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鹿词话》宋樊姑娘

29、第 29 章

　　脚下的光亮越来越暗淡，我看向天空，等着曾经救助过我的仙鹿来营救我一回，或是隐莲突然出现，将我带离这可怕的地界。

　　身后可怕的亡魂越来越多，甚至有的迎面而来，化作各种寺庙中那些被神武的将士踩在脚下的恶魔。但我此刻脚下能逃的方向变成一条羊肠小道，跑进了一片森林，连月光都没有，只能乱撞。

　　鬼婆婆的声音喊道，“我就在能看到月光的那一口井，跳进来，就能躲开了。”

　　我哪里敢相信，只管跑，但确实看到一口井在月光下，露出一块。我害怕跳进去就直接淹死了，或者是一口枯井，活活困死在里面。

　　鬼婆婆催促道，“别犹豫了，快跳进来！”

　　眼前的树上突然滚下一颗血淋淋的脑袋，伸出长长的舌头甩过我脸上，我吓得浑身发麻，正好靠近那口井，不再怀疑，闷头一下跳进去。

　　竟然落在一片泥之中，然后一个黑影掠过，盖上了井口。

　　我从泥潭之中爬起了，才发现这泥没过半个小腿，而井底空旷，如同一个狭小的房间，黑影回到旁边的油灯旁，果然是位老花的婆婆，勾着背，哆哆嗦嗦地走上前，给我到了碗粗茶，转头递给我说，“好久没看到人了，今儿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居然看到你。快喝点水吧，跑了这么一路。”

　　我才感觉喉咙干得发紧，立马喝下水，看向鬼婆婆问，“这到底是哪里？那些鬼会不会跑进这井里，将我撕个痛快！”

　　鬼婆婆说，“你不必害怕，这一路虽然百鬼横行，也有恶鬼出没，但这口井甚是安全，连我们鬼也躲在这里。”

　　我疑惑地问，“鬼也会怕鬼？”

　　鬼婆婆说，“当然。鬼和人一样，都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刚刚你看到的孩子，原本也是个好心的孩子，只是在战场上闹饥荒，他又无父母依靠，竟然被叔叔婶婶给瓜分吃了。这才成了邪恶的怨鬼，怎么都不肯投胎做人。”

　　我猜测，“所以如今他做了鬼，性子依旧乖戾，像是凶猛的恶兽。”

　　鬼婆婆说，“唉，没办法，连我也被那孩子咬过一口。”

　　说着她扯开裤腿，露出那一口尚未愈合的伤疤。

　　我说，“那我们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鬼婆婆说，“等到日出的时候，战场上的鬼就都躲起来了，连我也在这口井中不再出来。但是却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可以乱跑的时候。”

　　“为什么？”

　　“虽然没有鬼，但还有妖怪。妖怪又不怕日光。”鬼婆婆说，“若你要离开这里，最好等另一个鬼来。”

　　“谁？”

　　“千夜鬼差。”她笑着说，“或许他愿意帮你。”

　　“他是何方神圣？”

　　“听说他本来是在阴司的奈何桥等了几百年的亡魂，只要等到曾经辜负过的父母，可是始终没有等来，只能替阴兵鬼将们跑腿做工，在兵荒马乱之时，还假扮过黑白无常牵走亡魂。在这些日子间，他总是帮着那些失散的家人传送口信，还在地狱关押的不同牢笼间，替牵挂之鬼找到安心的消息。这些年，他便在这两国乱战的交替之地，传送着人与鬼的消息。”

　　我说，“他今夜会来吗？”

　　鬼婆婆说，“我不知道，他的行踪不可捉摸。”

　　我说，“若是等不来他，难道我一辈子就不走了？”

　　鬼婆婆说，“你且等着吧，我也没办法，我老得都走不动路了，只有靠意念稍稍看远处的地方。”

　　我靠着一把椅子疲惫地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井口漏出一点点光亮，我环视一周，婆婆已经不见了，看来鬼在白日真的没办法出现，只能躲在最阴暗的地方。

　　“别找了。我在这里。”

　　鬼婆婆微弱的声音，我才隐隐看到，桌子底下的石头后，有一双暗淡的眼睛。

　　忍不住好奇，我说，“我想看看外面是如何情形。”

　　“你看吧，但切记不可出去，更别跑进看不见的树林。”

　　我顺着井壁爬上井口，探头望去，树林一片被烧焦的痕迹，到处都是尸体，还有些黑压压的秃鹰聚在上面，突然传出一阵声响，一只秃鹰警觉地转头，竟然长着一张人脸，吓得我赶紧缩回了井里。

　　却看到思莹居然在路上跑着。

　　我大喊，“思莹，我在这里！”

　　她听见我的声音，同时旁边几条狐狸和狼也都听见，纷纷转头看来，它们脚步飞快，想要抓住狼狈的思莹，将她吞噬殆尽。思莹向我冲来，极力将手伸向我。

　　我赶紧拉住思莹的手，一下往井里拽，鬼婆婆赶紧顶上盖子，我将井口的栓子插上，以免妖怪的侵袭。

　　我扶着她坐下，她气喘吁吁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抱住我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还不如死了呢！”

