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人间诚未多》被神捡到的刺猬

12、她也想要可以定制的人生

　　新学期事情繁杂，明媚问江波家具订好了吗。江波说还没，她知道明媚也在装修房子，王哥一人每天跑两场，也有时候不止两场。可能上午还在江波这边，下午就去了明媚的房子 ，晚上又回江波这里。
　　江波说自己真金白银淌出去，实在担心出点什么幺蛾子让她百上加斤，那她还不如从开始就去住毛坯房。
　　明媚忍俊不禁。
　　江波这番言辞的原因是水电工人前日搞出了“报复事件”。那天她下班去现场，旁边邻居探出头对她招手，江波满头问号，走近听那老太太讲，姑娘你小心啊，你们家干活的工人有问题，你得找个人来盯住否则可不安全。
　　江波头皮发麻，他做什么了，是谁？
　　老太太指指墙上自家电表箱，江波要了把椅子，踩上去看，只见电表箱电线和入户主线已经被人剪断。她看着那截断掉的光纤大脑宕机三秒钟，爬下椅子立刻打电话给王哥。
　　江波有些生气，她没得罪他们啊，既没有挑剔长短，也没说三道四，算是十佳甲方。当然也因为她并不懂，这些所有都是王哥在交涉。她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老赵挺热情，他说您放心水电这个活儿再有一天就完事儿了。江波点头，她留意到几个工人正抬头看她，又去看老赵。她翻出墙角的矿泉水逐一发放，道一声辛苦了。然后告诉自己要忍耐忍耐忍耐，一定不能发火。
　　她始终开着门。
　　少倾，王哥瘦竹竿一样的身体冲进来，屋内人都吓了一跳。大概他平时颇为稳重，鲜少如此。江波心踏实一点。
　　老赵被他叫出门，江波继续坐在椅子里看手机。她余光注意到一个工人频频抬头望向门外，见江波看他又继续干活。
　　江波想，我离婚后的人生肯定比其他人精彩。人家忙着找下家，我忙着破案。
　　不一会儿老赵和王哥一起进门，只见他一身匪气，大喝一声，谁，别当孬种！下老子面子可以，别跟人家业主过不去！
　　一室安静。
　　江波感觉自己脖子后面肌肉开始发硬，她紧张时那块肉会情不自禁的绷紧。
　　老赵又要吼，王哥伸手拦住他，他轻声说，你们的矛盾我不了解，至少我们业主方是没有亏待大家的，如果现在站出来，钱财理赔就可以，没人认账话，咱们只能报警了。
　　王哥讲话斯斯文文，江波立刻站起来点头。
　　可人这种生物，大抵是压力越大反弹越高。江波作为一个从小熟读名侦探柯南和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人，一直觉得恶人固然有其软肋，但实在不必与之共情。能欺负弱小的人通常不敢反抗真正高压，弱小只是他宣泄愤怒的途径。
　　确定不会被反噬，确定可以控制，确定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原谅。
　　那可疑人士粗声喊，我！我剪的！
　　江波抬头，见果然是这人，她想，其实罪犯和学校里的调皮鬼也很像。企图上课讲小话抄答案的学生“犯案”前也会频频抬头看向老师。
　　老赵大步一迈抓起那人胸前衣物，江波脖子后又僵硬了。
　　王哥拦下愤怒的老赵。
　　那人喊，你打！打完我们报警，老瘪三，欠工资不给，你的钱最后都给你买棺材板。
　　这边嚷嚷的厉害，几个工人上来拉架，门口挤了一堆看热闹的邻居。
　　江波想哭。
　　王哥说，你们先停停，这是业主的房子。
　　那老赵眼珠暴涨，恶狠狠松手。小工丝毫不惧，依样回瞪。
　　王哥轻声问江波意见。
　　江波说，合理赔款，私了吧。
　　她当然不想和作恶的人交恶，毕竟这房子今后是她一个人住。目标太大。
　　那人高喊，我不赔，这老王八欠我工钱，要赔也是他赔！
　　老赵又喊，龟孙我日你仙人板板你穷疯了撒！等不得我这半天功夫你霍霍人家！你屁儿心心都是黑的。
　　虽然脖子后面依然僵硬，但江波觉得这叫骂声简直可爱。她暗笑，这也算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啦。
　　老赵坚持要报警，“抓你龟儿子蹲牢头！”
　　王哥把他拉到一边劝解，几番拉扯，江波走过去，她劝老赵，我要是不给你结账，你也会怨恨，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赵不同意“不得！饶了这龟儿下一次不知道祸害谁家。报警！”
　　江波心说你没理还这么豪横，好叛逆。
　　王哥按住老赵肩膀，：“你去把账给他结了，要不直接放他走你理赔，这两条都不同意的话咱们以后也别合作了。没有业主喜欢惹麻烦的人。”老赵“嗐”地一声；“他哪一次能把活干好，都是我帮他补补贴贴，上一家你记得吧，那个线路都铺错了，我拿出钱给他赔偿，加班加点，这龟儿不知道感恩，他毁了我几桩生意！”
　　江波心想，这么废柴还不开掉，他救过你的命啊！
　　老赵倒是干脆，他冷哼道“工钱是不会给你的，上一单我因为你损失多少，业主那边到现在还不罢休，你走吧，你姐姐那里我去说。”
　　那人面无表情，走的时候撞了老赵的肩膀。
　　江波心里还是胆寒，趁着王哥和老赵参看今日工程进度，她跑去楼下便利店买了点心和牛奶，回来敲了隔壁的门。她得好好感谢那对老夫妻。
　　开门的是老头，他说太客气了，邻里邻居，遇上坏人都有危险，要她小心一点。
　　江波执意让他们收下，老头挺逗，“闺女，咱都本地人，有事儿你就喊掰掰，你姨也在啊，我们就不说不收了。以后咱们相处时间还长呢啊。”
　　江波哭笑不得，她想，你当我爷爷还差不多，怎么就成伯伯了。掰掰，伯伯，她心理笑了起来。
　　晚上王哥执意请她吃饭，江波惊魂已定，馋虫冒头。于是说吃面条行么？王哥立刻同意。
　　他们去了九河居。
　　这家馆子大都是上年纪的人来吃碗面，偶尔才有点菜的人。江波一向是去哪儿都能坦然吃顿饭，可在这里她一个人会不好意思。四方的桌子，拼桌都能碰到旁边人的胳膊肘，运气好的话，对方碗里的卤汁儿也能溅到你脸上。
　　她与朋友来过。再后来，就是和斯年。
　　他们在一起后，几乎每周都要来。江波喜欢他们家的醋卤面。加了豌豆豆芽菜叶，卤汁澄亮，她每次都要控制自己只吃半碗，否则第二天体重计飙升。
　　斯年喜欢炸酱面或三鲜面。他们经常一人一碗面，再来一份凉菜，一个热菜，解决一顿饭。
　　离婚后，江波还没来过。
　　人头爆满，王哥找了个里面的位置。江波发现如今这里年轻人更多，她想果然是酒香巷子深。
　　王哥点了面，鸡蛋虾仁，糖醋面筋，还有一道香菜肉丝。
　　这几天相处，他已经知道她的口味。
　　江波暗忖，索性要了两头蒜。王哥笑，你倒是会吃。
　　旁边桌两个年轻姑娘，都是网红裙子和裤子，看他们这边大口咬蒜，纷纷掩嘴笑。
　　江波沉浸式进食。她才不管任何人怎么看她，她不在乎这里的任何人。
　　饭后回家，王哥说“今天的事真抱歉，我后面会盯仔细点。”
　　江波吃撑了，她努力控制自己不打嗝，这宝马空间不大，她一个蒜味炸弹估计能让王哥晕厥过去。于是她点点头，她说辛苦了，我们改天见。
　　王哥说，周末该定家具了，我这一晚都忘了跟你说，你吃的可真香。
　　江波呵呵笑，她说好啊，那就周末，她等他和制作方对接约时间。
　　她看着他的车开走。
　　楼洞的灯坏了，她用力跺脚仍站在黑暗里。

