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甘露》兔肆狐野

4、Chapter4 七夕节

　　十月半的天空暗得很快，六点左右，处处亮着路灯，而那时正是人们闲下来出门逛逛的普通时刻。那一天祁枝雪在医院待到了五点半，自己不想做饭，在外面匆匆吃了点东西才回家，没想到平淡的一天却在遇见小猫那瞬有了意外的波澜。

　　他的脚步顿在小区楼下，周围的人群都集中在公园，干什么的都有，声音很杂，唯独不远处的猫叫声特别清晰。

　　有人在身后问：“下班了？”

　　声音挺熟悉，祁枝雪缓缓转身，看见了杨予晖拿着牵引绳，而小橘猫正在极力挣脱牵引绳，似乎不太喜欢被人束缚。杨予晖则蹲下身抚摸小猫头顶：“夕夕乖，等你习惯了哥哥带你出去玩。”

　　这机缘巧合……有点过于巧吧？

　　他站原地犹豫了半天，最终抱着不摸白不摸的心理，径直冲小猫走了过去。

　　才几个月大的小猫说起来乖也挺乖的，可现在被人束缚一个劲地摆烂。杨予晖无奈道：“我给它做社会化训练呢，就是怕它以后要是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呢？下班这么晚吃过了吗？”

　　祁枝雪礼貌笑笑：“刚吃过。”

　　“在外面吃的？”

　　“嗯……”

　　他专心致志地摸猫，丝毫没注意到面前那人眼底的温情正如海啸般翻涌。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杨予晖突然说。

　　“什么问题？”祁枝雪终于肯抬头瞥他一眼。

　　“为什么选择待在这里？待在里县？不想出去闯闯吗？”

　　祁枝雪愣了一下，随后说：“为什么选择在这里？这里不好吗？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觉得在哪里都一样，不如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挺想问你的。上次在你姐姐的婚礼上，听其他人聊起你，他们都很不理解你的决定，毕竟……”

　　杨予晖若有所思，酝酿很久才说：“关于这点，我认为不需要被人理解。我有我自己想走的路，跟你差不多吧，都想选一个自己习惯且喜欢的对方待着，为的就是那份舒服吧。可能旁人会觉得我这样有点摆烂……躺平吧……不过我不在乎那些评价，因为都不重要。再说我用自己打拼这么多年的资金创业，不论别人在背后说什么，我都并不是一无是处。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祁枝雪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两三秒，最后又垂下眸：“嗯……”

　　“不是吗？”杨予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然而等待许久都未见答音，“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说话？”

　　“我在想……”远方高空深远，星星发着璀璨的光亮，祁枝雪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你为什么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杨予晖笑起来，“是因为又对我了解了一点，所以……才会觉得不一样？”

　　小猫毛发柔软顺滑，还很蓬松，一看就打理得很好。祁枝雪沉默地看着它在手心玩闹，忽地问：“‘xixi’是哪两个字？怎么取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杨予晖盯着他的瞳孔似乎闪过很多回忆，失落与欣喜相互纠葛，眼眶有点微红。

　　他沉着嗓音，慢慢说起：“七夕节那天，我在一家网咖附近捡到了它，那时它还特别小，差点要饿死，看它倒在路边的可怜样我就把它带到宠物医院检查一番。医生说了很多注意事项，最后说能养活。我当时就心想它应该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吧。”

　　祁枝雪皱了皱眉头：“所以叫夕夕？”

　　“嗯……母猫，它挺喜欢这个名字的。”杨予晖看着它笑，“说起来都是缘分，那一天刚好是七夕节。你……不会以为这是我哪个前女友的小名吧？”

　　祁枝雪：“……”

　　“真不是。”杨予晖问，“你呢？七夕节那天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祁枝雪看了一眼他，脑海忽然闪现许多记忆。

　　七夕节当天，他从县里直奔市区，准备飞往荷兰，但由于航班晚点好几个小时，他去了附近的网咖消磨时光。那一天心情也不怎么好，特别燥，属于一点就着。刚好那天有比赛，别人主动发起的，他坦荡地应了，却被人嘲笑，咽不下那口气，非要分出胜负。又在得出结果后，去赶飞机了。

　　能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除了，四个打得不错的队友很给力之外，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对那天印象很深，都是因为他决定这一次去往荷兰之后再也不去了。

　　算是，对过往的彻底结束吧。

　　可说到底，真的结束了吗？

　　真的忘记到一干二净了吗？

　　他不知道，更不知该如何向旁人诉说，只是无奈笑了一下，摇头：“没有，那天我在家呢。”

　　杨予晖没选择拆穿他，还是如之前那般静静观察他的微表情，能瞧得出这次是不同寻常的沮丧而非羞愧。看来，是提起伤心事了。

　　祁枝雪没有和他多聊，说了个先回家睡觉了后走得头也不回。

　　杨予晖想起很多年前，在校园初次遇见祁枝雪的那一幕。像很多被玻璃糖纸包裹得很美好的梦境，他就举着伞站在原地看了一小会，便对站在楼下等雨停的男生念念不忘。他有想过去帮忙一起打伞回宿舍，顺便借此机会认识一下，可……就在犹豫的瞬间，被人捷足先登。

