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鹿词话》宋樊姑娘

24、第 24 章

　　“你曾经同我住在扶鹿园浮戏山上，作为仙鹿的本份原应被神仙选中，认作往来的坐骑，修炼个几百年，再做神仙。可是我自从效忠于女娲娘娘身边后，你因缺了只鹿角，不愿出山，长年累月，滋养出了一片卑微唯诺之心。后又因一场大火，跌入人间历练。”

　　我听得一头雾水，哥哥说，“我往来于神仙之中的公干，明白天上的事，与人间牵一发而动全身，比如神仙不小心洒了一碗茶，人间就是一场洪水，天庭有一块石砚跌落，就落在凡尘堆成一座山。更别提恩怨情仇在人间的兑现。”

　　我坐在哥哥的背上，游览仙界的河山，仙山巍峨，霞光万道，时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驾着仙鹿掠过。飞过几座玉山瑶池，又见到几位灵巧的仙娥坐在仙鹤上，嬉笑玩乐，打量着我这位异乡之人，好奇凑眼。

　　哥哥说，“我带你去清凉殿，去见一位情戒仙子。”

　　我噗嗤一笑，“这个名字，倒是藏着一段故事。”

　　哥哥说，“并不算是，她在人间经历过几世，无论美丑善恶，晃晃几十年，都是毫无沾染，好似男人在她眼中就是快木头，难以敲动她的凡心，所以多少惝恍迷惑之生灵，都去她那清凉殿修炼，成就一段神仙品格。”

　　说着就驮着我奔去一处晚霞中的亭宇，仙气缭绕，一位孩童在松树下抚琴，别有忧愁。门口一处石匾，上面写着“情戒宫”。

　　哥哥对我说，“你先下去。”

　　我走过宫门，往前走，路过一座晶莹剔透的高塔，还有一座洪钟，再往前路过九曲回廊，见到一处水幕，一把纸伞飞到我面前，撑起来引路穿过，云中一片透亮的霞光，头顶闪烁着星光，嵌在白日上，格外温柔。

　　一位女子正打着扇子迎面而来，书生气地念叨，“客人来了。”

　　她长得与隐莲几乎一样，走到我面前，我脱口而问，“你可有一个妹妹，名叫隐莲的？”

　　她轻轻一笑说，“她不是我的妹妹，而是我的姐姐。我原本叫镜莲，后来她犯的事太多，混淆追究到我这里的人也更多，所以我换了名字，跟着这处清凉的院子，算是躲了个清闲。”

　　我说，“哦，那我有一事不明，她究竟是神仙还是妖怪？”

　　这位情戒仙子说，“她本可以做神仙，却守不住神仙的规矩，这几百年糊里糊涂的，竟更像个妖怪，最爱挑弄人间和仙界的是非，害了多少神仙跌入地狱，将人间以上的背叛之事酿成刻骨的罪名。她只管有趣，好似揭穿了神仙伪善的面孔，恕不知攒下了多少恩怨，又有多少神仙派仙徒暗地里使坏，想要将她送去十八层地狱才解恨。”

　　看她这副玉不琢不成器的模样，更像个姐姐，而不是妹妹。并认定此人与隐莲定是信仰理念的差异，不能殊途同归。

　　我问，“我在人间见过她，还教导我不少奇怪的道理。”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是朦胧一片水雾，雾中另有十二位轻盈玉透的姑娘，正坐在四季的树上学艺，一位坐在桃树枝上弹琴，一位站在梨树上吹箫，还有一位围在海棠花中弹着琵琶，各携优雅，落英缤纷。

　　我问，“她们为何在这里学艺？”

　　情戒仙子说，“情最扰人心性，若是放任她们在人间学艺，一定被红尘和男人扰得不明方向是非，在曲艺文章中只有男女的缠绵，全无世事的通透潇洒。怎能修得这世上的真谛？”

　　我说，“可是男女之情本是世间最正常不过的事，若你抹掉这一层感悟，不就错付了这女儿之身吗？”

　　她捂嘴笑道，“但是你要知道，清洁女儿之心，一旦被沾染世俗之恶，就如同蒙上了灰，再也不回去了。”

　　我说，“可是这世上有步入红尘，就有告别红尘，就像尼姑庵中德高望重的姑子，大多都是历经千帆往事而挥手阔别，若真是一辈子困着不见男人，反而幻想出无数的风花雪月，而无人指点其错处。”

　　她拉着我的手，嘲笑说，“看来你真是被她教导的，说出的话基本都如出一辙。但你不知道，浸过墨汁的白衣裳，再怎么洗也回不到从前的白。而这些旷世高远的技艺，就需要从这一味纯粹中来。”

　　我说，“神仙也不一定是纯粹的。”

　　“可不是呀！”我的话逗乐了她，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走，“正说一事，天庭的虚空藏菩萨和普贤菩萨本来毫无瓜葛，但是前者的坐骑和后者的弟子竟然在扶鹿园为了争一匹仙鹿而打起来，不小心踩死了秋暝河争着往上游而去，修炼了一千年的银蛇。这条银蛇的鬼魂未散，赶紧寄生在一支桃花上，从此成了守居一方集大势力的妖怪。她为了报复这两位菩萨的坐骑和弟子，偷偷改了他们的命数，在人间各据一方，成了永生永世的宿敌。”

