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水祸(四) ...
-
众人也觉得不对,纷纷对男孩投以疑惑的目光。
“我……我……”男孩吞吞吐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蓟舟从储物耳坠里拿出一件物什:“这是我们在婻婻溺水的池塘里找到的藤球。”
人群中有知情人出声:“这个球好像是耀祖的!对了,我昨天早上从池塘路过,还看到他在那里打球!”
蓟舟耐人寻味地看着男孩:“这就对了,婻婻这孩子早慧,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做不得,绝对不会主动下水。”
“但若是有人嫉妒她能够被教书先生看上,故意将球扔进池塘,威胁她下水去捡……”
没想到自己所有的举动都被猜得清清楚楚,男孩怀疑他根本就是目睹了整个过程,顿时慌了心神。
女人看出点不好的苗头,连忙厉声打断他:“关耀祖什么事!他只是个孩子啊!”
蓟舟笑容轻佻,似是而非道:“是啊,小小年纪便能谋杀亲姐,日后长大了莫不是要屠村?”
来的村民都是明理人,听闻此言,神色各异地交头接耳,忌惮的视线落到男孩身上。
男孩委屈大喊:“我没有谋杀她,我只是没救她上来!”
听到他这般狡辩,蓟舟又换了一个说辞:“亲姐姐都能见死不救,希望等诸位日后遇难的时候,千万别碰到这位小弟弟啊,小心他火上浇油!”
看到这里,中年书生哪里还拼凑不出来真相。
他心肝脾肺肾都气得生疼,怒道:“畜牲,你不配做我的学生!”
男孩向来是家里的掌中宝,被爹娘和姐姐宠着长大,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眼眶立马红了。
女人急了,无赖道:“先生,你答应了我们的,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她指着看好戏的蓟舟,尖声咒骂:“都是这个贱人胡说八道!老李!你就看着我们耀祖这么被欺负?”
男人被闹得火大,撩起袖子,一铲子朝着蓟舟砸去——
“欲安兄小心!”萧则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正要出手相救。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身后伸出,稳稳地拖住了铁锹。
男人用力到面色涨红,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萧则顺着手往上看去,出手的是一个丰神俊秀的少年郎。
他身着一袭天青色劲装,神色淡然,身影清隽,好似雪中青松、云间皎月。
“看什么?”少年垂眸,毫不费力地掀开铁锹,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客气地开口。
这分明是青蛇的声音。
萧则傻眼了,心中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青蛇兄……原来长得这么聪明吗?
看着忽然出现的少年,男人眼里的怒火渐渐转为了惊惧。
青蛇的人相风姿秀逸不似凡人,看起来实在太过唬人,男人一见便知他绝对是位厉害的修士。
世人皆知,五国平民百姓如今能免受恶鬼侵扰,男耕女织、安居乐业,都是因为受了仙门世家的庇护。
若是想保住平静的生活,就绝不能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修士。
男人慌忙扔开铁锹,纳头便拜:“仙长饶命!仙长饶命!”
没想到这两个病秧子和丑八怪居然高攀上仙长,今天算是栽了!
青蛇一惊,指尖冒出一道流光,飘到男人膝下,阻止他下跪。
在记忆里,他在街角巷子里乞讨过,因为长得冷淡不讨喜被贵人殴打过,和吃人的恶徒逞凶斗狠生死相搏过,还从没有被人这般诚惶诚恐地请求过。
他顿时有些无措,不自觉地看向蓟舟的方向。
而蓟舟此时唇角带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还是那么恶劣。
明明自己是为了救他!
青蛇瞬间收回视线,察觉自己居然在向这个可恶的家伙求助,心中无比唾弃,连带着神色更加冷漠。
男人还以为这臭脸是给自己的,愈发心惊胆战。
但他的膝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不让下跪,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骑虎难下。
女人和男孩恐慌万状,低眉顺眼,不敢再耍无赖。
青蛇被迫营业,蓟舟看戏看了半天,等到青蛇神色不耐,才终于出来解围。
他揽住青蛇的肩膀,讥笑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吗?好声好气和你交流你不听,非要仗着武力欺负我这个弱男子。”
“现在仙长来了,又做出这幅模样,倒显得我们咄咄逼人了,你说说你安的什么心?”
你那是好声好气吗,分明是阴阳怪气夹枪带棒,那张嘴跟淬了毒似的!
男人敢怒不敢言,低头佯装认错。
青蛇被碰得身体一僵,那股蓟舟特有的草木清香又开始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
但在不明真相的众人看来,他那是不动如山,都觉得他神秘沉稳、坚若磐石,不愧是仙家气派。
“起来吧。”蓟舟冲男人抬抬手,“仙长方才在你们一家身上施了一个小法术,若是日后婻婻的坟墓受到一点损伤,这法术便会发作,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男人狼狈地点头,不敢吭声,见他们不再发难,带着忿忿不平的妻儿悻悻离开。
“哦,对了!”
