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甘露》兔肆狐野

5、Chapter5 潜力股

　　后来的一个星期，祁枝雪像是做贼心虚，不仅逃得飞快，就连偶尔遇见杨予晖都装作没看见，扭头便走，弄得对面和他打招呼都如同和空气对话，止不住的疑惑。

　　不过为了避免他人影响自己的心情，祁枝雪只能敬而远之。即便是手机上经常接触的对象，也减少了很多话题，不想回话的间隙都是以工作很忙、家中有事的理由推脱。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冷暴力”三个字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中午，难得的休息时间，祁枝雪打开了电脑文档，一边琢磨，一边饱餐，屏幕上却接二连三地出现消息提示。

　　yyy：为什么最近不理我？

　　yyy：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yyy：还是我那天跟你打电话惹你不开心了？

　　祁枝雪看着信息欲言又止，拧着眉头连食欲都下降了，好半天才拖拖拉拉地回复。

　　www：忙。

　　yyy：提醒你一次，这个借口用很多次了哦。

　　www：真忙。（老实）

　　yyy：具体在忙什么？可以解释一下吗？

　　忙……他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怎么解释……这……

　　他总不能把心里胡思乱想的事情说出来吧？

　　想了想还是算了，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搪塞过去了。

　　www：忙工作了，先不说了。

　　此时仅有两个人的理发店内，杨予晖沉默不语。

　　周厌捧着手机傻乐：“诶，杨予晖，杨老板，我今天晚上想请个假。”

　　杨予晖闭了闭酸涩的双眼，有气无力地问：“干什么去？”

　　“还能干什么？给我家美女庆生。”

　　“嗯……”杨予晖没说好，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不早点说？”

　　“这还不够早吗？这才几点，刚到一点好吧，你让我五点下班得了，我还得去接她。”周厌说，“你要是有想吃的，我也给你带点，省的你买了。怎么样啊？老板。给个话啊。”

　　“你都那么说了，我还能不让去？”

　　周厌乐得更大声了，没太留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反应过来后才注意到这家伙十分沮丧，像是触了谁的霉头，脑门发黑：“咋了这是？不开心啊？谁惹的？告诉我，我去跟他掰扯掰扯。”

　　杨予晖极其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德行。”

　　“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周厌低头哐哐打着字，边问，“感情没处理好啊？我就跟你说吧，你这个衰样，怎么可能处理得好？别又让人甩了哦。”

　　杨予晖：“你不提这回事会死？”

　　周厌：“抱歉，实在没忍住。谁让我们打小就认识了呢？黑料太多，一不小心就容易说漏嘴了。诶，我跟你说个事啊，上次我陪我家美女去逛小吃街的时候，遇见冯倩倩了，她变化还挺大，变漂亮了，但唯独没变的就是她那嘴巴，可能说了。还问我，你最近在干什么？我说……你不如猜我怎么回的？”

　　杨予晖捂住了脸，有些不忍直视，半晌才问：“怎么说的？”

　　“我当然……”周厌忍不住笑，“我当然是说你变瘦变帅了啊，现在可多人追了。还给她看了你瘦身成功的照片，你是不知道她当时那个可惜的样子，好像错失了几百亿似的，然后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胖子果然都是潜力股。”

　　杨予晖：“……”

　　“怎么样？能想象得出来吗？”周厌突然凑近问，“我能看得出来，人家还是有点在乎你的，虽然说甩你再先是不对，但……时隔这么多年，她成熟了，你也成熟了，不就是最好的时机。而且你上回跟我说的网恋，我觉得那都不靠谱，你都没有见过面，不知道对方人品究竟如何，怎么会长久？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毕竟现在有一个现成的摆在你面前呢。”

　　杨予晖垂下眸，清了清嗓子：“我考虑什么？考虑和人家复合？”

　　“我没说，你自己认为的。”周厌重新坐回去，手指仍然飞快地打着字，“你不用多想，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至于最后要做什么决定，还得看你自己，我就是提个建议。事实上，你也可以当我是在放屁。”

