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鹿词话》宋樊姑娘

23、第 23 章

　　回屋的路上我还在犹豫这所谓的琉璃船坊到底所在何处，又有什么神奇的作用，结果又碰到一个身影，认真一看，竟然是在周朝虏获我和思莹的盗贼，那一位儒雅名为玉舟的，穿着一身初春的青绿，我转头看隐莲已经不见，眼下孤单荒凉，此刻我已然束手无措，羊入虎口。

　　我说，“如今这是南唐的地盘，你切不可肆意枉为。”

　　玉舟看着我说，“我到底是周朝的强盗，所以任务就是要将你带回去。”

　　我不解地问，“为何非要将我带走？”

　　他说，“你若是不走，我自有办法。不过再等几日，就见分晓。”

　　说完好没意义地消失了，好似千里赶来就讨一番无趣。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屋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直到回到金陵，我终于知道玉舟所谓的办法是什么。却见一阵喧闹狼藉的周府，里外被神武军围得水泄不通，看到我和小叔的马车到了，马上一群人将我们拉下马，押解到院子中间，只见父母领着合府上下全都跪在院子里。

　　一时间草木皆兵，剑拔弩张。

　　雄姿英发的神武大将军看向我说，“果然三皇子的消息是对的，你居然从周朝跑了回来，原本身担和亲的重任，却成了两国交恶的缘由。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吗？”

　　我跪下说，“无论什么罪过，都是我擅自讨回来的，我的父亲母亲并不知道。还请大人饶恕他们的罪过，将我送去受罚！”

　　父亲呵斥我住嘴，说道，“你瞎说什么！你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怎么有能力从周朝一路逃回来？别说沿路是否有官兵阻扰，就是这几百里的路途，也不是你可以计划安排的！”又转头对大将军说，“还请大人明察，此事都是我舍不得小女远离故土，所以派人悄悄从周朝接回来的，与其他人无关！”

　　神武大将军似乎和父亲有些过节，盯着父亲看，“这种感人的场面这两年似乎常常见到，连我和我夫人分别之时，也有大人在场。只是我们明白，这罪名不是一个人能够承担的，恐怕大人要在牢狱中受些委屈，此刻还有见面的时刻，等我送去了大理寺，只怕从此周府上下的人，都阴阳两隔了！”

　　首先是府上的妇人们开始哭泣，接着我的母亲爬到我的身旁，和我抱在一起，父亲也上前握着我的手，刹那间我才感叹，这些年一直糊涂顽过，竟然没留意已经渐渐老去的父亲，和他曾经童年时候对我的谆谆教诲。

　　我转头看去，两位叔叔不知躲到何处去了，竟看不到个人影，只有春英跪在我身边，忠心耿耿的模样。

　　慌乱和求饶声中，合府被关进监牢，先是熬了一日，第二日我竟然又见到了玉舟，他不知何法出现在监牢中，气质翩翩落在我面前，对我说，“此刻你答应我，我兴许还能帮你一回。”

　　我说，“你一个强盗，有什么本事？”

　　玉舟说，“我的能耐不光能救了你，还能将你的全家安然无恙地送回周府。只要你答应我，随了我的姻缘，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我说，“你这无异于趁人危难之时，逼良为娼。”

　　玉舟说，“你看我的模样，并非是蛮横无理的盗贼，而且我还是天上神仙的弟子，若你在我身边，当然一切顺遂，甚至能够效仿嫦娥，来日赠予你一颗仙丹，生后去月亮上消遣神仙日子，岂不妙哉？”

　　我说，“那日仙鹿救我，你连狐狸的法术都破不了，还指望能弃世登仙？你真以为我没读过书，不曾有这些糊弄人的见识吗？”

　　他看着我轻轻笑道，“你不肯相信我，是因为你对我的刻板印象，我跟着哥哥虏获了不少周朝的女子，无论她们曾经有多高傲，嘴有多硬，最后还是乖乖要听我的话，甚至为了我而争抢起来。”

　　我说，“那你去找他们好了，何苦又来在我这说这些没趣的话？”

　　玉舟说，“我看我还是来得太早，等你在这监牢里吃些苦头，下次恐怕要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地将我带你离开。”

　　说完他一溜烟地离开。

　　等到第三日，玉舟嘴里的惩罚终于来了，两位老花的嬷嬷将我拉到一处暗房，房里浓厚的血腥之气，和压抑的潮湿之感，一位锦衣华丽的老太监坐在椅子上，发出老朽的声音，“周姑娘不知道是否记得我，我小时候抱过你，可是你嫌弃我浑身都臭，哭着要挣脱我，没想到如今你竟然沦落到我手中。”

　　我说，“宫里的太监太多，我不记得你。”

　　老太监说，“好啊，那咱们不着急审问，先让你见识下我的手段。”

　　说完让两名侍卫将我拖到水池中，然后将我按在水里，我感到一股窒息压迫的痛苦，像是有一只庞大的蟒蛇将我缠绕，用力地挤压我的五脏六腑，我的鼻腔嘴巴眼里都灌满了水，脑中搅成一团浆糊，十年间所有痛苦的回忆悉数在眼前盘旋。

