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笔信》苏乌

5、第 5 章

　　23.

　　“1937年7月15日阴

　　这两个月，是我们到国外以来，生活相对安稳平淡的一段时间。

　　但是我和楚熠岸都知道，在这平静表象下，我们的内心一刻也不曾安定。

　　因为我们深知，自己的根，不在这里。

　　看着国内日益严峻的形势，我和楚熠岸总想为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国家，多做些事情，以使其能够支撑的再长一些。

　　侵略者贪婪可憎，其他国家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姿态，我们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所以，在楚熠岸把自己关进书房一整天后，我同意了楚熠岸回国……”

　　24.

　　打开书房门后，郁安被屋内的烟味呛到直咳嗽。

　　楚熠岸见此情景，急忙将手中的烟掐灭，跑到窗边，将窗户开到最大。

　　现在的他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烟味，也不敢靠近郁安，只得站在窗子边，吹着冷风。

　　“安安，你怎么过来了？”一开口，楚熠岸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郁安没有回答，只是在楚熠岸的注视下，撑着轮椅扶手，站起身，走向楚熠岸。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异常缓慢，却也平稳。

　　楚熠岸看着郁安的动作，眉头皱起，他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过去将人抱起来的冲动。

　　郁安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向楚熠岸，最终扑进爱人的怀里。

　　楚熠岸下意识地抱住郁安。

　　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一股烟味，楚熠岸推了推郁安的肩膀，却换来郁安更用力的拥抱。

　　楚熠岸无奈解释：“我身上烟味重。”

　　郁安还是不撒手。

　　无奈，楚熠岸将人抱起。走到书桌后坐下，让郁安跨坐在自己腿上。

　　在此期间，郁安一直将头埋在楚熠岸的胸口，双手也紧抱着楚熠岸，不曾撒开。

　　郁安埋在楚熠岸的怀中不吭声，楚熠岸也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郁安的后背，不开口。

　　一时间，书房内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郁安有些闷闷的声音传进了楚熠岸的耳朵：“楚熠岸，你回国吧。”

　　楚熠岸的动作一顿，旋即将郁安埋在自己胸口的头抬起。

　　果然，郁安的眼眶已经泛红，嘴唇上也是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所留下的齿痕。

　　楚熠岸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安安……”

　　郁安抬手捂住楚熠岸的嘴，不让他说话。

　　“你先听我说完。”郁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知道老黄牺牲了，他们想让你回去。”

　　“我也知道，国内再次爆发战争，各大势力会联合起来打这场仗。我知道你想回去，但是又担心我一个人在国外……我都知道的，你总是下意识地想把我保护起来，我很开心，但是我也有些难过的。”

　　“楚熠岸，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柔弱了？好歹我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更何况在遇到你之前，我也经历了很多的事，不照样好好的？”

　　“你这样小瞧我的能力，让我有些难过。楚熠岸，我是你的爱人，也是和你有着共同信仰的战友，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会是柔弱无能、只会拖累你的累赘。”

　　发泄完心中的情绪，郁安才收回堵着楚熠岸嘴巴的手，又将头埋回楚熠岸的胸口。

　　恢复说话的权利后，楚熠岸没有立刻为自己辩解，只是垂眸看着胸口毛茸茸的脑袋，心脏被填满。

　　他的爱人，永远是最懂他的。

　　过了好一会儿，楚熠岸才用沙哑的声音，向郁安解释着：“安安，我没有小瞧你。在我心里，你是个很强大的人，强大到让我由衷的敬佩。”

　　“但是安安，你经历的苦太多了，我想让你以后的日子过得甜一些。对不起，安安。我总想着为你撑起一片天，却忘了，我的安安，自己也有撑起一片天地的能力。这一点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

　　郁安哼哼了两声，最后还是闷声道：“原谅你了。但是你以后不准再像这次一样，国内传来这么大的消息，你不仅不和我说，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的。”

　　“没有不告诉你，我知道你当时也在门外听着呢。”

　　郁安又哼了一声：“要不是我自己听到了，说不定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不会，我答应过你的，我对你，不会有任何隐瞒。”

　　“呵！是没有任何隐瞒，但是如果我不问你也不会主动说！”

　　楚熠岸想辩解，却又被郁安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别说你没有。这一次你就是这个样子。你想回国，完全可以和我商量，为什么要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还是你觉得和我商量我会不同意？”

　　“不是的。”眼见问题要上升到相互信任的高度，楚熠岸急忙出声，阻止郁安再继续说下去。

　　“安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只要我说了想回国，你就一定会支持。但是，就是知道你会同意，所以我才更加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告诉你。”

