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鹿词话》宋樊姑娘

19、第 19 章

　　从嘉听得一头雾水，问我，“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你先送我回金陵吧，我回来的事不能声张，本来是送去给周朝的人，居然跑回来了，这可是掉头的死罪。”突然转念一想，回去岂不麻烦，而且隐莲给从嘉准备的好姻缘还等着他，我可不能忽视，灵机一动说，“算了，我跟你去攸章郡吧。正好连周府也瞒着，这样最好。”

　　从嘉说，“可是父皇已经下诏，令我启程回金陵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竟不知他得到了元宗皇帝的宽恕，想必是因为文献太子大限将至，于是说，“这样最好了。”

　　一行人赶路回了金陵，元宗皇帝给从嘉在城中设了郑王府邸，而我潜入周府躲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被人知道了我的行踪。南唐的使者受元宗皇帝的指示，去周朝以丢失和亲美人的罪名，要周朝给个答复。结果几个月过去，连个声响都没有，连派去的使者都了无音讯。

　　从嘉的府邸来了位年轻的寡妇，名为飏飏，因为身为骠骑将军的丈夫战死沙场，而她身为钟皇后姨娘的孙女，因为有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三岁，就带着一同入住了从嘉的郑王府。

　　春英告诉我消息的那日，隐莲正好披着大毛，裹着一条虎皮围脖从院子进屋，说道，“没想到金陵的冬日也这么冷。”

　　我余怨未消，转头对春英说，“赶紧去小叔那拿二十两银子，找些道士和高僧来我这，我从周朝回来，估计一路上惹上了太多杂碎和妖魔，几个月过去了依旧不自在，让他们来设坛作法，祛除邪祟。”

　　隐莲自在地坐下，摆弄桌上的一朵水仙说，“别这么记恨我，你若是生气给从嘉送了个好姻缘，我给你安排一段姻缘可好？你是要诗人还是画家？要一位还是两位三四位？”

　　我说，“我并未为那件事生气，从嘉府上来什么人我怎么管得着？只是我现在困在府里，别说金陵城中是否有俊俏的玉郎，就算是潘安再现，我也不得一见，或许这辈子都要和周映双的名字告别了。”

　　隐莲说道，“你不必这般扫兴，等到明日春分，宫中必然有大变故。你尚且年轻，见过什么世面呢？”

　　我说，“我看不明白，你日日忙碌，抄得是哪一份心，还是说乱世当道，给了你这样的妖怪苟且偷生的机会？”

　　隐莲说，“说到此事，我倒是要喘一口大气，这些日子忙得我够呛，还受了些不安分的气在怀里。”

　　我说，“怎么了？”

　　隐莲说，“乱世最有机会，我在南汉、吴越、南楚、蜀、南平安置了上百位美人，听话的没几个，替我惹麻烦的倒是不少。比如在南平，我之前送了位娇艳的美人到高保勖身边，想要教唆他贪图享乐，可惜她竟然有一颗济世感恩的情怀，要规劝这位君王谨小慎微，切不可沉迷于色相，还重用肱骨之才，在朝堂之上也朝乾夕惕，民康物阜。一时间竟然成了一座铁城，后来我才知道，这位美人得到了一位道士的点拨，若是能辅佐一位胸怀天下的君王，她定能得到天上神仙的青睐，从这世俗中解脱，去那仙逸潇洒之境。”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女人，竟然想要这凡间的女子也做实红颜祸水的名声。”

　　隐莲哼了声说，“女人的好名声哪能随便赠予，都是从懦弱的男人中熬出来的。说到底，我才是偏见中的意外，天下人间的佼佼者。其实女人最容易被说服，人生短暂，何必那么纠结，非要闯出什么名姓出来。”

　　我也感叹，“相比之下，男人就想着在漫漫一生中有那传世的名声，非要一场惊心动魄才肯罢休。”

　　隐莲说，“我去查访选中的这位美人的前世今生，才感叹她这一世的选择，原来是冥冥之中造就的。”

　　我问，“怎么说？”

　　隐莲说，“第一世她出身清贫，有个两小无猜的好郎儿，男人从事卖油的生意。新婚燕尔，男子北上进货的时候传来消息，说男人竟然病死了，她悲痛难耐，立誓就算是尸体，也要好好送别，将自己的坟墓立在他旁边，可是这一路都找不到男人的消息，却被盗贼抓了送去了青楼，几次想死却没能完成遗愿，只能忍气吞声。男人最贱，何况在风流场中，不留痕迹的奉承最卑微。她傲慢冷静的态度成就了她的名声，可她每次陪伴其他男人之后，都会躲在无人处，用刀子在身上划出一道口子，说道，若是我身上的血都流干了，还没能找到他的尸首，我就一命呜呼死了，也不遗憾。可是一日在青楼的宾客中，竟然看到了丈夫的身影，经打探才知道，男人几年前就成家立业，还有几房妻妾。这下让女子心如死灰，心中愤懑一头撞死了。”