　　正当我陷入极致的痛苦的时候，我被拉了起来，我用力咳嗽出方才呛进喉咙的水，可是还没等我缓和些，我又被压进水中，我的双手双脚拼命挣扎，可是却被死死抓住，我不能控制身体，以偷取哪怕一丝空气的喘息。

　　两名侍卫将我折磨的一丝力气都没有，我甚至希望一把刀干脆在水里切过我的喉咙，让我一命呜呼反而超脱。

　　我的痛苦更来自于我想到母亲和府中的女眷可能也遭受了这样的刑罚，而这一切却是因我而起，一时羞愤，恨不得撞死。

　　老太监看我倒在地上，终于开口说话，“那我们便开始吧。”

　　我苦苦哀求，“我不知曾经如何得罪过你，但我想说，这一切都是我一人的罪责，无论我将面临如何的惩罚，或者再送去周朝，或者为奴为婢，甚至沦为娼妓供人耍乐，我都不在乎，唯有一点大人，念在我父亲老迈，此生不才，到老年才有膝下一女，而母亲病重，所以这些年并非是他们在教导我，如今我逞强任性，犯了这等大错，也并非他们的过错！”

　　老太监摇头说，“你格局小了，我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要我大发慈悲也不是不行，毕竟我也是穷苦人，能够体谅你顾念家人的心思。但是若是你不能体贴我的心意，那我就不能帮你这个忙。”

　　我不懂地问，“可我不明白大人的心思。”

　　一个侍卫悄悄在我耳边说，“大人最恨的就是三皇子。”

　　我一下明白过来，老太监想要借我之口，咬三皇子下马，老太监看着我，提点我说，“你尚年幼，哪里有这样复杂的心思，从周朝一路逃亡回来，肯定是皇宫之中有违逆之人，想借着你失踪的错端，在两国引起纷争，此人一定是南唐的罪人，元宗皇帝身边最可怕的人。你且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定能还周府一个清白。”

　　“清白？”我冷笑一声，“在大人眼中，哪里有什么清白！”

　　老太监将手在桌上用力一拍，“我劝你最好听话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一招手，又让侍卫将我拉到水池中受刑，在痛苦的间隙中，我在犹豫挣扎，若是她要我诬陷六皇子，我当然不依，死了也就算了。可如今本来就是为非作歹的三皇子，他若是犯罪，自然能洗脱周府的罪名。

　　我从来不立志做一名道德高尚的人，但让我平白无故去害一个人，依然没有勇气，这并非我的善念，却是懦弱。

　　老太监让我送回牢房，我浑身湿冷，像是滚进了冰天雪地的泥沼，浑身难受。到了夜里，我发冷难捱，可是连一条棉被也没有，只能缩在稻草里，勉强睡去。

　　梦中像是跌入一个火炉，浑身冒汗，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立了几个碳炉，将我包围，而我浑身发烫，好像是跌入油锅一样。牢房门口的狱卒怯笑道，“这是大人体恤你，生怕你着凉受冻，把这大理寺所有的碳炉都堆到你这里了。”

　　这些碳炉将我困住，我根本无法推开一座，好躲开这炙热的煎熬。我感到口干舌燥，全身都在发痒，渐渐好似皮都烤得松脆，稍微一撕就能扯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那一定能让我知道我死前的模样，是如何的惨烈煎熬。

　　门外传来那位老太监的声音，“你不用担心，并不是将你放进油锅里炸，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我以前就试过这个手段，即便你身娇体弱，也能撑个三五日，只是等过两日，我还有别的法子来一点点折磨你，直到你剩下一摊白骨，再说出我要的答案的时候，那这之前的艰辛，不都白费了吗？”

　　此话老旧，但却有道理。我不知该如何决策，我睁开双眼，只有通红一片。口干舌燥，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糊里糊涂地昏过去，指望着这一闭眼就再也不睁开。

　　我渐渐感觉身体轻盈，如同落入了最柔软的棉被中，这一定是皇帝赏给父亲，从杭州送来的缎子。

　　“映双，映双！”

　　有人在轻轻喊我，睁开眼竟然是一头高大的鹿，这匹鹿比曾经载我飞跃空中的仙鹿不同，这一匹更高更健壮，甚至身上的毛发也更整齐透亮，还闪烁着丰盈的光泽。

　　我问，“你是谁？”

　　这头仙鹿说，“我是你在天界的哥哥，如今效忠在女娲娘娘身边。今日见你遇到危难，特地下凡来救你一回。”

　　这话说得我糊里糊涂，环顾四周，竟然白云朵朵，落在碧蓝的天空之中。我一定是死了，不然怎么会有一头仙鹿告诉我，他是我的哥哥。

　　我摸了摸身上的皮肤，竟然完好无损，扭动筋骨，也没有丝毫的疼痛。更疑惑此刻的处境，问道，“既然你是我的哥哥，为何会留我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