　　斯年在四方桌边挑起面条，他斥责江波说，你为什么点鸡蛋炒虾仁啊，这玩意儿居然要６８，我回家买点虾仁给你炒都比这儿实惠，你看看谁来这儿点这么多菜，大家都是点一碗面吃完快走。
　　江波没搭理他，她厌恶那斤斤计较的嘴脸。她说我自己赚钱自己花，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我现在就是想吃鸡蛋炒虾仁，就是想立刻吃，在这儿吃，混着面条吃，怎么不对了！
　　她嗓门提高，斯年觉得丢脸，他说你嚷什么，咱们不是要换房子吗，换房子得用钱啊，钱这么花哪儿够！
　　江波等着他说出那句“咱们趁什么！”就立刻摔筷子走人。然而等了半天他也没说。她赌气自己吃了一盘鸡蛋炒虾仁，到家后撑得胃口难受。
　　斯年一口都没吃，他故意让她觉得惭愧。
　　江波想，你自己不吃，关我屁事儿。
　　他们因为这个分房睡了几天。
　　后来怎么和好的？懒蛋斯年在周末时做了油泼面和鸡蛋炒虾仁，每一粒大虾都滚滚肥。斯年埋头吃面并不道歉，另一碗放在桌子上，红红绿绿。江波说你这是为我做的啊？斯年说不然呢，谁让我摊上个馋嘴媳妇儿。

　　她摸着黑爬上楼，胃里胀满蒜气，进门前她终于打了饱嗝儿，声音嘹亮，空洞，充满恐慌后的宣泄。
　　物箱冗杂的楼道里弥漫着她的蒜气。她拧开锁进门，卫生间一阵轰鸣声，她走进去看，管子上流下的可疑污水被塑料布堵截其中。塑料膜让她闻不到任何异味，像一个隔离带，给她干净的错觉。
　　她在这个并不干净的的卫生间里冲了热水澡，睡前用电脑搜索定制家具的相关信息。最近她使用电脑的频率简直比上学时做图还要频繁。
　　江波参考网上素人发出的样式，加入自己的想法，画了几个柜子的分隔样图。

　　可以的话，她也很想要能够定制的人生。在什么年龄经历什么，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性格的同事朋友相处，拥有怎样的父母，经历怎样的快乐悲伤。
　　悲伤就可以了，最好不要痛苦。
　　素描画中物体在光照下会有亮面.灰面.暗面和反光面。可以的话，她想定制一个全无灰暗面的人生。
　　最好都是亮面。
　　江波吃得很饱。江波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睡前她想，不行，明天还得去量尺寸，不知道今晚的设计实现要花多少钱。
　　江波抱着手机睡着了，她觉得自己变得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