　　我猜测，“想必他们此刻就在人间？”

　　情戒仙子说，“当然，而且这位桃花蛇妖又撒了无数桃花布散人间，在这对冤家之间闹出了多少风流情债。”

　　我说，“他们陷入女人们的纷争，说不定还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穿过三道月门，最后一扇用铁锁拴住，她掏出钥匙，开锁后继续前往。

　　情戒仙子摇头说，“非也，哪能如意了他们。这位桃花蛇妖在他们命中种下了一道情痴的蛊，非要闹个刻骨铭心，偏偏各自的相思之人都远在他乡，陪伴在仇人身边。可惜他们命中又不能早死，不然这些风雨场中的忠臣，早抹脖子上吊了。”

　　边说边领着我们走到另一处繁花之地，园中都是各色娇艳的花，突然一阵风吹过，一阵雨露降下，抖落了一地风流。

　　我的指尖不自主地绕过一阵风，念叨了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情戒仙子转头轻惊，留意我指尖落下的一抹霜，说道，“想必这灵感之风，是我姐姐赐给你的。”

　　我点头说，“对，她说这是赠我的才华。”

　　情戒仙子往花中走，说，“是了。她借着这风花雪月的浪漫，时常编织些流传的人间趣事。不过几十年一回眸，痛彻心扉。”

　　耳边虽凉爽，但是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定睛一看，原来这花丛中藏着不少蛇，青蛇、银蛇还有花斑蛇，我下意识地往后躲，而这些蛇竟然不盯人，自顾游走，像水里的鱼。

　　我说，“没想到这离尘天境之地，也有这可怕的蛇出没。”

　　情戒仙子说，“就算再高洁的佛台上，也有尘埃降落。何况这乱花迷人眼之地，就像善与恶并存，这可怕的毒就和香甜的蜜相伴而生。所以我从不让那些学艺的女孩子步入这片百花林，否则不知哪条蛇身上带着怎样的毒，非要让她们去人间剥骨抽筋般煎熬，才知道清凉的好处。”

　　我问，“难道在这里被蛇咬了，并不会毒发身亡，投向地狱而去，却有一个机会，去人间见识一番？”

　　情戒仙子见我没世面，“你以为去人间是什么好事？非要争先恐后？不然那些神仙都来我这百花林了。”

　　我问，“那百花林的蛇，牙齿里都淬着什么毒呢？”

　　情戒仙子说，“比如相思，比如寡义，比如嫉妒，曾经有位前来学艺的姑娘，误入这院子中被咬了一口，坠入红尘中轮回几世，也不得返程。”

　　我听着耳熟，“好像在人间遇到过，如今作为镇国美人，被送上了天，想要去邀请共生那位骁勇善战的神仙，好助南唐的军队无往不利。”

　　情戒仙子说，“哦？原来还有这件事，却不知是谁给她出的主意，竟然用这番情怀脱离她困于情爱的轮回魔咒之中。”

　　原来此计竟然是解脱她无限轮回的惩罚，我才明白，于是回答，“这是你妹妹的主意。”

　　她轻轻一笑，“原来是她，不过也只能是她。好久没见到她了，倒渐渐明白她如今的情怀。”

　　说着她带我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地提醒我说，“注意脚下的蛇。”

　　穿过百花林，看到一片一望无际的池塘，里面种满了竹子。竹子上开满了水仙花，却是不和谐的奇怪景象，她笑道，“我终日无聊，于是在此地落满无羁之物，我平生最爱竹子和水仙，前者代表坚韧不折的气质，后者代表自顾影怜的悲怆。借着这秋暝河的水，让他们能够相容生长，参差不绝。见到此番美景，好提醒我，此刻不在人间，而在我摆弄的天界仙阁。”

　　我说，“你果然无聊，我似乎明白了些人间繁冗的琐事，或许正是你最期盼的痛苦。既然如此无聊，为何不下凡经历经历，或者能品鉴出人的好处来？”

　　情戒仙子说，“我不是没经历过，就是经历过，才有这情戒仙子的名声。几百年前，我也潜入红尘之中，投身于温柔女儿家，却像顽固的石头，完全不解风尘，按照媒妁之言嫁去了官宦之家，虽然丈夫娶了几房妾氏，但我竟没有一丝嫉妒争抢之心，反而觉得他贴近我的时候，全身发酸痛痒，恨不得他一日都不要见我，从此我寄情于山水花鸟之地，后来竟跟着一位流浪诗人离家出走，可是男人都是多情，诗人竟以为我是因为他而抛弃家室，也陷入了对我的深情，直到我坐在一片雪山之下，不愿再前行的时候，他才明白，在我眼中他不过是条船，是辆车，甚至是根风筝线，唯独不是相濡以沫的男人。”

　　我说，“或许你那一世生得不对，再试试几次，说不定有其他感悟。”

　　她不屑一笑，“我又试了两次，但都无用，人生无聊，还不如枯灯念佛。”

　　我猜测，“会不会是你那调皮的妹妹偷走了你的七窍之一，才折腾得你这般？”

　　这像是一个新鲜的猜想，让她稍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