　　我将我昨夜逃跑的经历告诉她，她说，“看到你跑了后，我也跟着跳窗跑了，一只赤豹和一头大鸟拦住了黄毛小道士，可是别看黄毛小道士个头矮，法力可远在那两只神兽之上。”

　　我倒是小看了他们，怪不得他们横行霸道惯了，怎么看得上我？

　　我说，“可是那两位神兽曾经可是效忠于天庭的，难道神仙还比不过妖怪吗？”

　　倒是鬼婆婆说，“这道行深的妖怪，可比神仙还厉害呢。”

　　我猜测说，“那位黄毛小道士看上去并不好惹。”

　　思莹说，“后来我打听他的底细，竟然曾经也是位仙徒，只是在人间被妖怪蛊惑，走上了另一条贪图权力之路。”

　　我一阵感叹，“原先我也认为权力无趣，全部的心思都耗在彼此的尔虞我诈之中，况且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的结局，废了半生性命，讨不来半点欢愉。”

　　思莹说，“那是因为你一直有权力庇佑，尚未体谅人间被权力支配的疾苦。”

　　我说，“当我面对骨肉分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无能，以及被踩在命运之下的被动。至此，我现在也萌生了要争取权力的欲念，可是身无长技，更没章法。”

　　等到夜里，听到阵阵的口哨声，鬼婆婆说，“千夜鬼差来了。”

　　然后她爬上井口，推开了井盖。

　　我看见一位蒙面的带着斗笠的人，他给鬼婆婆扔下一袋血馒头说，“你快吃了吧，不然那些恶鬼早晚要把你撕裂了。”想来他就是千夜鬼差，看不清脸，身后还跟着两个矮个的小徒弟。

　　鬼婆婆说，“你惦记我有什么用，我已经错过了轮回的机缘，若真是魂飞魄散，倒干净了。”

　　千夜鬼差说，“若你不在了，我就更没人说话了。来往这么多年，也就是能和你叨叨。”

　　这会儿他才留意到我和思莹缩在墙角，警觉地问道，“她们是谁？”

　　鬼婆婆说，“她们是从庐涧山庄中逃出来的人，在战场上被鬼追逐，我让她们躲在这里。”

　　我看不到千夜鬼差的眼睛，但能感觉到他正怀疑地盯着我们，“庐涧山庄哪里有什么正经人，都是半人半鬼、半神半妖的混沌之物，这些谄媚的灵魂最不可信，因为他们随时可能会出卖自己，投靠另一种势力。”

　　他捡起一根树枝，抵着我的下巴问，“你到底从何而来？”

　　我将天上地下的事胡诌了一通，再抱怨我坎坷的生事，“我也疑惑呢，梦里一头仙鹿将我接去天上游览，一位情戒仙子领着我在她的清凉殿中散步，他还告诉我，我已经逃过劫难。又回到了监牢之中，可是我左顾右盼，终于等到了曾经虏获我的玉舟前来营救，他承诺的太平之地，看来确实另一道人间谎言。”

　　一大通话思莹听得糊涂，千夜鬼差却思虑一会儿说，“看你并非凡人的暗淡模样，或许真的有神仙指引，虽谈不上十足的正道，但至少比那些魑魅魍魉要可信些。”

　　说完他将树枝抵着思莹说，“那你呢，我看你小小年纪，身上却一股浑浊之气，这是何故？”

　　我将她同我一起押解来周朝的往事告诉他，他轻蔑一笑说，“南唐果然危矣。然这高塔倒塌，并非一日能够陨灭的，况王朝的覆灭，最可怜的就是女人。”

　　我说，“你能否替我指路，离开这个地方？”

　　千夜鬼差说，“这里地域辽阔，且有各种陷阱通往地狱，一去不复返，我毕竟是鬼差，来去无妨。你们两个柔弱的女儿凡身，离开比抵达此处，要难上一千倍。”

　　思莹比我更害怕，直接哭出来说，“难道我们要死在这里吗？那真成了鬼魅之地！”

　　千夜鬼差踌躇了片刻，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我问，“什么办法？”

　　“那就是回到庐涧山庄。”

　　我吓一跳，“谁会愿意回去那可怕的地狱之所。”

　　千夜鬼差说，“其实你没见到那地方真实的模样，玉舟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只是他分身乏术，一面要征战沙场，另一面若是花前月下，却没这样的精力，于是被妖怪们趁机捣乱。”

　　“妖怪？”

　　千夜鬼差说，“正是。”

　　我说，“你的意思是，玉舟不在的时候，那些妖怪就为非作歹？”

　　千夜鬼差说，“这或许也是他一直不能修得正果的原因。我们这一去，或许还能帮他铲除山庄中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