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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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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山庄里来了两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乘坐一辆黑兔子拉的车抵达,逗得院中的公子佳人们窃笑,“只怕前年往这里赶路,这会儿才到的。”荇青和云眉招待他们吃茶听琴,下过几盘棋,就枕着夕阳余晖聊起了古今往来的轶事,正要上晚宴之时,两位公子走到我面前说,“原来你在这里。”
我说,“难道你们认识我,你们是谁?”
两位公子转身变成两只神兽,一只孤脚大鸟,一只赤豹。却是那日在扬州府邸的夜里,在月光下见过的秋狰和毕方。
我说,“你们为何会来此地?”
秋狰坐在石凳上说,“我们本来在与南唐的战斗中,却未料到南唐居然召集了四方鬼怪,将周朝的将士们陷于各种神鬼难测的陷阱中,未过半月,竟死了上万人。”
我甚是不解,“好歹你们是神仙,怎么还打不过妖怪了?”
秋狰说,“他们找来了一位几千年修行的黄鼠狼精,他炼有一道符纸,可召唤出地狱的亡魂,乱世这么多年,死伤无数,他布施符纸,竟然从地下翻出来无数阴兵鬼将,举起刀斧砍来。即便我们有撒豆成兵的本事,也敌不过这些歪门邪道。”
我说,“我不懂鬼神之说,所以你们来这里,想要花天酒地一番,好消解心中的闷气。”
毕方摇头说,“并非如此,我们是约了大荒山西辞菩萨座下的戒逸弟子在这里一叙,想问他讨个好主意。”
我问,“那人什么时候到?”
秋狰说,“我们也不知道,或许过两日吧,且等着。”
说完两人又换作人形,云眉凑过来打招呼,“今夜我们有刚炖好的鸭子汤,用春笋和蚕豆熬了好几个时辰,最是鲜美,两位神仙要不要试一试?”
毕方说,“我最怕鸭子这种有翅膀的动物。”
云眉笑得欢快,顺手挽过了毕方的胳膊,“哎呀,那我忘了今夜还有什么菜,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男人看到撒娇温柔的女人,就像中了迷魂药,哪怕是神仙,也跟在女人后面,像尾巴一样。
思莹站在廊下,手中抱胸,打量着往来的神仙。那日的噩梦已经消失,她也迎来了新的开始。我上前问她,“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唉。人这一辈子,总要忍受些什么,或许那痛苦之事本来就无足轻重,只是未经历过,如今这会儿折磨过了,也没什么。”
我摸过她冰冷的手,却被她甩开,然后自顾扭头回了屋里。
可是黑夜来临,当我听见她在屋里传出的尖叫声的时候,还是心生怜惜,可是等她的噩梦醒了,又恢复平静舒坦,如同大梦初醒的通彻。
又是半夜被叫声惊醒,我和衣跑到院中,却看见楝花躺在地上,像一只被屠宰的猪,被掏得一干二净,她浑身是血。众人混成一团,又惋惜地跪在旁边痛苦,也有害怕地站在廊下哆嗦。
荇青扶着迟迟在一旁干呕,泪流满面说,“她都熬了这么多日子了,怎么非要惹怒神仙们呢!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呀!”
云眉在桂花树下悻悻地说,“我知道为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她问,“到底是为什么?”
“昨儿晚上那个红发绿眼的鱼妖,是她的父亲。可是鱼妖已经忘了他的过去未来,可是楝花宁死不从,鱼妖哪里顾得了那些,见你不从,当然就取了你的性命。”
荇青点头说,“我记得,好像楝花就是渔家出生。”
云眉说,“正是了,只是她在十七岁的时候犯了个错误,在集市上收留了一位病重的公子,将他带回家中养病,没想到这位公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妖怪,正愁没有女子为他滋补,她一下成了待宰的羊,又遇到了位心肠歹毒的神仙,因此被送来了这里。”
我怔怔地看着狼藉的楝花,像菜场上即将招惹蚊子苍蝇的过时鱼肉。两只头顶冒着光的高个蚂蚱跳过来,一只拖着楝花的胳膊,一只拖着脚,就往院外走去,嘴里喊着,“都散了,都散了!别给自己找晦气了,你们是要辅佐神仙弟子的可造之材,千万别被她这副模样唬住了。”
云眉小声嘀咕,“又不是第一次了,谁不害怕!”
等我回到屋里,却看到那日在思莹房里的怪物和黄毛小道士。我刚要逃跑,却被一双手拽进来,我还未来得及看清身影。黄毛小道士踢开我面前的凳子说,“我不怕做坏事,反正我不指望成为一方英明的神仙,只想糊里糊涂地做个快活自在的妖精。”
那个怪物趴在桌子上,瞪着我说,“你不是英武地要替别人打抱不平么,这会儿我看有谁会来营救你呢。”
他伸出丑陋的爪子,粗糙且肮脏,他伸过来,勾出小拇指,上面还流着苔绿色的液体,想要靠近我,我却吐上一口唾沫说,“什么恶心东西,不如我剁了去!”
