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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谁的江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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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年周末才见到赛文。那一周不知为什么刮了很大的风。春天风劲,两人原本打算去看个电影,赛文说,出去怪冷的,不如你来我家吧,我做饭给你吃。我们用投影看。
斯年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他想想说好。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进门。赛文笑,你真是,完全不会客气。
斯年刹然发现自己拿赛文当成了家人。原本她不说,他还不觉得,但此刻他吃不准自己这样是不是对。
一阵风刮过,楼道里的窗户是开着的,赛文拽他进门,她说,我们这算是被春风撞个满怀。
斯年这才放松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赛文的家,很干净的房间,并没有特意布置。装修和摆设都是简洁的蓝白色系,台子上错落摆着赛文的写真照片,她用一只哈曼卡顿的蓝牙音箱。此刻透明罩子里有音乐律动。
赛文拉着他的手,她手很暖。这时候斯年想起万千嘲笑他一直在两个女人面前打转,没出息。
赛文说,“那天你找我,是不是有事情?我拒绝了你其实也不开心,但你知道的,女大夫我们组只有我一个人,主任说都要去,我不想太特殊。”
主任的看法决定了奖金分发的额度。斯年说“没什么,我应该去接你的。”
赛文抱住他。赛文在得知他离婚后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抱着他。她说我也离婚了,我们再在一起好吗。
斯年觉得没有男人能拒绝那一刻的赛文。何况她从来对他要求不高的。
他们当晚就睡在一起了。斯年觉得自己丢失的所有东西都不必害怕,眼前有个停靠处。这个停靠处对他无限仁慈。
后来他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离婚了,赛文笑笑,有点不屑说,“英江波干什么都喜欢发个微博。”
她并不避讳自己时刻关注他们的生活,也不怕斯年觉得她太主动。
斯年想起去年有一次江波说自己的微博访客里有个女人很有趣,斯年问她怎么有趣,江波说这人每天来看,从不留言或者评论,只是坚持看,仿佛从她的字里行间窥探她的生活。
江波说:“这女的没准儿是暗恋你的某任前女友。”
斯年觉得她在试探他,然而因为他本身就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觉得江波这种行为是在乎他,他说也肯能是你的暗恋者。
后来斯年看着赛文手机上熟悉的头像,觉得江波的第六感真是惊人。她想和他分开,是不是也因为此。她觉得他的爱被时间稀释掉了。
那天他躺在赛文的枕头里,闻着她的味道,他们的皮肤挨在一起。他和江波睡觉时是各自一床被子,他需要伸手到她的被子里才能摸到她。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合卺而眠,但两人都是睡觉不老实的人,第二天醒来江波只剩一个被子角,斯年把自己团成了元宵。
那之后他们就各自盖各自的被子。
斯年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耻的男人。他很想大哭一场。
赛文做了中西合璧的家常菜,豆腐烩白菜,煎牛排,沙拉。她也准备了酒,斯年说今天不喝了,待会儿还要开车。
赛文抱住他,“那就睡醒了再走。”
斯年身体有些僵硬,赛文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她说我们先吃饭。
她给斯年泡了twg的伯爵茶。
赛文说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斯年说尝过了,你给我做过三明治。赛文没想到她还记得。她说那不算数。
高中秋游,他们同班。那天斯年正和江波处于未讲明的状态,赛文毫不矜持了表示了对他的好感。大巴车还没启动,她就和另一个男生换了座位,要和他坐在一起听随身听。
其实很多男生都喜欢赛文,她长相中等偏上,成绩好,讲话做事干脆利落,像个男孩子。斯年看到她拒绝其他男生递过来的薯片和水果。
她说她晕车,吃完不舒服,但谢谢你呀。
转身她问斯年,你午饭带了什么?
斯年说你晕车应该去前面坐。
赛文低头笑。她文静的短发有甜美的清纯,她和他一样有黑框眼镜,他是方形的,她是圆形的,镜片后的眼珠却不突出,眼角水润,鼻头有肉。她是斯年并不太讨厌的类型。
斯年正因为昨晚和江波吵架憋着气。他说江波你是不是真的听不懂我说什么?你干脆放弃物理吧,你妈给你再报三个班你也学不会,你真是把人急死了。
江波说大哥你以为我不想学会吗?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点我能听得懂的中文好吗?
