰胜利之后，便亲自下去给楚熠岸、宋倩倩、老黄……给每一个为信仰牺牲的人讲一讲敌人狼狈逃跑的模样！告诉他们，胜利的好消息。

　　这个念头支撑我走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

　　“敌人签订投降书时，我和清平、玥玥在回国的船上。

　　在得知这一消息时，船上的所有人都激动万分，包括我。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快了，再过不久，我就可以见到楚熠岸了。

　　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计划，当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个可怜的孩子。

　　他就像是楚熠岸的阻止，那个骗子之前就经常利用我的心软装可怜，现在更是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送到了我的身边。

　　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孩子，我还是心软了。

　　只是觉得可惜，下一次再见楚熠岸，怕是要等到好多年之后了，但愿到那个时候，楚熠岸不要因为我变老了就认不出来我啊。

　　不过他要是真的认不出来，就等着挨揍吧，谁让他不让我现在去陪他！

　　但是后来，我才发现这孩子不是楚熠岸派来阻止我的，倒更像是老天派来帮助我的……”

　　38.

　　“落叶归根，更何况孩子的父母在活着时都想回到故乡。

　　所以我准备先去一趟源河，打听一下孩子父母的老家在哪儿，好将他们安葬。顺便再打听看看这孩子还有没有其他在世的亲人。

　　时至今日，我都仍在庆幸，庆幸我做了这样的打算，才得以再一次见到楚熠岸。

　　那是我到源河县的第七天，在政府的帮助下，几经周折才打听到了楚生父母的老家。

　　在离开源河县赶往楚生父母老家的那天，我遇到了进城的军队，看着一身军装的士兵从我身边路过，苦涩与思念蔓延至整个胸腔。

　　如果，他也在这群人当中，该多好。

　　可我也清楚地明白，那只是如果，只是我的臆想。

　　因为他的最后那封信至今还在我的行李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的楚熠岸再也回不来了。

　　也不知是太过想他还是臆想过了头，我竟听到了楚熠岸在喊我的名字……”

　　39.

　　“安安！”

　　郁安摸了摸脑袋，体温正常，没有发烧。

　　难道是因为太想他出现幻听了？

　　“安安！”

　　这一次，郁安确定自己不是幻听，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在距离自己十步远，一个身穿军装，胳膊上缠着绷带的男人站在那里。

　　看清男人脸的那一刻，郁安的眼泪瞬间溢出眼眶。

　　是楚熠岸。

　　40.

　　“是的，楚熠岸还活着。

　　他被战友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因为受伤严重，昏迷了好几个月，苏醒后又失忆忘记了一切，直到前不久遇到李师兄，才渐渐恢复了记忆。

　　他恢复记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我，但因战事影响，通信不便，信件在送外国外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国的轮船上。

　　他本打算从源河买去国外的船票，直接去国外找我，却不想在源河，看到了我。

　　如果不是因为楚生，我们恐怕还会错过，就如同那封信件一样。

　　甚至，如果没有楚生，如果我没有走这一遭，恐怕我真的就再也见不到楚熠岸了……”

　　41.

　　失而复得带来的不仅有惊喜，还有恐惧。

　　再一次从梦中惊醒，没有看到枕边人的郁安慌了神。

　　“楚熠岸？”

　　无人应答。

　　身侧湿凉的被褥，让他如坠冰窖。

　　没有楚熠岸，没有楚生，这一切都是他的梦吗？

　　“安安？你醒了？”

　　郁安抬头，楚熠岸抱着一床新的被褥站在门口。

　　关上房门，楚熠岸将新拿的被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阿生半夜尿床，怕把你给吵醒了，我把他抱给莲月，今天晚上让他在莲月那睡。既然你醒了，那就先起来，让我把被褥换了再睡。”

　　郁安没有动，只是呆愣愣地注视着楚熠岸的动作。

　　“怎么？还没睡醒？”楚熠岸疑惑地走到床边，伸手圈着郁安，将人从床上抱起。

　　腰间传来的热量拉回了郁安的思绪，也安抚了内心升起的恐惧。

　　攀上楚熠岸的脖子，郁安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楚熠岸动作一顿，抱着人走到椅子旁，却没有将郁安放下，而是自己坐下，让郁安侧坐在自己腿上。

　　低头轻吻这郁安头顶的发旋，轻声问道:“又做噩梦了？”

　　“嗯。”郁安的声音带上一丝委屈，“我醒了，你和阿生都不在，床褥也是凉的，我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的梦。”

　　“我很害怕这是一场梦。”

　　郁安没有抬头，所以他没能看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男人泛红的眼圈。

　　楚熠岸的胸腔被心疼填满。

　　他的安安受苦了。

　　平静了一下情绪，楚熠岸轻哄着怀里的人:“别怕，不是梦。我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郁安攀着楚熠岸脖子的手僵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带着些许的紧张:“你，都知道了？”

　　楚熠岸的喉头一阵干涩:“嗯，下午清平告诉我的。”

　　“安安，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我在船上遇到了阿生，所以我不会再按照之前的打算行事。”郁安解释的语气透露着些许的心虚。

　　“所以我在庆幸，庆幸你收养了阿生。”

　　“但是安安，假如你没有在船上遇到阿生，我就真的要失去你了。”楚熠岸低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

　　此刻的郁安发现了不对，抬头看向爱人。

　　在看到楚熠岸眼眶泛红的那一刻，郁安突然明白，害怕的不只是他自己。

　　42.

　　“我和楚熠岸都在庆幸。

　　庆幸我遇到了阿生，庆幸我收养了他，庆幸我决定带他去源河找亲人，庆幸我在军队进城的那天准备离开。

　　我们庆幸着所发生的一切。

　　同样也在后怕，若非发生了这些事情，但凡中间出现了一点不同，我和楚熠岸，怕真是要在下面才能相见了。

　　但是人不能活在恐惧里。

　　上天让我们重逢，可不是为了让我们天天担惊受怕的。

　　所以在和楚熠岸商量之后，我决定，今后不再记日记。

　　因为我们要把今后的每一天都在当做最后一天来生活。

　　从今往后，我和楚熠岸会带着阿生一起，走从未走过的路，看不一样的风景，经历不同的事情，认真且努力地对待这来之不易的日子。

　　当然，我们每一天都会更加珍惜地爱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