　　杨予晖没应，手足无措地思考某些事。那时店内放着歌曲，刚好重播到《爱的回归线》，一些情绪既伤感而又缠绵。他眨了眨眼，心酸一笑：“如果我说，从始至终，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呢？”

　　“什么路？”周厌心不在焉地问，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喜欢的那条路。”杨予晖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干什么去？”周厌猛地抬头问。

　　“看心理医生。”

　　“啊？”周厌不明所以，“看什么医生？你还回来吗？”

　　“不回来你就关门。”杨予晖关上了玻璃门，突然又打开，目光炽热而真诚，“还有，帮我说一声，祝你家美女生日快乐。”

　　周厌越笑越无奈，瞅着他感慨万千，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会转告她的。”

　　街上下着毛毛细雨，天空灰白，像很多老电影里的场景朦胧而唯美，杨予晖不用抬头就能闻见隔壁花店里飘过来的清香，芬芳而幽远，在鼻间纠缠不休。如歌词所说，那条通往医院的路，捧着一万颗真心想去见人的决心，还真是抵过沧海桑田呢。

　　医院的工作有些繁重，更重要的是心理咨询师这个行业，思考的话术多，心会比较累。有些人往往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却承受了难以言喻的压力。

　　例如祁枝雪今天下午接待的两个病人，一个陆陆续续来了很长时间，青少年，才十五六岁，沉默寡言，被控制严格的母亲发现喜欢上网打游戏，几次自杀未遂，进了好几次医院，最终转到了这里来。

　　这次交流能发现小男孩比以前开朗一些，不需要像以前那般引导，但话还是一样少。一个小时的咨询结束之后，又由母亲带了回去。祁枝雪追了出去，想再多和孩子的父母交代几句，却看见那位母亲满腹抱怨地向儿子细说今天又为他花掉了多少钱……

　　话音刺耳，儿子沉默不语地垂着头。

　　他顿了顿，那一瞬间愣在原地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早已经故去的人。

　　不止是男孩，还有他，面对此种事情都有点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能为力去彻底改变。因为有些人和事就像鱼刺，虽然不会在一时之间要人性命，但卡在喉咙能让人上不来气。何况，是整天相依为命的亲生父母呢？

　　十年差不多过去了，他仍然觉得：

　　阴影不会轻易消散，阴影永远会是阴影。

　　他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遇见了第二位病人。

　　那人坐在长椅上用小心翼翼且真挚的目光向他看过来，随后从容道：“祁医生，好巧。”

　　祁枝雪眼眸闪过一丝震惊，过后却涌起早有预料的笑容：“进来吧。”

　　那时的屋内很安静，墙上的壁画也很温馨，不大的一间房，不知聆听过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杨予晖在周围扫了一圈，随后落座在桌子的左边，一开始姿态还是没有怎么收敛，意识到不太正经后又迅速调整，然后把手上的资料交给了他。对面的祁枝雪垂着眸看了看刚才分析的东西，一张不大的脸显出冷峻与严肃，让人不容置喙。

　　杨予晖低了低头，率先问起：“祁医生，你看我这情况，应该怎么办？”

　　“早睡早起，按时吃饭，锻炼身体，不要喝太多酒水和饮料，不要经常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不要熬夜不要大吼大叫，保持情绪稳定，心情开朗，会好很多。”祁枝雪放下去，转头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在这里？”

　　“嗯……”杨予晖摇头，“不知道，我是第一次来。这么说还挺巧合的，第一次来就能遇见你。你说会不会是上天在预示什么？”

　　祁枝雪礼貌笑笑，那一瞬间的确无话可说，但碍于职业素养，很快问起：“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为什么你有心理压力的原因。你上次和我聊天，我能感受到你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心理沉重，可为什么这一次会选择来看医生？有遇到什么挫折或者打击很大的事情吗？”

　　“心情不好。”杨予晖看了他一眼，“因为某个人。”