　　我让春英给我沏了壶花茶，坐在旁边听，“那第二世呢？”

　　隐莲说，“第二世她出身于富贵之家，本应是府上的掌上明珠，可是却在七岁那年，被父亲的妾氏记恨，在绿豆糕中下了毒药，求仙问药，却双目失明，可惜这家最不缺女儿，待到十六岁时，就匆忙找个人嫁了，本来这嫁去的人家也算殷实，自从她去了后，就江河日下，没三年竟连饭都吃不上了，她那无能的丈夫竟然偷偷将她卖给别的人家，只管生儿育女，母家人也不管，没过几年就病死了。”

　　我感叹，“真是红颜薄命。”

　　隐莲说，“从那死后，有位神仙体恤她的艰辛，从她前往阴司的路上带走，偷偷藏在菩萨的净瓶之中，她竟然有仙露之灵慧，一缕魂魄竟然修行成了位弟子，但是历经多少年，七窍未通，有一份化解不了的执念留在人间，等她五百岁的时候，菩萨告诉她，你需得在人间经历一回艰辛，不然你苦行修炼，一百年还不如一天。于是此人又回到人间，投身在一位尼姑庵收养的孩子身上，本来平静如水的日子，偏偏另一位神仙的弟子，不巧在人间养的鼠妖在这尼姑庵化作了男人，又牵扯出一世的纠纷。”

　　我说，“看来她始终与男人有牵绊，无论如何都不能摆脱。”

　　隐莲说，“其实这鼠妖化作的男人，是与尼姑庵内其他的姑子有纠葛，可惜被她见到，本来对男女恩怨懵懂无知的她，一下明白过来，竟要去红尘中寻一段长相厮守，不离不弃的姻缘。可是菩萨哪里会给她安排这种不中用的事？还骂道，原以为她在我的净瓶中能够通达空灵，没想到究竟是庸俗之辈，我这样安排都不奏效，她在人间的苦是她自作自受，于是安排了无数劫难，将她堕入痛苦的深渊。”

　　我说，“神仙也都是小心眼的。”

　　隐莲说，“当然，要是神仙真的大度，人间能有这么多奔波悲凉，哭乐不均的恩怨？”

　　我说，“后来这女子怎样了？”

　　隐莲说，“再后来第四世第五世都是红颜薄命，且不详说。于是在这一世的南平，她骨子里就有一副天生的倔强和韧劲，非要熬出个天地来。”

　　我说，“想必你在这位高保勖身边，换了几位其他放荡的女子，才能送南平去坠落之地。”

　　隐莲说，“正是，我找了几只狐狸，化作女子相伴左右，日日欢声笑语，莺歌燕舞，好不风流快活。”

　　我说，“那位铮铮硬骨的女子呢？”我突然想到她送到从嘉身边的女子，心中惶恐，赶紧问道，“不会是那一位如今住在郑王府的吧？”

　　隐莲捂嘴笑道，“非也，我虽然嫌弃她不中用，可不愿放在本朝本代，而是化作一缕桃花水流，送去了无年代可考的旧月国。”

　　我问，“旧月国？”

　　隐莲说，“是呀，他日你若是在人间不如意，我兴许也考虑将你送去，只是若是去了这个地方，就再也不能轮回往生，来人间经历这些如意和不如意了。”

　　我再问，“这是什么地方？”

　　隐莲说，“旧月国曾经名为新月国，位于中原黄河下，在上一轮割据之时，一位女将军创立起的小国，此国女尊男卑，所以多少有志向的女子纷纷逃亡于此，为了博一世的痛快和骄傲，竖起高墙，金瓯无缺。”

　　我说，“哦？原来是个清净女儿之地。”

　　隐莲说，“非也，只是女人的理想抱负能够有平安相处之地，而不是过活于男人的赞美和疼爱之间。”

　　我说，“为何去了此地，就不能轮回了？”

　　隐莲嘘声说，“你不了解真正痛觉一生女人的心思，正如削断头发做姑子去，不就是心静如水了。而若是回到过去的时光，怎能再后悔？”

　　我哪里听得懂她这些话，只求着她能赶紧将郑王府上那一位绝色的寡妇送走，或者有另一段绝妙的姻缘，才好。我说，“那你看从嘉往后的日子是怎样？”

　　隐莲笑道，“其实你和他的姻缘我都看不到，这天底下有能预见的未来，也有洞察不了的真相，你们就是这样的例外。甚至连南唐未来的走向，我都不好言说。”

　　我摆手说，“算了，今儿听了你这么多话，我还是一股子执拗，岂不是也成了那个前往旧月国的女子？”

　　“你不算愚笨，终于有所领悟。”