“听得懂的中文”,斯年服了,这果然是江波的造句水平。
最后当然没有什么奇迹会出现,入江直树和袁湘琴也不是谁都能做。斯年像一个人对着一头猪讲无线电的生成,溃败,大溃败。江波先放弃了,她哭着把他赶出去。
当然后来她又把门打开了,因为斯年还穿着拖鞋。
他们一起放弃了物理,改补习数学。数学江波还是可以听懂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
斯年精疲力尽。他决定为了自己放弃替她补习这件事,等高考结束再说。他现在时间太紧迫,没工夫,也没耐心。
江波的理科像日军的雷区,不必扫,处处都是。
他决定高考完给她突击补习,一定让她通过会考。
这么笨蛋的江波,作文却那样好。好到国旗下讲话不必备稿,她还能随时改词儿。他羡慕她有那么多“有用的废话”可以说。
他不知道自己想着她就笑了。
赛文问他笑什么。斯年说没什么。赛文递给他自己做的三明治。她说她照着杂志上学的,切了边,希望他尝一尝,不要拒绝她的心意。
斯年面红耳赤。
吃饭时他们已经登山到半山腰。几个同学坐在一起,斯年和万千在聊昨天的游戏。赛文望着他,魂不守舍。
梅芳说,“何赛文小姐,你眼睛都快长在他身上了,他将来报医科,你和他考到一个学校不就好了。”
赛文笑,“考到也未必可以。”
梅芳说,“当然,人家有小青梅。 ”
赛文似乎觉得这个挑战很有趣。她说没关系,她是个小屁孩儿呢。
梅芳走过去给万千拿巧克力,也给了斯年。斯年说谢谢嫂子。
梅芳呸他,又红着脸回来了。
他们下山时一起唱着歌。其实忘了是谁先唱出来的,那人把随身听打开到公放。他们唱beyond的海阔天空。
原谅我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也会怕又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队伍稀稀落落,他们的声音也是。
回家时大家都在睡觉,赛文看着斯年,斯年用帽子盖住头,也睡着了。她偷偷握着他的手,他指节动了动。她赶快撤了回来,后排有人翻身的声音,她的头发挡住脸,滚烫的脸。
下车时他们一起骑车回家,万千和梅芳在路口和他们掰掰了,那天江波去画室,斯年说了掰掰自己也要走,赛文说归斯年你等等。
斯年说怎么了?路口车来车往,他将山地车骑到路边,赛文走过来,她问“三明治好吃吗?”
斯年不好意思,他说还好。
赛文说你真的吃了吗?
斯年说是,谢谢你。
眼前一个黑影盖在他脸上,哦不,是嘴唇上。赛文正在吻他。在来来往往的十字路口。
“ 好,现在我确定你吃了我的三明治。”赛文说。她转身骑车走掉了。
是的,斯年的初吻也是和她。一晃眼他们都已近中年。
万千打趣他正在演绎中年人动人的爱情故事。
斯年自嘲,谁会喜欢看中年人的爱情故事。
中年人应该在家辅导孩子功课然后唉声叹气世道不景气才对。
赛文说,牛排里我淋了一点红酒。
斯年点头说,茱莉亚查尔德。
赛文问他什么意思。
斯年说,茱莉亚查尔德写了一本给美国人看的法国美食书,里面最有名的一道菜就是红酒炖牛肉。法文名是boeuf bourguignon。
他发音有模有样,赛文意外,你懂得蛮多啊。
斯年说你可以去看那个电影,《朱莉与茱莉亚》。
赛文说好啊,正好一会儿我们一起看。
牛排的确好吃,豆腐也不错。他终究没有喝酒,他注意到这个家里并没有咖啡机之类的相关器具。
赛文说,我喝完会心跳加速,不过我们可以点杯外卖。
斯年端着茶杯说不用,这个茶很香。
赛文觉得他有很多言外之音。
饭后赛文收拾了厨房,斯年坐在桌子边和她说了最近遇到的医疗纠纷。
然后呢?赛文说,“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
“当然没有。”斯年说。院里让斯年适当处理。对于一线医生来说,被投诉是常事。市长热线却很少。斯年自问尽心尽力,此事后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头心理却很难有好情绪。他依然强迫自己保持理智和冷静。
“适当处理就是治疗谨慎接待圆滑嘛。”赛文说,“上位者通常有话不直说。”
斯年同意赛文的观点。
“我们科室遇到类似的情况也是一样的,不过这一次你们院长谨慎,最近审查组会下来各单位,他如果想更进一步肯定希望各方面都是好评。”
斯年点头,他再次觉得自己像一个失败的人。他有点后悔和赛文说这件事。
“会过去的,你不要让它成为你的心理负担。”赛文说,“当医生的人,既得学会认真,还得学会不要太认真。”
斯年觉得赛文比他理智。她大概是个风评口碑都很好的医生。
如果倾听者是他的江波,斯年想,她一定会先把院长大骂一顿,再贬损那一帮孝子贤孙和作妖的老年第三者。当然这些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帮助,但他喜欢帮他一起生气的江波。
像泄洪的水一起流。
他的江波,现在不是他的了。
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赛文抱着他,手在他身上轻重不一的抚摸着,他拨开,她依然贴近。
那时江波纠正他说boeuf bourguignon的发音,她说你这么念不对,你记住是“不服脖梗痒”,不是“不服脖颈痒”。
斯年笑,对对,是“不服脖梗痒”,你是不是就脖梗痒,来,不服我给你抓一抓。
他伸出手,江波一个熊扑过来,宛若武林好汉排山倒海势。
他是这样记住这个电影的。不服脖梗痒。江波是个造句天才。
她看到结尾对他说,你也是我面包里的黄油,生命里的呼吸。
他觉得她真是个容易感动的人。虽然他一直很理智,但他被她望向他的真挚感动了。
他的江波,如今属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