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人间诚未多》被神捡到的刺猬

11、开砸

　　虽然是个小工程，王哥还是尽心准备了开工大吉的装备，江波没见过这阵势，她踏进门以为摄制组开机。王哥笑了。他说这些东西没花多少钱，但是个吉祥的意思。江波意会，她说别，做都做了，咱们别对付，我大概是要在这儿住到老死的。
　　于是王哥给她列单子添了些必备的物品，又祭出自己的缎面红桌布，他甚至找来了商店开业用的简易纸礼花。
　　江波佩服起来。这年头除了红白喜事干啥都有这么多规矩。但喜气洋洋的氛围她喜欢。王哥给她个金色锤子敲出声响。江波想之前和斯年住的房子大概就是因为没有这种开始所以他们彼此才相看两生厌。
　　王哥推脱几次收了江波的红包。江波呼出一口气。
　　她眼看着工人将拐角的一面墙砸开，王哥说放心吧我和物业打好招呼了。他又叮嘱江波买点巧克力之类的小礼物分送邻居。江波敲了一路门，脸都笑酸了，终于把袋子里的东西送光。她决定下去买点水。发现电梯里已经贴了王哥打印的扰民通告。他从邻居们的态度中看出友好。担忧的心放下来。
　　她想起自己曾经和楼下光头大叔对着嚷嚷，那男人说小年轻就是自私自利不管别人，房子万一遇上地震都是他们的问题。江波说我们要了物业的图纸，这根本不是承重墙。光头大叔不依不饶，那时候斯年在干什么？他在另一边和物业交涉，他的嗓门太大，光头大叔被他的调门吓一跳。
　　也许当时，如果他们更周到一点，就不会有争吵了。他们像两颗仙人掌，看不到对方身上的刺。但别人看得到。

　　斯年也在研究房子，昨晚和万千见面，老友说起现在支持多点行医了，他们可以一起开个诊所，毕竟哪里都要用到钱。
　　万千和高中同学梅芳结婚，婚后两个孩子，他们之前在上海生活，靠着买卖房子的东风赚了一笔，现在万千已经不在体制内，挂靠了私人医院做巡回。梅芳几乎不上班了 。斯年觉得这个是好主意，万千见他首肯立刻表示目前一起工作的同伴也想入伙。这人父亲是某某局负责医疗审批的。斯年当然明白审批的力量，他问怎么分成，万千说一人一份，那人业务不行，还得靠我们。
　　两人说好下周约上那人一起出来商谈。
　　万千忽然问他什么时候要孩子。斯年措手不及。他说先不生了，没钱。万千说孩子嘛，多少钱都能养大。
　　斯年苦笑。
　　是不是英江波不想生？万千问道。
　　就算是。斯年没有否认，他记得自己和江波离婚前吵架，关于孩子的部分是这么说的，江波说不想要孩子不想失去自我，斯年说你不要孩子不早说，你不是坑人吗！因为我想要。
　　江波冷着眼睛瞪他，她说没关系你可以找别人生。我不想我的孩子过着和我一样贫穷的生活。
　　斯年问她你怎么贫穷了，我亏待你什么了！你巴宝莉的大衣和罗意威的包都是谁买的！
　　江波说是的是你买的，但我亏待你了么？家里大大小小的开支都是谁在支付，我们的aa制真的是平均分吗！那么我生孩子期间工资只能拿底薪你要我怎么办，我不想委屈自己再连累我的孩子。没有存款，你让我伸手找你讨生活吗？
　　斯年觉得她匪夷所思。他自己也没有浪费啊，为什么她要说这些挖心的话让他难受。
　　江波那晚是去次卧睡的。那是他们冷战的常备项目。
　　他觉得自己一直没变。变得人是她。恋爱时江波总是坚持一起付账，一起分担，甚至买房子都是她的公积金占更大比重。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她是百分百的付出。婚前如此，婚后也是。但他把存款放在自己手里做理财，她永远不能赞同。
　　万千说女人嘛，想得多，你得对她好，有安全感了，她就生了。
　　斯年说什么是安全感？足够的钱？
　　万千说那可不，碎银几两最治愈，我为什么想从正规医院出来，实在是，编制里赚的太有限了，上头吃饱了才决定下头能吃多少，你永远被安排。
　　斯年立刻同意。他说起最近遇到的糟心事。万千说这都不重要，呆的舒服就好好干，呆的不舒服就凑合干。虚与委蛇大家都开心。
　　斯年沉默了。科室里有医生怀揣技能却混日子，一周能解决，他解决一个月，住院费哗哗流进来，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也许那人也是灰心了。他喝了口杯子里的酒，之前他是从不贪恋这些的，最近得克制一下了。如果他的人生还有下一步，那也许需要更多的钱。
　　万千抬起眼皮看他，说，你和江波，是不是分开了啊？
　　斯年不意外，他大概是看到了什么才来求证的。
　　万千说，就为了不能生孩子？
　　也不算是。斯年挺客观。我们有点说不到一起了，呆着累。
　　万千灌了一大口啤酒，英江波什么时候脾气好了，她打小就是个暴脾气。
　　斯年苦笑。
　　万千说，你可别告诉我当初选错了，当初我们劝你她脾气暴躁你怎么说的，你说这叫真性情。她底色善良。
　　我至今也那么觉得。斯年说。
　　饭馆里人来人往，这俩人坐靠窗的位置，怕冷，都把外套搭在肩膀。
　　万千说，英江波至少不跟你要大房子好车子，你也真是得知足。
　　她要的更多。斯年苦笑。