　　“安安，是我舍不得。”

　　楚熠岸抱紧怀中的郁安：“我这次回去，所参与的工作，是在前线。我不怕死，我怕、唔！”

　　郁安再次堵住了楚熠岸的嘴，但这次用的不是手，而是嘴巴。

　　“楚熠岸，我才没有你想的那么深明大义。我同意你回国，也是有前提的。”

　　“你必须答应我要活着回来，否则，就算是你继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我也不会同意你回国。”

　　楚熠岸沉默不语。

　　他无法给郁安一个确切的保证。

　　战争残酷无情，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郁安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所求的，也仅是楚熠岸的保证所带来的心安。

　　“楚熠岸，你答应我，你快说你一定会活着回来见我。”郁安的声音再次带上了浓厚的鼻音。

　　这次，楚熠岸的眼眶也红了起来:"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不骗我?”

　　“不骗你。”

　　“班上的同学都喜欢对上帝发誓，你也对着上帝发个誓。”

　　“乖，上帝不是咱们国家的神仙，他管不着我们。再说咱们的信仰可是无神论，之前学习的知识你不会忘记了吧?”

　　"当然没有！我就是还有些不安心。"

　　“……安安，我对着心中的信仰发誓，一定会活着从战场上回来。如果……”

　　郁安抬手阻止楚熠岸继续说下去∶“没有如果。这样就够了。这样便足够了。”

　　说着，郁安又缩回楚熠岸的怀中。

　　两人紧紧相拥着，彼此都不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享受着分別前的短暂时光。

　　25.

　　楚熠岸回国了。

　　他将在一个多月后回到祖国，并奔赴前线战场。

　　离别那天，郁安将楚熠岸送上船后便一直站在港口，注视着那轮船的离去。

　　直到载楚熠岸的轮船在视野中消失的一干二净，不留踪迹。

　　这时，站在一旁的李清平听到了郁安的声音：“清平，我们回吧，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

　　外敌当前，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他们能做的事情也很多。

　　于是，在楚熠岸回国投身于抗击外敌的战争之时，远在国外的郁安同其他游子一样，也在为保卫国家，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楚熠岸是对的，郁安的商业才能不容小觑。

　　在楚熠岸离开后，他在李清平的帮助下不仅稳稳接住了楚家的产业，甚至还开拓了其他商业板块。

　　开办药厂，研发新药，置办船厂，开发新航线……

　　甚至郁安还借助自己与楚熠岸的人脉，与海外国人一起，组织了多次的募捐活动，每次筹集到的物资，都会在第一时间被运回国内，送至一线战场。

　　两人虽分隔两地，却在为同一信仰，拼尽全力。

　　每次想到这一点，郁安便又有了拼下去的动力。

　　周围的人都很敬佩郁安，他像拼命三郎一样为自己的国家做着力所能及的贡献，就连郁安的商业对手，在提及他时，话语中也透露着赞赏。

　　可这些终究只是表象，只有郁安自己清楚，他是在用忙碌，压制心中对楚熠岸的思念。

　　26.

　　国外的雨水很足。

　　虽然在医生的治疗下，郁安已与常人无异，但是每到下雨天，腿部曾断裂的地方，还是会产生疼痛。

　　每每此时，郁安便会回想起过往楚熠岸还在身边的日子，那时的楚熠岸，总是会一边陪他聊着天，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用温热的手掌帮他按摩，缓解疼痛。

　　也只有此时，郁安会放任自己的思绪疯狂蔓延，一遍又又一遍地回想着他和楚熠岸的点点滴滴。

　　他在借曾经的回忆缓解现在的疼痛，也在慰藉自己对楚熠岸的思念。

　　“1938年10月15日雨

　　今天又下雨了。

　　受伤的腿即使好了，也终究会留下些痕迹。一到下雨天，还是会感受到骨头中传来的酸痛。

　　楚熠岸回国也有将近一年半了。

　　分别的这段时间里，我不止一次的梦到楚熠岸。

　　每次梦到的场景都是我们在国内时的一些小事。

　　有时是早上我们会在吃完早饭后分别，他去处理他的生意，我去戏楼。

　　有时是他晚上下班到戏楼等着我，在演出结束后，我们一起回家。

　　有时是郁宁来看我，我们三人一起吃饭，期间俩人在不停地斗嘴。

　　还有时会是他在戏楼，笑着看我被莲月和云香气的跳脚，却又在我要拿棍子打死那两个逆徒时，拦着我安慰……

　　都是一些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小事，可是却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一遍又一遍。

　　梦是温热的，只是梦醒后的空寂却很冷人。

　　楚熠岸，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