　　他不知道后来那人是不是男友，然后自己亲自去问，得到的答案还真的是。于是，那种隔了一段路的距离始终没有被踏破。他的想法也仅仅只是虚无缥缈的想法，被藏在心底之后再无意提起。直到又一次遇见，他看见他一个人抱着书快速走过，眉间皱成一团，似乎很是烦恼。

　　他不知道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靠猜测，得到结论无非是和男友吵架了，索性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只不过决定之后，关系仍然如此，没有任何改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仿佛连缘分都在和他开玩笑，遇见然后消失是常态，认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这种见了面招呼都没时间打的日子，他度过了整整八年。

　　八年时光，譬如朝露，醒目又让人沉醉。

　　不过现在很好，他们还差半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正式认识啦。

　　夕夕还在地上躺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看什么？不知道给你大爷我抱回去？

　　杨予晖对着它笑，又摸了摸头：“夕夕真乖，哥哥明天给你带小鱼干。”

　　楼上，隔着窗户，祁枝雪的眼眸深沉，久久注释着杨予晖的动静。那人并没有发现他，只是像闲来无事带着猫出了小区越走越远。回过神来，祁枝雪才明白这些天的奇怪之感是来自哪里了？或许，这一切并不是单纯的巧合。

　　而是杨予晖在主动靠近他。

　　他就算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发现不了这点。

　　虽然显得有点自作多情了。

　　兜里的手机还在持续性的震动，yyy发来信息。

　　yyy：吃完了？怎么不理我？

　　他看了一眼，慢慢搜钥匙打开了房门。

　　www：打游戏？

　　yyy：现在吗？我还有点事，要不等八点？

　　www：什么事？说清楚。

　　yyy：嗯……和朋友吃晚饭。

　　祁枝雪沉了一口气，刚才那股紧张之感也随之松懈。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特别松弛。但一遇到特定的一些人，莫名其妙开始不自在，甚至紧张到冒汗。后者虽有点夸张的成分在，可又不是无迹可寻。

　　杨予晖……

　　希望别是他预感的那种情况。

　　要是真凑巧遇上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决断。

　　星期五的晚上过渡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祁枝雪都没休息，一直趴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偶尔才想起来放松打个游戏。他游戏水平不差，对于很多不明白的事情稍微转一下脑子都能熟络，算是一种天赋。所以上学时被老师说，一点就通，无需多教。

　　他也一直挺沾沾自喜的，但自从遇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他那时才觉得自己沾沾自喜的事，在更天才的人面前不过是最微小的尘埃。人的心理也是那个时候变得越来越追求平常事物的。说起来，当时他才十八岁，如今过了十年之久，一点未曾改变。

　　一局接一局结束，早已经是半夜，yyy疑问：还打？

　　www：嗯，不困，再来嘛。

　　yyy：说实话上星是没有止境的，没必要这样折腾身体。

　　www：我知道呀，但我无聊而且睡不着。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嘛。

　　yyy：我想陪你，可我不想看你把身体熬坏。睡觉不好吗？

　　yyy：宝宝早点睡觉好不好？

　　yyy：我可不想在你生日那天看见大熊猫。

　　祁枝雪挑了挑眉，垂眸不动。有些歪心思也很巧，一旦想起来怎么都压不下去，关键是他老大不小，身体躁动不能光凭压制，得发泄。不如……

　　www：我想听你的声音。

　　yyy：嗯？

　　www：打个电话？

　　yyy：这么想我？

　　www：是挺想的，还想……

　　yyy：什么？还想什么？

　　他没回话，干脆利落地把手机扔在桌面上，人就这么静静地看。果不其然，等了两三分钟，对面迫不及待打来电话。铃声响彻客厅，祁枝雪微微一笑，没急着接，在最后快要消失之前，抓起手机，滑到聊天界面。

　　www：我想睡觉了。

　　yyy：不打电话？

　　www：困了。

　　yyy：那就……睡觉？

　　www：嗯。

　　这声过后，陷入寂静。

　　祁枝雪打算睡了，人拖拖拉拉往卧室走，再一看手机，yyy又打来电话。他这次接了，放在床头，不动声色地听。

　　“睡不着了？”很沉的一声，一听就在嗓子里夹到冒烟了。

　　他忍不住笑：“嗯，是吧……”

　　“是就是，是吧……是什么意思啊？宝宝？”

　　祁枝雪翻了个身，掩饰不住地激动，随后又翻了回来，故作镇定：“没什么意思，我什么都没说。”

　　“真没什么意思？”

　　他重重“嗯”了一下。

　　“听不清，你把手机拿近点。”

　　“干什么？”祁枝雪乖乖照做，贴在耳边，“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那边明显犹豫了一下，隔了好几秒才缓慢道：“我想说下次见面，宝宝想干什么都可以。这次，先别太想我，怕你晚上真睡不着了。很晚了，先这样了，晚安，好梦。你挂吧，我舍不得。”

　　祁枝雪没动，更没出声，慢慢缩回被窝的动作很是迟缓。

　　那边也听到了细微的动静，疑惑问起：“怎么不挂电话？不会舍不得我吧？又不是见不到？不用舍不得我。”

　　他眨了眨眼睛，有点茫然，很久才说：“没，我先睡了。”

　　话音随着电话戛然而止，却突然多了说不清的怅然。

　　祁枝雪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刚刚脑子混沌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而现在思绪逐渐清晰，他忽然觉得，那些声音有些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