　　江波想要的的确很多，她如今鞋头都是灰，在现场看着工人们把砸完墙的空间清理干净，因为不是毛坯房，一切都得慢慢砸掉，地砖，木板，还有那些老式的窗框装饰。王哥给工长老赵一张表，上面写好了每天的进度。老赵逐一完成，王哥每天下午五点钟来验收。
　　江波也努力每天都来，然而每次来都碍手碍脚。她之前几乎没有参与过装修的流程，和斯年后来买的大房子是精装修，她只参与了家电选择这个项目。如今看着灰扑扑又凌乱的房子，她有点害怕起来，觉得自己托大了。
　　王哥看她一句话问三四次，立刻说你别担心，我把一切都给你安排好。
　　江波也想过让爸爸来看看，但她否决了这个决定，如果来，也不是现在。
　　周末她和王哥去装饰城订瓷砖地板的样式，王哥给她推荐了不同价位的三家店铺，她选了可以做鱼骨木拼接的浅色系木地板，浴室用了大块的灰白色瓷砖，又看到一块高斯模糊样的彩虹玻璃，打算装在浴室和干湿分离隔断的地方。
　　为了节省空间，卫生间江波选了长虹玻璃的折叠门。黑色门框，和苹果绿的墙壁很搭调。
　　吃晚饭时王哥说，我看你厨房瓷砖的花纹也选了绿色。
　　江波说，我读书时最喜欢《飘》，尤其钟意斯嘉丽的窗帘裙。
　　王哥想想说，那是绝处逢生的颜色。
　　江波觉得和他聊这个很有意思，她发现自己看低了他。
　　她回到家已经是晚上。赵女士在家里等她。
　　上回她愤怒走掉后，母亲在晚上九点钟给她发了消息，【到家了吗？别气了，爸爸妈妈爱你。】
　　江波鼻子发酸，眼皮热而胀痛。
　　爱这件事真是复杂。

　　赵女士带来了酸菜肉包子。江波饿了一天才去吃饭，为了感谢王哥难免多点了几道菜，此刻撑得难受。她说妈妈以后别送啦，我冷冻柜子已经满了。
　　赵女士说你一向点外卖，如今没人照顾你你得学会照顾自己。她说完又闭上嘴，怕自己说多了。
　　江波你不要瞎操心，你应该找点事情做。
　　赵女士叹气。江波反感这个声音，像指责，或者绝望。
　　母亲是为了帮她带孩子才退休的，但是没想到的是，江波小产了。谁能想到她会小产，那个可怜的孩子因为她的无知无法出现在世界上。江波送母亲下楼打车，约好工程进度好一点带她和爸爸去看。
　　为什么会流产？因为他们压根没想要孩子，这是一个乌龙。江波刚和斯年登记结婚，那个冬天他们已经住到一起，避孕措施完善，两人都对彼此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江波每逢期末必发烧，这一次更是吃了两盒消炎药亦不见好，江波又加了头孢，咽喉肿痛，喝水都有恶心的感觉，她躺在床上看着斯年蹦蹦跳跳热身，他正准备去跑步。
　　斯年说，你经期准吗？会不会是怀孕了？
　　江波吓了一跳，她刚合法半个月，就有了？
　　后面的事情印证了墨菲定律，她月经迟迟不来，终于发现自己是怀孕了。四个老人都很高兴，赵女士本来就快退休了，干脆办了离职手续。
　　医院里，斯年的同事说，吃了那么多药，这个孩子你要慎重。
　　江波说吃药怎么了？
　　斯年觉得他的江波真是无知的可叹。他对她说，这意味着孩子生出来会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是脑瘫或者其他什么病症。
　　刚当上母亲的江波迅速反应过来，不乐意排畸？
　　斯年没想到她也懂一点。他说到时候孩子太大，得引产的。
　　江波哭了好几天，他们最终决定不要这个百分之五十几率会有问题的孩子。江波总在想，如果当时没打掉，现在她的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也许是个漂亮软糯的小姑娘。
　　小月子是斯年独自照顾她，喝水也要兑好冷热送到嘴边。一日斯年夜班，换赵女士来服侍女儿，江波被热水烫嘴三四次，两人言语冲突如游击战的枪声起起伏伏。赵女士觉得女儿刁钻又可恶。第二天看女婿回来带了自家妈妈炖的鸡汤，见江波还哭，用剩下的草莓做了甜点给她吃。赵女士原本因为女儿遭此一劫难免生气，此刻也没有话说了。
　　那也是江波不认识的斯年。他一直当少爷习惯了，两人结婚，几乎都是江波在做饭，他最多煮个方便面。这一次，江波想，大概他知道他有多疼。
　　离婚时她看着斯年按手印，她觉得，将来他照顾任何别的女人大概也会很周到。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可以不做便不做，做了就要做到最好。
　　她无法让母亲停止叹息，只有好好生活去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