　　“某个人？你认识的？”

　　“嗯，一个男人。”杨予晖又摇头又叹气，眉宇间十分落寞，“哎，可惜我想他想到吃不下睡不着，可他却一点也不在乎我。就好像，我在他心中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衣服，想穿的时候就穿，不想穿的时候就被丢弃到一边了。祁医生，你能理解这种不被人需要的感受吗？”

　　祁枝雪：“……”

　　祁枝雪清了清嗓子，如实点头：“能理解，毕竟……咳咳，毕竟我也曾经历过。”

　　“噢？什么时候经历的？也是为了一个男人吗？”杨予晖叹了一口气，“那他可真是……不知好歹。”

　　祁枝雪垂下头，手指在纸页间刮过，细腻的痛感，传到心间却密密麻麻的，他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可以和我讲讲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的原因吗？说不定，我能给你一点帮得上忙的小建议。”

　　“是吗？”杨予晖的目光透过他望向了被雨丝包裹的窗户，然后低下头认真问，“你确定你真的想听吗？”

　　祁枝雪顿了顿：“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没有，”杨予晖丢了刚才的轻浮，脸色颇为凝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曾经，在一所大学里，一个男生对另一个素不相识的男生一见钟情，后来这个男生整天对他念念不忘，他这个人也很大胆，开始不断靠近自己喜欢的人，直到知道对方有男友的情况下才退步。”

　　祁枝雪扬了扬眉头：“照你这么说，这个人还挺懂得分寸的。”

　　“他是挺懂的，可又不完全懂。”杨予晖苦涩一笑，“身处在暗恋中的人既欣喜又卑微。后来他看见那个男生经常一个人走路，就知道他们分开了，于是乎，又开始像个傻子一样追上去。但坏的是，他比人家小一岁，他们那一年因为对方实习的事情彻底失联了，差就差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短暂的犹豫，使他再也找不到他喜欢的那个人了。”

　　祁枝雪眨着眼睛思考着：“这么容易就失联吗？他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杨予晖看着他，“因为他喜欢的那个人像是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愿意让人任何人接近，所以他的努力无异于白费。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想要的时候找不到，不怎么想的时候又出现。他再一次，在一家距离机场不大的网咖里遇见了他。”

　　祁枝雪缓缓抬眼，眼眸中倒映出杨予晖的身影，却止不住的惊愕。不知那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又迅速恢复职业素养，礼貌微笑。

　　“也因为这次的偶然遇见，男生有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开始没日没夜地在账号上等待，又很巧，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人。后来……”杨予晖忽然看向他，压低声音，小心靠近，“后来的事情，就是他们终于恋爱了。像是暗恋窥见天光，有了一个合适的身份，只不过，对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喜欢他。”

　　祁枝雪慢慢后仰，定了定神之后才道：“这个故事，按这个视角来说的确挺心酸的。你……你应该就是这个暗恋对方的男生吧？”

　　杨予晖没出声否认，自顾自地说：“或许对方以为是不怀好意，但只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暗恋也罢，失联也好，等到重逢那一天的到来，才不枉长久的等待。”

　　祁枝雪不明所以地皱眉头：“等了多长时间？”

　　“八年吧，也不算特别长久。”杨予晖看着他微微一笑，笑容无比心酸，“祁医生，你觉不觉得有时候命运总是比人先一步预见？我认为他能把这八年的时光说的如此轻松，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上天不会亏待他。纵使过程有诸多挫折和弯路，命运……总是比人先一步预见。”

　　祁枝雪凝神无话，看着他那刻，像是蒙了一层又一层的雾，让人怎么都捉摸不透。

　　窗外的雨还没停，迎面而来的冷风扑得穿着单薄的行人瑟瑟发抖。而屋内的温度随着奇怪的氤氲缓缓上升，直至覆盖周遭，弥漫了一整座青山。有人烦恼，雨季一旦开始来临，不知何时才能拨云雾见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