他左手用幻术绕出无数条丝线,飞过来将我层层缠绕,我拼死挣扎,想跑却被黄毛小道士的腿拦住了去路。
窗户挤满了眼睛,她们害怕而担心地看着我,害怕稍不留神就成了妖怪们下一个惩罚的对象。黄毛小道士对我说,“你看会有谁要帮你吗?这就是人的真相,在恶魔前面,善良和恩情都是茅厕里的苍蝇。”
我像是被蜘蛛网给包裹成一个茧,怪物用小拇指在我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像是一只臭虫在我脸上咬出一长条伤,我又生气又发抖,可是任凭我如何咒骂,他们也不过当挠痒痒般,为我的愤怒而感到快乐。
一把飞刀掠过,将我身上的束缚统统切断,我一下跌落地上,放眼看去,竟然是猴面大鸟,我喊道,“毕方!”
毕方说,“你快跑!”
黄毛小道士抽出一条拂尘,在毕方面前绕出一面宝塔似的佛光。毕方挥起翅膀,将怪物和道士推到一边,给我腾出条路,“你快跑,此处是非之地,切勿停留!”
我跑到院中,朝着门外跑去,路过养鸭子的池塘边和那棵海棠树,向黑暗之处跑去。
纵然有忐忑,但更害怕身后的鬼神不解之地,只有逃跑。
黑暗中突然亮出了一条路,似乎是夏夜的萤火虫落满了一条亮光,我相信这是神仙的眷顾,让我即可逃离这是非之地,我听见两岸此起彼伏的鬼魅之声,像是背后有一张大网,随时将我抓去虏获,成为妖怪和歹毒神仙们的下酒菜。
即便寒风瑟瑟,将我身后跑出一阵冰冷,可我不敢慢下脚步,指望远处有一道光亮,能拯救我于水火。
可是跑离这座隐蔽的山庄,四处都风声鹤唳,我跑入一片狼藉的战场,遍地都是尸体和丢盔弃甲的装备,倒戈的旗帜和一片被鲜血浸染的水池,我一不留神,就摔进了一片腥臭之中。
突然一个老婆婆的声音问,“小姑娘,你是从战场中逃出来的,还是从神仙妖怪们的饭桌上溜走的?”
我像是找到了一丝希望,转头寻找这一慈祥苍老的声音,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影子。冲着空中喊道,“是否有人在此?婆婆?是有老婆婆在吗?”
“别找我。我都死了三十年了,早没个人形了。”
我边跑边嘀咕,“三十年了。死了三十年。”
“我是被逃跑的乡里人踩死的,我早早在村外听到了行军的号令,赶着老迈的腿给他们通风报信,可是他们却不相信我的话,说北边的战事刚刚结束,两国正是交好的时候,怎么可能再起风云,都不听我的话。任凭我怎么劝说,全不相信。我找到两个儿子,央求他们一起逃难,这时候趁乱打劫的土匪们来了,他们想将村子洗劫一空,好逃避乱世的饥荒。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在跑,我这腿脚哪里跑得过他们,我的儿子们头也不回地架上马车就走了,容不下我的位置,我就活活地被其他逃难的人给踩死了。”
听得触目惊心,吓得我心头发紧,“如果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和我说话?”
这时一道黑影飞过我的面前,让我不寒而栗。这个婆婆的声音还在说,“他们喊我鬼婆婆,那年冬天,黑白无常来人间收拾死去的亡魂,死的人太多,他们哪里管得过来,我一肚子怨气,也不愿立刻投胎,就在这战场上飘来飘去,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乱世还没结束,这里的亡魂越来越多,这儿几乎成了一个鬼村子。”
正是此时,一个惨白脸的孩子从旁边的榕树后爬过来,衣衫破旧地看着我问,“姐姐,我走不动了,你能不能背背我?”
虽然觉得蹊跷,但我尚且存良,说道,“你过来吧,我背你去找家人。”
鬼婆婆的声音这会儿怒斥道,“你快跑!他是要爬上你的背,吸食你的阳气!”
我吓得转头一看,没想到那个孩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我的背,正眼冒赤光地盯着我,张开大口,牙齿像凶恶的蛇。
我继续向前跑,并用手驱赶这个孩子。不巧我撞到一块岩石,摔飞出去,那孩子也摔到一边,此时我看见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在啃食老鼠,我以为是恶鬼,吓得拔腿就跑。可是却留意到她在月光下,有一面影子。
白脸孩子爬到女子身边,毫无兴致地看着她,“被神仙和妖怪折磨殆尽的女人。”
我再看去,原来她是楝花,这会儿竟然醒过来,成了个不死的鬼。我吓得汗毛直立,只管向前跑,鬼婆婆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我反正是活不了也死不去的,你快逃吧,或许也逃不掉这人鬼皆非的地带。”
我的双脚像是两根泥棒,越跑越费力。脚下的光亮渐渐暗淡,可是眼前除了远处遥不可及的山峦,只在月光下露出个黑影,毫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