蓟舟对着三人的背影大声吆喝:“如果婻婻坟上杂草丛生无人修剪,或者墓碑上积灰太多,保不齐会有什么厄运发生啊!”
那一对夫妻脚步一顿,低声咒骂几句,恨不得立刻飞回家里。
青蛇注意力全在蓟舟的那只胳膊上面,一心只想把它甩开,连他人假蛇威也没有管。
……
暮色四合,落日隐入群山,村民们陆陆续续回了家。
村子里藏不住事,男孩害亲姐溺死的消息明天就会传遍整个宛骨村,李氏一家子这辈子少不了被戳脊梁骨。
婻婻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中年书生走到她的坟前,伸手抚上墓碑:“安心睡吧,没有人来打扰你了。”
就这样过了良久,他躬身向蓟舟三人致谢:“多谢你们为婻婻主持公道,在下替她谢过诸位。”
“不用道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蓟舟给一旁的婻婻使眼色,示意她抓紧告别。
婻婻应声走上前,也对着中年书生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清脆如铃。
“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对我的教导我一直都谨记着,希望下辈子,我能真正地做您的学生。”
傍晚的微风轻轻拂过,恍惚间,中年书生看到树下站着那个瘦小的女孩,正笑着朝他挥手。
唉,许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中年书生失笑,负手踏上回家的路。
蓟舟摸了摸婻婻的脑袋,轻叹一声。
犹记萧堂主说过,他引渡亡魂的方式比较特殊,是依靠哭声……
婻婻正看得入神,耳边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收回目送书生的视线,惊愕地看向眼眶湿润的蓟舟。
婻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她让蓟舟伤心了,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大哥哥,别哭,别哭了。”
不管演什么滑稽戏,蓟舟都毫无心理障碍,但此刻在纯真无邪的小女孩面前痛哭流涕,却罕见地有几分脸热。
一旁的青蛇惊奇地看着他,唇角一弯,泄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
萧则倒是知道他的哭声的秘密,抬头望天,不让他显得太尴尬。
最后几人在一阵兵荒马乱中把婻婻送走了,她走前还看了蓟舟一眼。
蓟舟再三保证他不是多愁善感的爱哭鬼,她才放心地离开。
“欲安兄,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萧则道,“我们还没收取他们的费用。”
蓟舟道:“你不是说普通百姓不收钱?”
萧则为他细细分析:“但我们此行如此高调,肯定已经暴露了行踪,若是让顾客知道我们区别对待富人和穷人,不利于我们忘川堂的风评。”
神他爹的风评。
蓟舟从储物耳坠里掏出几张银票,看都没看面额,直接扔到萧则怀里。
“你要的酬劳,我代她付了。”
“怎么这么多?随便意思一下就好了。”
……
天色擦黑,蓟舟领着青蛇回到自己的小院。
青蛇现在过了明路,光明正大地在忘川堂闲逛,无视那些或探究或惊艳的视线。
小院的门大敞开着,一条石头小径蜿蜒着延伸向小屋门口,墙角一棵柳树随风摇曳,树下还摆着石桌石凳,风雅至极。
青蛇对此不屑一顾,这家伙的住宅定是和他这个人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然而推开门,却见屋内摆设整洁。
不大的园桌上摆着瓷瓶,梅枝斜插其中,屏风放置中间隔断,里面是干净的木床。
蓟舟拉开凳子坐下,给青蛇倒了一杯茶:“你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堂中的大夫歇得早,明日才能为你看病。”
青蛇嗯了一声,却没有接。
他怕他在水里下毒。
蓟舟没计较他的无礼,手腕转了个方向,将那茶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闲聊般起了个话头:“小青,这回怎么变了个少年模样。”
在青蛇的认知中,他只有十六岁,顶着那张成年男人的皮囊陌生又别扭,只有换成熟悉的模样才让他有几分安全感。
但他绝对不会和告诉别人这点,于是抱臂闭眼假寐,不理会蓟舟。
然而蓟舟的视线却无比放肆,目光掠过他俊美的脸,在线条优美的下颚线流连。
这个样子的青蛇少了成年时的压迫感,多了几分青涩的美感,看着顺眼了几分。
青蛇睁开眼,危险的红光一闪而过:“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下来。”
蓟舟声音轻柔:“小青少年时期真好看,本体也好看,是我看过最好看的蛇。”
油嘴滑舌,你那个时候也是这么哄婻婻的!
青蛇被他搞得心烦意乱,倏地变回原型,细长的身子盘成一团,蛇脑袋塞进缝隙里。
等到视线彻底被黑暗笼罩,蓟舟那句夸赞突然在耳边回荡。
虽然人们接受了与妖族共同生活,但他们普遍更喜欢更毛茸茸的妖怪,对蛇这一类的冷血动物唯恐避之不及。
青蛇正是考虑到此,才躲到野外去睡觉。
被人夸好看还是第一次,尽管对方是自己最讨厌的人。
想到此,青蛇张开嘴,悄悄咬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